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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晚些時候,他回到了基地——曾經也是他的領導博傑·納拉亞的基地。這個村子還保留著些許部落色彩,位於樹林深處,迄今還不曾遭到警察的掃蕩;在這裡他或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如果可能的話。

他回到基地的那個時間有些人仍舊稱之為“牛塵時間”。從前村子裡的人會花幾個小錢僱個放牛娃,他每天總在這個時間把村裡的牛往回趕,帶起漫天塵土,那神聖的塵土在傍晚的金色陽光中彷彿湧動的黃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放牛娃了,也沒有僱他們的地主了。革命已經終結了這種封建的農村生活,儘管村裡仍然有人需要僱人放牛,儘管仍然有小孩渴望有人僱他,以打發無聊的長晝。雖然如此,大家仍然認為,一天中這一時刻的金色陽光是非常特別的。四周廣闊的樹林被點亮了,有一小段時間,白色的泥牆、村舍的茅草屋頂、這裡那裡的小塊芥菜田和辣椒田顯得精緻而優美:宛如古老童話裡的村莊,靜謐,令人神往,但同時又危機四伏,小矮人和巨人,高可參天的原始密林,手持巨斧的男人以及關在籠子裡被一天天喂肥的小孩。

這個村子目前處於革命運動的控制之下,是某個指揮部的所在地,隸屬於游擊隊的軍事佔領區。游擊隊員一律身穿橄欖綠薄軍裝,頭戴紅星軍帽,十分顯眼:他們都佩槍,是“穿褲子的人”——村民們對他們的尊稱。

他住在游擊隊徵用的一棟長長的棚屋裡。房間裡有一張老式的四柱繩床,他學村民的樣子把零碎東西藏在刨光的樹枝做成的椽木和低矮的茅草屋頂之間。夯實的泥土地面上敷了一層泥和牛糞的混合物,非常光滑。他已習慣了這裡的日子。幾個月下來,小屋已經變成了他的家。每次完成任務之後,他總是會回到這裡。每當他覺得需要牢牢握住自己的生命線的時候,他就會一一回想所有睡過的地方,如今這個單子上又增加了一個重要的地點。但是現在,博傑·納拉亞不在了,他在這小屋裡感到徹骨的孤獨。他很高興回到這裡,但立刻又煩躁起來。

還是得遵守保密的紀律:不許談論太多自己的事情,不許打聽別人在外面的情況。這紀律他到達柚樹林營地的第一個晚上就已經宣佈了,現在仍然得遵守。

他只認識隔壁房間的人。此人面板黝黑,長著一雙大眼睛,面目兇狠。他小時候或者說十幾歲的時候被某個大地主的惡家丁毒打,從那時起,他就參加了村子裡的革命運動。第一次革命是最有歷史意義的,如今已成過眼煙雲;第二次革命被鎮壓了;而現在,隱姓埋名了幾年之後,他加入了第三次革命。他已經四十好幾,快五十歲了,已經不可能重新選擇生活方式了。他喜歡穿著軍裝從這個村子走到那個村子,嚇唬村民,談論革命;他喜歡農村生活,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他要靠村裡人養活;他喜歡出人頭地。他大字不識一個,殺過人。他一高興就會唱一些怪腔怪調的革命歌曲,他那些政治歷史思想都在這些歌曲裡了。

有一天他對威利說:“有些人參加革命已經有三十年了。行軍的時候你可能會碰到一兩個,看到他們可不容易。他們很善於隱蔽。但有時候他們喜歡站出來,和我們這樣的人談一談,吹吹牛。”

威利想:“就像你一樣。”

他回來的那個傍晚,聽到隔壁那人一遍又一遍高唱革命歌曲,就像威利教會學校的同學唱聖歌那樣,威利想:“也許某種使命感又會回到我身上。”

夜裡他起來了一兩次,走到屋外。這裡沒有廁所,大家都在樹林裡解決。村子裡沒有燈光。天上沒有月亮。他發現了荷槍的哨兵,說了口令,沒過一會兒,他又說了一遍,他一路走著,感覺“同志”這個奇怪的詞不斷在耳邊迴響,像是有人在質疑,有人馬上做出保證。樹林裡漆黑一片,到處都是聲響:突然拍動的翅膀,鳥和其他動物那驚恐而痛苦的鳴叫,呼喚著不可能到來的援助。

