V·S·奈保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二部 第一章 “驚人場面”,畢司沃斯先生的房子,V·S·奈保爾,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畢司沃斯先生是偶然來到西班牙港的,除了中途一段短暫的間隔之外,他在那裡了度餘生,並在錫金街生活了最後的十五個春秋。當他離開哈奴曼大宅,離開他臨別時沒有看望的妻子和四個孩子的時候,他最主要的顧慮是如何找個地方過夜。此時還是清早。太陽在高街的正上方不斷地攀升,發出炫目的光芒,在陽光的映襯下每個人的輪廓都被金光勾勒著,身後拖著長長的影子,使得一切行動看起來都顯得不協調和笨拙。兩側的建築隱在潮溼的陰影裡。

在路的交叉口,畢司沃斯先生還沒有下定決心到什麼地方去。大部分車流都是往北部去的:蓋著油布的卡車,計程車,還有巴士。巴士緩緩地駛過畢司沃斯先生身邊,售票員在踏板上探出身子,叫喊著讓他上車。塔拉和阿扎德住在北部,那裡還有他的母親。他的哥哥們住在南部。他們都不會不讓他借住的。但他卻不想投奔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很容易就可以想象他在他們中間的情形。然後他又想起西班牙港也在北部,而他的姐夫蘭姆昌德就住在那裡。就在他思索蘭姆昌德從前的邀請是否是認真的時候,一輛巴士在他跟前停下來,發出尖銳而拖長的剎車聲,巴士的引擎有一半沒有蓋上,沒有蓋子的散熱器冒著蒸汽,整個錫和木質的車身搖搖晃晃,然後一個年輕的男人——幾乎還是個男孩子,那個售票員彎腰抓起畢司沃斯先生的紙箱,不由分說地、不耐煩地說:“西班牙港,夥計,西班牙港。”

在給阿扎德的巴士當售票員的時候,畢司沃斯先生曾經抓起過很多旅行者的箱子,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售票員必須先發制人,才能應付可能引發的不快。但是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的箱子被拿走了,售票員的聲音又是如此不耐煩,他怯懦起來,點了點頭。“上來,上來,夥計。”售票員說。畢司沃斯先生爬上巴士,售票員把他的箱子擱到一邊。

每當巴士停下來放下一個乘客或者截住另一個乘客的時候,畢司沃斯先生就想,現在是否還來得及下車到南部去。但是他已經做了決定,他也沒有力氣再折回去;而且,他只有在售票員的幫助下才能拿到自己的箱子。他凝視著遠處北部山脈上的一座房子,房子精緻小巧,就像一個玩具房,當巴士不斷朝北駛去,令他疑惑不解的是房子並沒有逐漸變大,他像一個孩子似的琢磨著巴士最後是否會抵達那座房子。

現在是收割的季節。甘蔗地已經收割了一部分了,收割工和裝卸工在齊膝的廢料中工作著。田地之間的道路滿是泥濘,灰黑色的水牛疲倦地拉著裝滿了高聳的甘蔗的大車。很快田野變化了,空氣也變得沒有那麼黏稠。甘蔗地讓位給稻田,田裡的泥水倒映著藍色的天空,紋絲不亂;這裡有更多的樹,木頭房子代替了泥屋,雖然小而舊,但五臟俱全,房子上了漆,還帶有百葉窗,鑲著浮雕,但屋簷上,門上,窗戶上和長滿蕨類植物的陽臺上,很多地方都開裂了。平原朝後倒退過去,山脈越來越近了,但是那座玩具房卻一直是小小的,沒有變化,當巴士轉到東部大路上時,畢司沃斯先生看不見它了。這條路上排列著很多電線,看上去十分重要。巴士在繁忙的交通和喧鬧聲中朝西開去,經過一個個擁擠的紅色和赭色的小村莊,最後停在山丘的腳下。右邊是山,而從左邊送來沼澤和大海的氣息,那裡是灰色的霧氣迷濛的水平面。他們抵達西班牙港了。大海陳腐的鹹腥味中夾雜著從倉庫溢位來的刺鼻的椰子和糖的甜味。

