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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明瞭、直截了當,但卻蘊含著無窮遐想空間的印度電影片名,一直很吸引我。就拿《私人秘書》(Private Secretary)來說吧,在印度,連親吻鏡頭都不準出現在銀幕上,一般男人想在現實生活中體驗電影所描寫的那種豔遇,連門兒都沒有,但他們可以透過片名遐想一番:“作風開放”的女孩、時髦的辦公室(裡面一定有打字機和白色的電話)、男女共處、不倫之戀、婚外情、悲劇。我一直沒去看這部電影。我只看過海報:一具胴體(如果我沒記錯)橫陳在辦公室地板上。《豪放女》(Junglee)是另一個令人難忘的片名:一個女郎佇立在海報中,背景是喜馬拉雅山的皚皚白雪。《人生一場空》(Maya)的海報上,一個傷心欲絕的女人在流淚。《搖擺》(Jhoola)顯然是一部歡樂的歌舞片,但這樣的片名卻難免引人遐思,想入非非,如同《私人秘書》和《臨時房客》(Paying Guest)。

我們是臨時房客,地點是德里——一個充滿象徵的城市,最初屬於英國殖民政府,現在則是印度共和國首都。整座城市的四處宛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一簇簇黑白兩色的告示牌,展現了各種狂熱的行政活動:××諮詢委員會、××研究院、中央政府××部、××局。全城大興土木,街頭巷尾矗立著一座座用竹竿搭成的鷹架,乍看之下活像一窩窩巨大、怪異的鳥巢。德里是一座永遠在成長中的城市——我們抵達之前,它已經成長了四十年。這是一座由公務員和承包商組成的城市。在德里,我們是臨時房客,而我們的房東馬辛德拉太太的丈夫就是一個承包商。

她派遣她家的司機開車到火車站接我們。這樣的接待讓我們感到非常開心。鑽出三等冷氣車廂,踏上那光溜溜熱烘烘的月臺,你感覺到身上的襯衫驟然間變得滾燙,熱得讓你透不過氣來。你對這個城市的興趣,霎時間消失了。頭昏腦漲,活受罪。在那悶熱得像烤箱般的月臺上,人們依舊窮忙著。成群腳伕身穿紅上衣,頭纏紅布巾,推推擠擠,吆吆喝喝,爭相招徠客人。招攬到顧客的腳伕背起金屬打造的箱子——一個衣箱、兩個衣箱、三個衣箱,全都沾著從孟買市一路帶到德里的灰塵——踉踉蹌蹌,跌跌撞撞,朝向車站門口走去。電風扇在我們頭頂上狂亂地旋轉著。乞丐哀號不停。巴基拉斯旅館派來的那位男士站在人堆中,使勁揮舞著髒兮兮的宣傳摺頁。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對南極探險家來說,中途放棄比咬緊牙關堅持走下去可要容易得多。於是,我伸出手來,從這位仁兄手裡接過宣傳摺頁,站在那一撥撥熙來攘往、宛如潮水般從我身邊流過的人群中(我對他們的活動已經喪失興趣),開始集中心神,閱讀宣傳摺頁中的法文信函。在德里城的溽暑中,一切都變得扭曲、模糊:

經歷一趟艱辛的旅程來到德里,在巴基達斯旅館好好休息一番,我滿心喜悅,徹底消除了疲勞。我特別感謝服務人員的殷勤友善的招待。我沒期望什麼,但請相信我,住在這家旅館絕不僅僅是坐在那令人愉悅的庭院中,暢飲美酒而已。

費爾·貝斯·喬治,法國葛雷米(塞恩)

