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S·奈保爾提示您:看後求收藏(第五章 達爾湖中的童話屋,印度三部曲1:幽暗國度,V·S·奈保爾,大文學小說網),接著再看更方便。

請關閉瀏覽器的閱讀/暢讀/小說模式並且關閉廣告遮蔽過濾功能,避免出現內容無法顯示或者段落錯亂。

<blockquote >

麗華大飯店

一流裝置·抽水系統·業主巴特

</blockquote>

我們的旅程快結束時,這塊招牌才出現。“我是誠實的人。”C級船屋的主人對我們說。那時,我們正站在他那腐朽的船屋中一個長滿黴菌汙痕斑斑的艙房裡,面對一個白色的水桶。“我如果告訴你們,這間房子有抽水馬桶裝置,那就是不誠實。”然而,在麗華飯店大廳中,業主巴特先生卻一邊向我們出示一沓薄薄的推薦函,一邊指著翠綠牆壁上懸掛的好幾幅照片,對我們說:“裝置抽水系統之前拍的。”顯然,他強調的重點不同。我們望著照片中那一張張笑眯眯的臉孔。至少,我們不會被這樣出賣。為了驅除遊客的疑慮和猜測,那塊招牌樹立在鋪著瀝青的屋頂上。在三盞電燈照射下,從湖畔的商羯羅查爾雅山遠遠眺望,你肯定可以看到它。

我們真不敢想望,這家旅館會有這麼先進的設施。它坐落在湖中一個島嶼(長約八十英尺、寬三十英尺)的一端,是一棟粗糙的雙層建築物:赭紅色的混凝土牆、綠色和巧克力色的梁木和窗欞、未上漆的波狀鐵皮屋頂。整個旅館總共有七個房間,其中一間是餐廳。實際上,這家旅館是由兩棟房屋構成的。一棟坐落在島嶼一角,兩面牆壁不斷被湖水沖刷。樓上樓下,各有兩個房間。一條窄窄的木造迴廊環繞著頂樓。另一條迴廊搭建在湖面上,環繞著底樓的兩邊。第二棟屋子樓下有一個房間,樓上有兩個,其中第二個房間是一個半圓形、多邊的木造樓閣,從主屋凸伸出來,地板用好幾根木竿子支撐著。一座木梯通到連線兩棟屋子的走廊。整幢建築物屋頂鋪著塗上瀝青、有稜有角、設計極為繁複的波狀鐵皮。

整個旅館給人的感覺是粗糙、草率、急就章,就像它的主人留給遊客的第一眼印象。巴特先生小心翼翼走到棧橋上,迎接我們。他頭上戴著一頂縮小的、俄國式的克什米爾氈帽。他身上那件下襬長長的印度式襯衫,從他腰下那條寬寬鬆鬆的長褲中,探伸出來,飄蕩在他上身披著的棕色夾克下面。這副裝扮顯示,這個人並不十分可靠。他臉上那副寬邊眼鏡讓人聯想起心不在焉的學者,可是,他手中卻握著一把鐵錘。陪伴在他身旁的是一個瘦小的男子。他打赤腳,上身穿著一件髒兮兮、緊繃繃的灰色套頭毛衣,下身繫著一條寬大的白色棉褲,腰間扎著一根繩子。這個男子頭上戴著一頂鬆垮垮的、羊毛編織的睡帽。這使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古雅,讓人想到莎翁劇中的工匠。第一印象往往是不可靠的。這傢伙叫亞齊茲。抽水系統猶未竣工。水管和馬桶已經裝設好,貯水槽雖然已經運到,但到現在還沒開箱呢。

“一天,”亞齊茲用英語告訴我們,“兩天。”

“我喜歡抽水馬桶。”巴特先生說。

我們翻閱以前的房客留下的推薦函。兩位美國客人非常熱情,洋洋灑灑,把麗華大飯店著實誇讚一番。一位印度太太的留言說特別讚賞這家旅館為度蜜月的新婚夫婦提供的“私密”。

“裝設抽水馬桶之前哦。”巴特先生說。

他的英語水平實在有限,說來說去就是這幾句話。因此,我們只好透過亞齊茲跟他打交道。

我們開始討價還價。為了避免受騙上當,我據理力爭,態度咄咄逼人。後來我發現這一招還挺管用,雖然有點過分。一言不合,我就轉身掉頭而去,旅館主人說好說歹,把我給拉回來。這倒很容易辦到,因為船伕拒絕把我載送回湖濱的馬路。想想自己奔波了一天,也夠累了,我就在半推半就的情況下,跟巴特先生達成協議。最後,我訂下半圓形客廳隔壁那個房間,客廳也歸我使用。我需要一盞檯燈。