他一直都害怕這最終的到達,巴望著巴士能一直開下去,永遠不停才好。但是當他在火車站旁邊的廣場下車的時候,他的忐忑不安一掃而光,他覺得興奮而自由。這是自由的一天,這樣的自由他從前只體會過一次,那時阿扎德的一個親戚去世了,因而酒屋沒有開張,所有人都離開了。他在海洋廣場的一輛手推車買了椰子汁。能夠在早晨的時光喝椰子汁是一件多麼讓人快樂的事情!他在擁擠的人行道上走著,人行道旁邊是川流不息的緩緩車流,他打量著商店、咖啡館、餐館的規模和數量,有軌電車,整齊劃一的商店招牌,還有巨大的電影院——在昨夜的歡聲笑語之後歇業了(而他在阿佤克斯的電影院只感到無聊),但依然張貼著海報,因為糨糊的關係,海報還是潮溼的,預告著下午和傍晚新的歡樂。他感受著整個城市;他不孤立地看待單個人,而是去看櫃檯或者桌子後面的人,手推車或者巴士駕駛盤後面的人;他看見的是人的活動,調動著他的感官,他知道在這一切背後是興奮,隱秘的等待他去捕捉的興奮。

直到四點,商店已經關門,電影院開張了,他才下定決心按照蘭姆昌德給他的地址找過去。地址上說他們住在伍德布魯克地區。畢司沃斯先生起初覺得這個名字很有韻味,卻在那裡失望地看到一塊沒有籬笆的地上兩棟沒有油漆過的老舊的木頭房子,還有很多將就湊合的工棚。但是現在想回頭,想重新決斷,想開始另一趟旅程已經太遲了。向一個正在棚子前扇煤爐的黑人婦女打聽之後,他走過一些被漂白過的石頭,一個開放式的泥濘的排水槽,又經過一個低低的沒有蓋的排水槽,一根低矮的晾衣繩,來到後面,他在那裡看見德黑蒂在另一個棚屋跟前扇煤爐,棚屋的一面牆是下水道路邊的瓦楞鐵柵欄。

寒暄之後,當他表明想和他們住一段時間,他們的驚訝不亞於他的失望。但是當他宣告自己離開了莎瑪之後,他們又表示了歡迎,他們的熱心不單單是因為興奮,而且因為在遇到麻煩時他來找了他們。

“你待在這裡,想休息多長時間就休息多長時間,”蘭姆昌德說,“看,這裡有留聲機。你就坐在這裡聽音樂。”

德黑蒂甚至放下了以往對待畢司沃斯先生的陰鬱態度,那種陰鬱不再是自衛性的,只是一種沒有含義的,單純因為習慣形成的態度,讓他們的關係簡單許多。

不久,德黑蒂的小兒子放學回來,德黑蒂嚴厲地說:“拿出你的課本來,讓我聽聽你在學校裡都學了什麼。”

男孩毫不遲疑地照做了。他拿出卡特瑞治上尉編的《閱讀》第四級,開始朗讀一段關於一九一七年從德國集中營逃跑的口述記錄。

畢司沃斯先生向男孩、德黑蒂和蘭姆昌德道賀。

“他是個不錯的小讀者。”蘭姆昌德說。

“‘分配’是什麼意思?”德黑蒂問道,仍然很嚴厲。

“分發。”男孩說。

“我在他這個年齡還不知道呢。”畢司沃斯先生對蘭姆昌德說。

“拿出你的抄寫本,讓我看看你今天做的算術。”

男孩拿出抄寫本遞給她,德黑蒂說:“看上去還可以。但是我不懂算術,去拿給你舅舅,讓他看看。”

畢司沃斯先生也不懂算術,但他看見了上面表示肯定的紅色對鉤,於是再次向男孩、德黑蒂和蘭姆昌德道賀。

“這種教育了不得,”蘭姆昌德說,“雖然任何一個小孩子都能學會。但是這該死的教育到後來卻變得非常重要。”