1961年7月28日

暢飲美酒:渴望漸漸轉變成了精神錯亂。先生,你到底期望什麼?我沒期望什麼,只想好好休息一番。亮晶晶的水泥地上,並排躺著許許多多伸開四肢的軀體——成群無家可歸的印度人,睡在印度火車站。找不到工作的腳伕四處蹲著。一個女乞丐也蹲在地上,扯開嗓門哀號。我只想好好休息一番。但這座城市並沒有可以讓人好好休息一番的噴泉。德里的街道十分寬闊壯觀,一個又一個環島,不計其數。這是一座為巨人打造的城市:視野遼闊深遠,格局方正恢弘。這是一座仍然在規劃中的城市,猶未完成,猶未人性化。它是為那些試圖躲避它的空曠和它那白花花的燈光的人而建造。在這些人眼裡,德里城中的樹木看起來就像建築圖樣上的樹木,只是裝飾品,並不能讓人乘涼。總而言之,這是一座以紀念碑為模式打造的城市。城裡每一棟建築物都被貼上標籤,就像建築師的圖畫。街道上移動的每一樣東西,都變得格外渺小——騎腳踏車的男人身後拖著黑的影子。一個幅員遼闊、不斷向外擴張的城市,是不容許人們停下腳步來歇息的。它鬼趕似的驅使人們,成群蜂擁向城中縱橫交錯的林蔭大道和四處林立的購物中心;它驅使千百輛機動黃包車,轟隆轟隆,穿梭在大馬路中央的車陣中,鑽進鑽出。在這座紀念碑一般的大城市面前,人類的軀體彷彿都縮小了。

我們寄宿的房子坐落在新德里的一個“新殖民區”,說穿了,就是新近開發的住宅區。我們離開空曠遼闊、恢弘典雅的市中心,驅車進入這個小區,驟然間看到一堆標新立異、雜亂無章的現代建築物,心裡感到有點突兀。乍看之下,就像一座印度村莊突然被轉化成一座水泥和玻璃打造的市鎮,一夕之間,擴大好幾倍。小區內的房屋還沒編上統一連貫的門牌號碼。狹窄的無名巷弄中,挨挨擠擠,穿梭著一群群錫克人。他們滿臉迷惑,挨家逐戶尋尋覓覓,門牌號碼既然不可靠,他們只好根據土地編號尋找他們的房子,土地編號是依據購買日期,按照年代順序排列的。極目所見盡是漫天塵沙、一排排白色和灰色的水泥房屋、光禿禿的寸草不生的庭院。每一個錫克人身後都拖著一條黑的影子,鬼影般飄忽在烈日下。

我們坐在簇新但空空洞洞的壁爐前,一面享受頭頂那臺電扇吹出的陣陣涼風,一面啜飲著可口可樂。

“那個比哈爾①男孩是個笨蛋。”房東馬辛德拉太太一開口,就為她家司機的駕駛技術向我們致歉。

這個印度女人身材豐腴,看起來相當年輕,兩隻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她懂得的英文不多。每次找不到恰當的字眼,她就會咯咯一笑,然後把視線從你身上轉移到別處去。她會說一聲“嗯”,伸出右手托住下巴,眼神一下子變得空茫起來。

房子是新的。樓下瀰漫著混凝土和油漆的味道。房間還沒裝潢好,傢俱不多,顯得空蕩蕩冷清清的。整個屋子四處擺著電風扇。浴室的裝置全都是從德國進口的,非常罕見,非常昂貴。“我喜歡外國貨,”馬辛德拉太太說,“簡直愛死了。”

她對我們帶來的那幾只皮箱以及裡面裝著的東西格外感興趣。她忍不住伸出手來,摩搓著我們的皮箱,臉上流露出無比虔敬和喜悅的神情。

“哎,我愛死外國貨了。”

她眼睛睜大,帶著三分畏懼七分仰慕的神情告訴我們,她老公可是一位承包商哦。他可是白手起家,辛辛苦苦打拼才有今天。他長年在外,白天在叢林中奔波幹活,晚上睡在帳篷裡。她留在城裡,幫他照顧家庭,讓他無後顧之憂。

“一個月三千盧比家用錢。這年頭的物價!三千盧比怎夠用啊,簡直是開玩笑。”

她並不是向我們炫耀。她出身一個純樸家庭。她接納她的新財富,一如她接受以往的貧窮。她虛心學習,求好心切。她渴望獲得我們這兩個外國人的讚許。她家窗簾的顏色,我們還喜歡嗎?牆壁的顏色呢?瞧,那邊的燈座可是進口的,從日本進口的。屋子裡每一樣東西都是進口的東西,除了(走進飯廳吃午餐時,她悄悄告訴我們)那臺黃銅製的溫熱器。

她陪我們坐在餐桌旁,伸手托住下巴。她不吃午飯,只管睜著眼睛怔怔地瞅著我們的盤子。每次目光接觸時,她就咧開嘴巴微微一笑。這可是她第一次經營民宿呢。說著,她咯咯笑起來。以前她從不曾接待臨時房客,因此,如果她把我們當自己的小孩看待,我們千萬不要責怪她。