“十到十二盧比,怎樣?”亞齊茲說。

另外,我還需要一張書桌。

亞齊茲搬出一個矮板凳。

我伸出雙手,比了比,告訴他我需要大些的桌子。

他指著草坪上擺著的一張老舊的、飽經風吹日曬的桌子,要我瞧瞧。

“我們會給它上漆。”

我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面。

亞齊茲比了個手勢。巴特先生看出他比的是兩根支柱,微微一笑,舉起手裡握著的鐵錘。

“我們會修理。”亞齊茲說。

這時我才領悟,原來他們兩個在玩某種遊戲,而我莫名其妙變成了遊戲的一部分。這會兒,我們置身在湖中一個島嶼上。放眼望去,周遭只見在湖面上捕捉魚兒的成群翠鳥和一隻只五彩繽紛、聚集在花園中啄食的戴勝鳥。島上,蘆葦、楊柳和白楊叢生。一排排船屋背後,我們眺望得到白雪皚皚矗立在天際的群山。此刻,站在我面前的卻是一個頭戴睡帽、蹦蹦跳跳的男子。花園盡頭有一間新建的、還沒上漆的小木屋,木屋坐落在柳蔭深處,顯得十分溫馨可愛。那是亞齊茲的家。這個傢伙耍起鐵錘和其他工具來,真有一手。他很會巴結客人。他是一流的即興演員,能夠滿足客人的任何需求。莎翁劇中的工匠是不戴睡帽的。這傢伙看起來反倒比較像童話中的人物——倫伯爾士迪特斯金①或白雪公主手下的一個矮人。

“你先付定金,籤三個月租約。”

亞齊茲嘴裡冒出的這句英文,並不能消除他渾身散發出的童話般的魅力。巴特先生不會寫英文。亞齊茲是個文盲。我只好自己寫一張收據,然後在一本賬冊背後寫下租約,簽下名字。這本巨大的、看起來挺氣派的賬冊擺在餐廳灰塵滿布的架上,裡面登入的賬目亂七八糟,簡直就像塗鴉一般。

“你寫三個月?”亞齊茲問道。

我想給自己留一條後路,所以我沒寫三個月。奇怪,這個文盲怎麼看得出來呢?

“你寫三個月。”

搬進去的前一天,我們出其不意地突然造訪麗華飯店。這家旅館還是上次我們看到的那個老樣子,什麼都沒改變。一如上次,巴特先生站在棧橋上迎接我們,身上還是那副裝束,臉上依舊帶著心不在焉的神情。那張應該上漆釘牢的桌子現在還擺在草坪上,搖搖欲墜,沒上漆也沒釘牢。我要求的那盞檯燈,連影子都沒有。上次我們來看房子時,亞齊茲伸出一隻手,摸了摸隔開浴室和臥房的那面牆,向我們保證:“我會給它再塗一層油漆。”他食言了。牆上那塊佈滿節瘤的簇新木板凹凹凸凸,依舊塗著薄薄的一層藍漆,十分鮮豔刺眼。巴特先生一聲不吭,一路跟隨我們參觀房子,態度頗為恭謹:我們停下腳步,他也跟著停下腳步;我們檢視某一件擺設,他也擠在一旁檢視。看來,身為這家旅館的主人,他也不敢確定我們會找出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浴室還是老樣子:馬桶裝好了,但依舊貼著膠帶;水管接上了,水箱卻連影子都沒有。

“不住了,”我說,“不住了,把定金還給我吧。我們走,不住這種地方了。”

巴特先生還是悶聲不響。我們掉頭走下階梯。就在這當口,亞齊茲出現了。他依舊戴著睡帽,穿著套頭毛衣,鑽出他那間隱藏在柳蔭中的小木屋,一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地穿過花園,朝我們跑過來。他身上那件毛衣斑斑點點,沾著藍色油漆——原來,這傢伙還是個油漆匠呢。仔細一瞧,我們發現他鼻尖上沾著一大塊油漆,怪模怪樣的。他手裡捧著一隻馬桶水箱,獻寶似的,直送到我們面前來。

“兩分鐘!”他說,“三分鐘!馬上就裝好。”

頭上戴著羊毛睡帽、模樣酷似白雪公主手下一個矮人的亞齊茲,我們怎麼捨得拋棄他呢?