德黑蒂和蘭姆昌德有兩個房間。畢司沃斯先生和那男孩合住其中一間。雖然這個房子外面沒有油漆過,屋頂鏽跡斑斑,因為日曬雨淋、板壁已經開裂,看上去搖搖欲墜,但房子裡面的木頭仍然保持著一些原來的顏色,房間也很乾淨,收拾得井井有條。傢俱,包括那個鑲著鑽石形玻璃的帽架都擦拭得鋥亮。用來當廚房的棚屋和後屋之間的空間搭有屋頂,有一部分還圍著牆壁;這樣不但有了空間,甚至還可保有一定的隱私,而那個沒有籬笆的院子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但是到了晚上,喑啞的私密絮語穿透隔板,提醒著畢司沃斯先生他住在一個擁擠的城市裡。其他住戶都是黑人。畢司沃斯先生以前從來沒有和這個種族的人住得這樣近,和他們的接近更增添了身處城市的冒險和陌生感。無論口音、衣著還是舉止,他們都和鄉下的黑人不一樣。他們的食物散發出一種奇怪的肉味,而且他們的生活也顯得不太有條理。女人控制著男人。孩子們幾乎是被忽視的,看上去似乎就是隨便喂點吃的給他們;體罰時有發生,而且下手殘忍,不像哈奴曼大宅裡的鞭打那樣還有儀式感。但是孩子們個個發育良好,只有突出的肚臍破壞了體形的美感,他們的肚臍無一例外是露在外面的,城裡的孩子穿褲子,露著上身,不像鄉下的孩子,穿背心,但是露著屁股。他們也不像鄉下孩子那樣害羞,城裡的小孩一半是乞憐者,一半卻恃強凌弱。

城市的秩序讓畢司沃斯先生感到十分新鮮:路燈在同一時間亮,街道在半夜的時候打掃,垃圾在大清早由垃圾車收走,還有形跡詭秘、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的糞便清理工,報童實際上是男人,麵包貨車,牛奶不是從奶牛身上現擠,而是裝在朗姆酒瓶子裡,上面還封著褐色的紙。令畢司沃斯先生尤為感嘆的是德黑蒂和蘭姆昌德如數家珍地談論那些街道和店鋪,輕描淡寫地講述著那些在這變幻莫測的城市裡如魚得水的人。甚至於蘭姆昌德,每天早晨去上班時,身上都帶有機警、勇敢、讓人忌妒的氣質。

和畢司沃斯先生在一起的時候,蘭姆昌德的確是一個有見識的城裡人。他帶畢司沃斯先生去植物園、岩石公園和政府大廈。他們爬上首相山,俯瞰港口裡的船隻。在畢司沃斯先生看來,這極具浪漫色彩。他看過大海,當時卻不知道西班牙港的確是個海港,來自世界各地的航海大客輪都造訪這裡。

畢司沃斯先生對於蘭姆昌德的城裡人舉止感到十分有趣,並且縱容了他神氣活現的樣子。蘭姆昌德一直都試圖保持這樣的舉止,即使是在他剛剛不做塔拉僕人的時候。他出生的那個社群驅逐了他,他就要展現這懲戒的徒勞。他就是要背離那裡。他說話高喉嚨大嗓門,而且十分熱心,但是這一舉止卻於人於己都格格不入。他大部分時間都說英語,卻帶著鄉下印度人的口音,這使得他在試圖跟上日新月異的西班牙港俚語的潮流時顯得荒謬可笑。有時候蘭姆昌德遭到冷臉,畢司沃斯先生就感到很難過。比如有一次,一半是為了給畢司沃斯先生留下印象,蘭姆昌德過於熱心地顯示他和院子裡黑人們的關係,對方卻只報以冷淡的驚訝。

兩個星期之後的一個傍晚,蘭姆昌德說:“不要擔心工作的事。你剛剛經歷了腦疲勞,你需要大量的休息。”

他的話語中沒有譏諷,但是畢司沃斯先生實際上已經沒有錢了,他開始為這自由備感壓力。他不再滿足於只在城市裡觀光。他希望成為其中的一部分,他想和別人一樣每天早晨站在黑黃色的巴士站,他想成為那些在辦公室窗後辦公的人們中的一員,想和那些盡享週末和傍晚的休閒的人一樣。他想過重新畫廣告牌。但是他怎樣開始呢?難道他能在一個房子跟前立一塊牌子,然後就等在那裡嗎?