威利想:“生命中最令人欣慰的是對死亡的確信無疑。現在我是不可能回到上層世界去了。可是哪兒算上層世界呢?柏林?非洲?也許根本就沒有什麼上層世界。也許這種想法從來就只是幻想。”

早上,有人來敲威利的房門,還沒等威利開門,人就進來了。那人揹著AK-47突擊步槍,臉色蒼白,就像愛因斯坦,但個子矮得多,大約五英尺高,很瘦,面龐清瘦而英俊,雙手瘦長有力,如果再高上六七英寸,就夠得上氣宇軒昂了。

他說:“我叫羅摩佔陀羅。我是某部指揮官,現在是你的首長。你不再是信使了。我們接到命令,你調到我的部隊了。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今天或者明天,我們要召開防區會議討論新情況。會址可能在這裡,也可能在別處。我現在還不知道。你必須做好準備今晚行軍。”

他的眼睛小小的,眼神嚴厲而瘋狂。說話時,瘦長的手指一直在摸槍。說完,他突然變了姿勢,猛地轉身,走出了屋子。

羅摩佔陀羅和愛因斯坦一樣,也屬於上層種姓,也許還是最高的種姓。這種人正在外面的世界經受磨難;自獨立以來,民粹政府對他們設定種種障礙;他們中的很多人因為害怕待在國內會坐吃山空,紛紛移民到美國、澳大利亞、加拿大和英國。羅摩佔陀羅和愛因斯坦則走了另一條路。他們參加了革命運動,投向了迫害他們的那些人。而威利,因為他本身的複雜背景——父親屬於上層種姓,溫和,消極,傾向於禁慾主義,總認為凡事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母親則更激進,階級地位低得多,渴望掌握整個世界——很瞭解這些人。

他想:“我以為我已經將這一切都拋到身後了。但現在它們又來了,和原來一樣,向我撲過來。我已經周遊了世界,它們卻還在這裡。”

不必在樹林裡夜行軍了,這讓威利鬆了口氣。防區會議就在他們這個村子召開。第二天,與會者都集中到了這裡,沒有像在城裡開會時那樣喬裝改扮,大家都是穿著軍裝來的;而且為了顯示同甘共苦的精神,大家吃的是粗陋的農家飯菜,辣椒扁豆和小米扁麵包。

愛因斯坦來了。威利一直害怕再見到他,不過現在,見過了羅摩佔陀羅,他已經決定不再對愛因斯坦眼神中的惡意耿耿於懷了,甚至還認為愛因斯坦的眼神已經溫和多了。

柚樹林營地的長官也來了,之前威利和博傑·納拉亞正是奉他之命去皮匠街的。他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甚至頗有魅力,舉止優雅,談吐輕柔,語調抑揚頓挫,像在唸臺詞。威利曾想象過他身穿雙排扣灰西裝的樣子,猜測他在外面的世界是一位大學教師或公務員。威利不知道這樣一位完人究竟為什麼要跑來參加游擊隊,在叢林裡過這種苦日子,某種直覺告訴他,此君因為妻子的不忠而備受折磨。威利後來想:“這可不是我的杜撰。我這麼看是因為他出於某種原因想要我這麼看。是他自己把這資訊傳給了我。”現在,兩年後再次遇到此人,威利仍然能在他眼中看到淡淡的痛苦,他堅持原先的猜測,半開玩笑地想:“可憐的傢伙。竟然有那麼一個可怕的老婆。”於是就一直這麼看他了。

會議在羅摩佔陀羅的屋子裡召開。大約十點鐘開始,這種防區會議歷來如此。屋裡點著一盞氣燈。一開始,氣燈發出轟鳴聲,光芒耀眼;漸漸地,那聲音變作低沉的嗡嗡聲,光線也越來越暗淡。泥地上鋪著棕色麻袋布,上面堆著棉布被單和毯子,散放著些枕頭和靠墊。