三天後,我們搬進這家旅館。一切都準備停當。為了趕工,住在花園另一端的人全都拿著掃帚、刷子、鋸子和鐵錘前來幫忙。桌子已經整修好,用鐵釘釘得牢牢的,桌面塗著一層已經開始剝落的藍漆。一隻巨大的電燈泡,頂端覆蓋著一個半球形金屬燈罩,用一根彎曲的、伸縮自如的支架託著,固定在一塊鍍鉻圓盤上,一團亂麻似的糾纏在一起的電線,把燈泡和插頭連線起來。(上回我交代過他們,我需要長度適宜的電線。)這就是我的檯燈。我們走進浴室一瞧:馬桶的水箱終於裝好了。就像一位魔術師,亞齊茲伸手拉了拉馬桶的鏈子——哇塞,水衝出來了。

一箱水衝完後,亞齊茲喜滋滋地告訴我們:“巴特先生說,這家旅館不是他的,是‘你們’的。”

除了亞齊茲和巴特先生,麗華大飯店還有好幾位員工,其中一位是清潔工。這個小夥子成天穿著一身髒兮兮、鬆垮垮的衣裳。另一位是負責拉客的外務員,叫阿里·穆罕默德。這傢伙個頭矮小,年紀約莫四十,一張臉蒼白得就像死屍,加上他那口凹凸不平的假牙,保證你半夜碰見他會嚇一大跳。每天出門拉客,他準會穿上一套印度式藍條紋禮服(寬大的長褲配上一件沒有翻領的外套),穿上鞋子,戴上克什米爾氈帽,隨身攜帶一隻裝有錶鏈的銀表。一天兩回,他鑽出他那間坐落在花園盡頭的小茅屋,把腳踏車扛到“施客啦”遊船上,讓船伕載著他穿過湖面,經過那一家矗立在水面上的西服店(一間小小的、歪歪斜斜的小木屋),經過一叢叢白楊和垂柳,經過一排排船屋,經過尼赫魯公園,一路把他送到湖濱的石階,讓他在那兒登岸。然後他騎上腳踏車,沿著湖濱大道,前往遊客接待中心。在那兒,阿里·穆罕默德站在門口的樹蔭裡,跟那群聚集在尼赫魯肖像下的馬車伕、船屋主人或他們的員工一塊兒拉客。此外,麗華大飯店還有一位廚子,克什米爾人管廚子叫“砍殺媽”。他的年紀比亞齊茲和阿里·穆罕默德大些,身材卻挺拔得多。個頭雖然矮小,比例卻非常勻稱,配上他日常穿著的那件長下襬襯衫和那條頂端寬鬆、底部尖細的長褲,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滿高挑的,簡直就是玉樹臨風。(他那雙腳長得挺秀氣。)這傢伙成天悶聲不響,彷彿在想心事。可惜,他臉上原本十分端正的五官,全都被他那滿肚子的火氣扭曲得不成人樣。他隔三岔五從廚房裡鑽出來,站在走廊上,一連好幾分鐘,只顧呆呆眺望著湖水。他那雙赤腳有一下沒一下只管敲擊著地板。

我們在麗華飯店的第一餐,簡直就像一場宗教儀式。餐廳水泥地板鋪上老舊的草蓆,桌上擺著兩隻小小的塑膠桶子,裡面插著一束塑膠做的長梗雛菊,紅、藍、綠、黃,色彩繽紛煞是好看。“巴特先生買的!”亞齊茲說,“六盧比哦。”他走出去拿湯。過了一會,我們就看見他和阿里·穆罕默德兩人,各端著一盤羹湯,鑽出小茅屋,躡手躡腳,小心翼翼沿著花園小徑走回餐廳來。

“保溫箱下個禮拜送來。”亞齊茲說。

“保溫箱?”