蘭姆昌德說:“你幹嗎不到瘋人院找份工作?薪水豐厚,不花錢的制服,還有極好的小食堂。那裡每一樣東西都比外面便宜五六分錢。問問德黑蒂。”

“是的,”她說,“每一樣都便宜很多。”

畢司沃斯先生想象著他身穿制服,沿著滿是號叫的瘋子的長長的屋子巡視的樣子。

“咳,為什麼不呢?”他說,“這是可做的事。”

蘭姆昌德看上去有點不高興。他講述了重重困難,並說雖然他有關係和影響,他也不知道那是否管用,是否能給人留下好的印象。“那是唯一讓我發怵的事情,”他說,“印象。”

有一天,畢司沃斯先生驚慌地發現自己又開始恐懼地痙攣。痙攣並不強烈,而且是間歇性的,但它們始終持續著,他記起來去看看自己的雙手。指甲都被咬掉了。

他的自由結束了。

作為這自由中的最後一個行動,他決定去看看那個阿佤克斯醫生推薦的專科醫生。專科醫生的辦公室在聖文森特街的最北頭,距離“大草原”不遠。那裡的房子和地面都是白色的,昭示著秩序。籬笆樁新塗了一層白漆;銅牌閃閃發光;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齊齊;花圃井然有序;車道上的淺灰色沙礫層不摻一點雜質,反射著陽光。

他穿過帶白牆的走廊,來到一個高大的白色房間裡。一個身穿筆挺制服的華人接待員坐在一張桌子跟前,桌子上面整齊地擺放著日曆、日記本、墨水瓶、分類賬目和檯燈。一個角落裡,電扇在轉動著。一群人坐在低矮、奢華的椅子上,閱讀雜誌或者竊竊私語。他們看上去不像生病的樣子:中間沒有纏繃帶的人或者臉上塗了藥膏的人,也沒有香膏和氨水的味道。這和圖爾斯太太的玫瑰房間有天壤之別,同樣難以置信的是,它跟蘭姆昌德和德黑蒂住的那兩間搖搖欲墜的房子在同一個城市。畢司沃斯先生開始感覺他是被自己欺騙了才來這個地方的;他根本沒有病。

“你有預約嗎?”接待員高聲問道,帶著華人習慣性的鼻音和吞音。畢司沃斯先生察覺了她態度中的敵意。

魚臉,他在心中說。

接待員突然起身。

畢司沃斯先生驚恐地發現自己悄聲地說出了那個詞;他還沒有擺脫自己在綠谷養成的想什麼就脫口而出的習慣。“預約?”他說,“我有一封信。”他掏出阿佤克斯醫生給他的那個褐色的小信封。信封皺巴巴的,很髒,四周都磨毛了,窩著角。

接待員熟練地用一柄玳瑁小刀啟開信封。當她讀信的時候,畢司沃斯先生感到自己被曝了光,彷彿自己比任何時候都像個騙子。他前面犯下的失誤讓他很擔心。他決定要更加小心謹慎。他咬緊牙關試圖想象“魚臉”悄聲說出來時,聽起來會否像不相干的別的什麼詞,甚至會否聽起來像是讚美。

魚臉。

接待員抬起頭來。

畢司沃斯先生訕笑著。

“你是想要預約,還是想等著?”接待員冷冰冰地說。

畢司沃斯先生決定等待。他坐在沙發上,直陷到裡面去,他朝後仰著,陷得更深,膝蓋高高地聳著。他不知道眼睛該朝哪看。現在去拿一本雜誌已經太遲了。他數了數屋子裡的人。一共有八個。他還要等很長時間。他們可能都有預約,而且他們生的都是正當的病。

一個矮小的瘸腿男人鬧哄哄地走進來,大聲地和接待員說著話,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沙發跟前,一屁股陷進去,喘著粗氣,伸出一條短而直的腿。

至少他有什麼地方不對。畢司沃斯先生看看那條腿,尋思著男人該怎麼樣站起來。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上鉤

川瀾

糙漢兵痞話不多,強勢抱寵好凶哦

時淺溫逾白

溫酒的短篇靈異故事集

溫酒酒餘生

星際靈廚直播日常

黑貓白白

我的隱身戰鬥姬

皆破

許你三世江山

藍了個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