她的幾個兒子回家了。十幾歲的小夥子,個頭長得挺高,但神態卻很冷漠,不像他們的母親那麼熱誠。一走進飯廳,兄弟們就在餐桌旁坐下來。馬辛德拉太太拿過一把湯匙,把菜餚舀到兒子們的盤子裡,接著也幫我們舀一些。

她撲哧一笑,瞅了瞅大兒子,對我們說:

“我希望他討個外國老婆。”

兒子沒有回應。

我們談起德里的天氣和最近這一波熱浪。

“我們才不怕熱浪呢,”男孩說,“我們的臥室都裝有空調。”

馬辛德拉太太望了我們一眼,促狹地笑了笑。

那天下午,她堅持帶我們出門走一趟,到城裡買點東西。她想給樓下那個房間買幾幅窗簾。我們說,她剛才帶我們看的那個房間,裡頭的窗簾可都是簇新的,看起來挺高雅挺精緻的。她說,不,不,我們太客氣了。今天下午她一定要買幾幅新窗簾,她希望我們充當她的外國顧問。

於是,我們開車回到市中心。一路上,馬辛德拉太太不時伸出手來,指著車窗外那一座座矗立在德里城中的紀念碑,叫我們觀看:胡馬雲②陵寢、印度門和拉什特拉帕提·巴凡紀念碑。

“新德里,新德里!”馬辛德拉太太幽幽嘆息起來,“印度的首都。”

我們從一家商店逛到另一家,也不知逛了多久。越走越疲累,我還得打起精神,有一句沒一句跟馬辛德拉太太閒扯。“瞧!”我伸出手臂,指著店裡擺著的那一堆花哨的、鞋尖高高翹起的東方式繡花拖鞋,對馬辛德拉太太的兒子說:“瞧,這些鞋子多可愛。”

“太俗了!我們不穿這種鞋子。”

這幾家鋪子的店員都認得馬辛德拉太太。一走進店門她就向大夥打招呼,親切得不得了。店員們趕緊搬來椅子。她坐下來,一邊伸手摩挲著布料,一邊跟店裡的人寒暄閒談。一卷又一卷窗簾布攤開來,展現在馬辛德拉太太眼前。她不動聲色,只管笑眯眯看著,然後笑眯眯站起身來,走出店門。她的舉止非常優雅自信。她光看不買,店員們也不會生氣。她心裡早就有個譜,知道自己需要哪一種窗簾。逛了半天,她終於找到她想要的布料。

那天傍晚,馬辛德拉太太帶我們參觀她家的壁爐。那是她老公親手設計的,形狀不規則,挺花哨的。石欄上的凹洞(用來裝置電燈)模樣也很花哨,同樣出自她丈夫的手筆。

“瞧!多麼現代啊!我們家的裝潢和擺設全都是現代的風格。”

第二天早晨,油漆匠來到馬辛德拉太太家,重新粉刷那間沒人使用的、才剛粉刷不久的房間,以搭配昨天下午買回來的窗簾。

馬辛德拉太太闖進我們的房間。吃過早餐,我們脫掉外衣,正躺在床上吹風扇。她一屁股在床邊坐下來,一邊跟我們聊天,一邊把玩著我那位女伴的絲襪、鞋子和胸罩。她對這些東西的價錢很感興趣。在她慫恿下,我們爬下床來,跟隨她到隔壁房間看油漆匠幹活。她拿出窗簾布料,站在剛油漆過的牆壁旁邊,問我們顏色到底配不配。

平日在家,馬辛德拉太太閒著沒事,成天只管盤算如何花掉那筆每個月三千盧比的家用錢。她有個要好的朋友,“梅塔太太。秘書。婦女聯盟。梅塔夫人。空調和其他家電最有名的品牌也叫梅塔。”這個名字經常出現在廣告上,我們早就耳熟能詳。馬辛德拉太太定期探訪梅塔太太。馬辛德拉太太定期諮詢她的占星師。馬辛德拉太太定期上街購物,到廟宇燒香。她的日子過得既充實又甜蜜。

那天下午,一個身材高大、年紀約莫五十歲的男子來到馬辛德拉太太家。他說,他在報上看到廣告,知道這兒樓下有個房間(我們現在住的那間)要出租。這位男士穿著雙排扣灰色西裝,一口英語帶著濃重的、硬邦邦的軍人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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