“下個禮拜哦。”他壓低嗓門,悄聲說。他的口氣聽起來就像一位脾氣很好的護士,正在哄一個被寵壞的、動不動就哭鬧的小娃兒。他從肩膀上拿下一條餐巾,四處拍打,把那成群小蒼蠅驅趕出餐廳。“沒什麼。天氣有點熱,小蒼蠅都死了。大蒼蠅飛進來,趕走小蒼蠅。然後蚊子飛進來,叮咬大蒼蠅。然後它們就飛走了。”

我們竟然相信他這套鬼話。他走出餐廳,站在外面那間從樓上凸伸出來的起居室下面。不一會兒,我們就聽見他扯起嗓門,兇巴巴地向廚房或路過的人(看來是湖中的居民)大呼小叫,口氣跟剛才哄我們時截然不同。透過我們身後的窗子,我們可以看見蘆葦、群山、積雪和天空。在我們眼前,亞齊茲頭上戴著的那頂睡帽不停晃動——他時不時把頭伸進還沒裝上玻璃的窗框,窺伺我們。此刻,我們置身在一個陌生的異鄉,但在湖中這座小小的島嶼上,我們受到妥善的照顧,沒人敢傷害我們。一盤一盤佳餚美食,不斷從花園盡頭那間小茅屋中端送出來。大快朵頤之際,我們哪有工夫去想自身的安全。

看見我們吃得挺開心,亞齊茲也感到很高興。他扯開嗓門,向廚子呼叫,口氣頗為傲慢無禮。廚房裡傳出抱怨聲,緊接著是一陣靜默——顯然,廚子被亞齊茲的大呼小叫給惹惱了。拖延了老半天,廚子才慢吞吞鑽出小茅屋,走進餐廳跟我們見面,身上並沒繫著圍裙,一臉靦腆,羞答答的。他做的菜還能吃嗎?晚餐我們想吃什麼呢?“喜歡什麼樣的茶點?小圓麵包?喜歡什麼樣的布丁?浸過葡萄酒的杏仁布丁?乳脂鬆糕?蘋果餡餅?”

白雪公主早已經離開人間,但是,她的烹飪技巧卻一直留傳在克什米爾湖中的一座島嶼上。

初春時節,早晨一覺醒來,有時你會看到山峰上覆蓋著夜裡飄落的雪花。湖水清澈冰冷。你看得見成群魚兒聚集在蘆葦叢中或湖床上覓食,就像一群陸地動物,太陽出來時,每一條魚兒身旁都拖著一條黑影子。隨著日出,氣溫陡然上升,這時穿上毛衣就會覺得很不舒服。淫雨總是跟隨熱浪而來。每逢下雨,湖中的天氣就會突然變得寒冷起來。雲層籠罩著群山,有時直逼湖岸,有時飄散進山谷中,一團團,一絮絮。坐落在商羯羅查爾雅山頂、矗立在我們頭頂上一千英尺處的寺廟,這會兒隱沒在雲霧中。我們可以想象,一個婆羅門僧侶頭上戴著氈帽,身上披著紅褐色毯子,懷裡揣著一隻小炭盆,孤零零坐在山頂的寺廟裡。風吹過湖面時,蒼翠的蘆葦搖曳不停。水波粼粼的湖面,再也看不到群山的倒影。湖中一朵朵宛如紫紅色碟子的蓮花,隨風翻卷,旋舞不停。湖上的船隻全都躲進避風港。好幾艘船駛到旅館棧橋下,躲避風雨。偶爾,船伕和乘客會上岸來,走進旅館廚房,討取一些木炭,裝進水菸袋或取暖用的炭盆中(他們把這種柳條編成、塗上泥巴的小火盆,安置在毯子底下)。雨過天晴,湖面又變得一平如鏡。

本章未完,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都市小說相關閱讀More+

都市神皇

蕭阿三

穿到遠古養暴龍

蠻小吉

天命

錢莉芳

四合院:我家有寶

華夫餅雄起

始亂終棄了師尊後

別寒

全球線上求生

亂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