公務員,也就是那位柚樹林營地的長官,通報了情況。很糟。很多人犧牲了,遠遠不止鐵路居民區那些人。那些不過是一個分隊的一部分人馬,此外還有三個分隊被警方悉數消滅了。一年多來積聚起來的武器損失殆盡。這一下就是好幾十萬盧比,而且一直沒能拿出對策來。

長官說:“在戰爭中,我們不得不接受犧牲。但是這樣的犧牲太慘痛了,我們必須重新考慮戰略方針。原來我們計劃把戰爭推向解放區邊緣的小城市,現在看來必須放棄這個想法。在現階段這過於雄心勃勃了。應該說,在戰爭期間,雄心有時候是會得到回報的。當然,我們還會在那些小城市之類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們的事業。但那是在將來。”

愛因斯坦說:“這一切全都是坎達帕裡的思想流毒造成的。說什麼透過人民組織人民,多動聽啊,甚至讓國外的人聽了都要喝彩。但是我們這些瞭解現實情況的人知道,農民必須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能成為革命的步兵。你難免得對他們動點兒粗。”

一個面板黝黑的人說:“你怎麼這麼說?你自己不也是農民出身嗎?”

愛因斯坦說:“正因為我的農民出身,我才這麼說。我從來不隱瞞自己的出身。農民根本就沒有什麼美好的一面。那是坎達帕裡的思想。他出身於上等種姓,儘管他隱瞞了自己的種姓字尾。他錯了,這場運動可不是什麼仁愛的運動。革命不可能是什麼仁愛的運動。你們要是問我,我會告訴你們:農民應該被關在豬圈裡。”

另外一個人說道:“你怎麼能這麼說?這太過分了。希夫達斯那樣的人就是忠心耿耿為革命服務的。”

愛因斯坦說道:“希夫達斯之所以忠實,是因為他需要我們。他就是想讓村裡人看到我們和他有多親近。他利用我們的友情恐嚇村民。這個希夫達斯,又黑又瘦,還把臥室讓給我們,大談革命和土地改革。但實際上他就是個騙子,是個惡棍。大地主和封建官僚已經逃走了。村子裡既沒有警察也沒有檢查員,希夫達斯每年都要把別人家的莊稼割去好多畝,還把別人家的田地佔去好多畝耕種。村裡人要不是覺得我們站在他一邊,早就把他給殺了。一旦希夫達斯認為出賣我們對他更有利,他就會馬上把我們出賣給警方。革命者在任何時候都必須頭腦清醒,必須想到他很可能不幸與人渣共事。假如指揮官博傑·納拉亞沒有被我們的非洲朋友引上歧途,我們就不會有眼下這災難,要跑到這裡來商量對策。”

所有人都盯著威利。羅摩佔陀羅眼神冷酷。

會議主席,那位柚樹林營地的長官,現在顯然已經是防區司令員,對威利說道:“我想你應該有機會說點兒什麼。”

威利說:“指揮官說得對。是我的錯。博傑·納拉亞出事我應該負主要責任。他是我的朋友。我希望我能這麼說。”

愛因斯坦的表情緩和下來。整個會場也顯得輕鬆起來。自我批評是這類會議的保留環節。如果自我批評很快就開始,效果會非常好:它把大家綁在了一起。

長官說:“佔陀羅說得很好。我認為他應該受到表揚。”

然後,大家斷斷續續地詢問起各分隊人員和武器的損失情況,問起博傑·納拉亞被捕的情形,花了很長時間比較農民與城市無產者的本性——他們的熱門話題,最後,長官將話題引向已確定的新的運動戰略方針。

防區長官說:“我已經說過,把戰爭推向小城市的計劃應該放棄。相反,我們要向樹林深處推進。每個防區要接管一百五十個村莊。我們將控制這些村莊,宣告解放區正在擴大。這有利於挽回我們計程車氣。這件事可不容易,會有許多困難,但這正是擺在我們面前的路。”

三個小時後會議結束。其實他們想說的話老早就已經說完了。他們開始重複說過的話。他們開始使用“我個人認為”或者“我強烈地感到”之類的句式,給之前說過的話塗抹上激情,而這表示他們的情緒越來越低落。氣燈的光焰逐漸暗淡,再也無法躥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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