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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過去了,他的興奮之情已經退潮,他對身陷其中的日常生活開始感到厭倦。珀迪塔已經成了一種負擔,她的身體已經毫無新意。時間沉甸甸地壓在他手上,他覺得百無聊賴。倫敦已經看夠了。他那全新的觀察方式已經不能給它帶來新的東西。重訪舊日的倫敦已經令他興味索然。過於頻繁的重訪像是在剝除他對這座城市的記憶,這讓他丟失了一些珍貴的片段。現在,那些著名的景點宛如照片,定格於一瞥之間,留給他的不比一張明信片多多少——儘管有時候泰晤士河仍然會令他吃驚:那廣闊的視野,那光,那雲,那變幻莫測的色彩。他對歷史和建築所知不多,也就無從尋覓。而車流、煙塵以及成群結隊的遊客也讓人心煩。於是,在這個大都市裡,就像他當年在樹林裡、在監獄裡時那樣,他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

某個週末羅傑出門了,到星期天,甚至到星期一還沒有回來。他不在家,房子裡就顯得死氣沉沉的。而奇怪的是,珀迪塔似乎也有同感。

她說:“他大概是去找他那個相好的了。幹嗎這麼吃驚?他沒告訴過你嗎?”

威利想起羅傑在機場所說的話,衰老被視為一種道德缺陷。他講這話差不多是在剛見到他的時候,這多半是當時他頭腦里正在盤旋的一句話,他以這種方式讓威利為此刻這種狀況做好準備。

這個新聞像一團巨大的悲傷,把他砸倒在地。他想:“我必須離開這幢死氣沉沉的房子。我沒法和這樣的兩個人住在一起。”

把珀迪塔帶到樓上那間留有海洋和海風痕跡的小屋,僅僅是出於習慣,不是必需,也沒有興奮。這每一件事都更加堅定了他離開這幢房子的決心。

週末到來之前,羅傑回來了。一天晚上,威利下樓來和他一道喝酒。

他說:“我一直想再次品嚐剛來的那天晚上喝的威士忌的滋味。又醇又甜又濃。就像是小孩喝的飲料。”

羅傑說:“要是你想再嚐到那個滋味,你得在樹林裡過上好幾年,再到監獄裡蹲上一陣。要是你傷了腳踝,斷了腿,一連幾個星期裹著石膏,到了除掉石膏、試著站起來的那天,感覺會特別美妙。那其實是感覺暫時失靈,剛開始那幾秒鐘真是甜蜜。但很快就過去了。肌肉幾乎立刻就開始恢復。如果你還想要那種感覺,就得再斷一次腿,再傷一次腳踝。”

威利說:“我一直在想,你和珀迪塔都對我很好。但我想我該走了。”

“你知道去哪兒嗎?”

“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幫我找個落腳的地方。”

“到時候我肯定會幫你的。但這不僅僅是找落腳的地方的問題。你還需要錢。你還需要工作。你以前幹過什麼工作嗎?”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幹過什麼工作。我父親就沒有工作過。我妹妹也沒有幹過像樣的工作。我們成天都在想命運如何對我們不公,卻從未認真學過任何有用的技能。我想我們的情況有一部分就是這樣。我們只能想到反叛,你現在要是問我覺得自己能做些什麼,我只能說什麼也做不了。假如我父親或是我叔外公有一門手藝,我想我大約也會有一門手藝。我在非洲那麼些年,從來沒想過去學一門手藝,或者找一份職業。”

“並非只有你才是這樣,威利。這兒有成千上萬的人都是這樣。社會給了他們一種假象。大約二十年前我認識了一個美國黑人。他很喜歡德加,非常認真地喜歡,我覺得他應該順著這條路走下去,成為職業畫家。但他不同意,他認為民權運動比畫畫更重要。只有當民權鬥爭取得了勝利,他才會考慮德加。我告訴他,他在繪畫上取得的成績,和政治行動一樣,最終將有益於他的民權運動事業。但他卻看不到這一點。”

威利說:“現在印度的情形已經不同了。像我父親這樣的人如果在如今的印度長大,他會自然地想到要找一份職業,而我在他的影響下也會自然地想到要找一份職業。這樣的變化比任何游擊戰爭都要深刻。”

“但你千萬不要對工作抱什麼過於浪漫的想法。工作實際上是非常可怕的。你明天就坐十六路公交車去維多利亞。你就坐在車子上層,看看經過的那些寫字樓,特別注意一下大理石拱門和格羅夫納花園附近的寫字樓,想象你自己就在那裡上班。古希臘的哲學家們從來不必為工作問題煩心。他們有奴隸可以使喚。今天我們都是自己的奴隸。”

於是第二天,威利就照羅傑說的那樣,閒散地坐著十六路公交車去了維多利亞。他一路經過邁達谷、公園路、格羅夫納路和格羅夫納花園,看見那裡亮著日光燈的侷促的寫字樓。這是從另一個角度認識這座大城市裡那些重要街道動聽的名字,他的心收緊了。

他想:“工作,工作。如果工作是一種使命,是人的追求或自我完善,那樣的工作是崇高的。但我現在看到的只讓人覺得可怕。”

再見到羅傑的時候,他說:“如果你能讓我在這兒再住一段時間,我將十分感激。我得好好考慮一下這整件事。你說得對。多虧你提醒,我才沒有走錯路。”

第二天早上,珀迪塔來到他房間,問他:“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那個相好的事?”

“我們談了別的事情。”

“我很好奇他是否會告訴你。羅傑很鬼。”

一天,羅傑對威利說:“我的那位銀行家邀請你共度週末。”

“那個穿睡袍的人?”

“我向他透露了一點兒你的情況,他聽了很興奮。他問:‘是國大黨的人嗎?’他就是那種人。什麼都知道,誰都認識。或許他會給你些建議,誰知道呢。這也是他能成功的一個原因。他總是留心新人。從這個角度看,你可以說他一點兒都不勢利。當然,從另一個角度看,他可是勢利得超乎想象。”

在他們出門度週末的前兩天,羅傑說:“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他們會開你的行李箱。”

威利說:“聽著像監獄。監獄裡向來是要開你的行李箱的。”

“他們會接過你的手提箱,當你上樓走進你的房間時,你會發現有那麼一個穿條紋褲的人已經把你所有的衣服和其他東西都從箱子裡取出來分門別類地收拾妥了。他們就當你知道東西都在什麼地方。如此一來,你在用人們面前毫無秘密可言。這會讓你大吃一驚。你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的時候,會覺得受了奇恥大辱。我時常想要以牙還牙,帶個骯髒的行李袋,裝些破爛貨,讓他們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他們。但我從來沒有這麼幹過。我總是到最後關頭沒了勇氣。我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到了那邊,那些底下人會開啟檢查,所以我總是仔仔細細地收拾行李,幾乎有點兒像在佈置展品。但你可以試試,可以想辦法羞辱他們一下。你是個外人,你做什麼對他們來說無關緊要。沒有多少人知道如今還有這種豪宅用人存在。他們能看穿你的心思,他們擺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架子。他們讓我不舒服。我覺得他們有點兒陰險。我看他們從來就很陰險,這些豪宅裡的用人。如今,他們讓每個人都覺得難堪,從男管家和主人身上就能看出來,他們會裝得家裡有這麼一堆用人很平常。我那位銀行家有時候還喜歡假裝人人都有個管家。”

星期五那天,他們(還有他們的手提箱)坐了輛計程車前往火車站,路上羅傑說:“我會和這個銀行家搞在一起,其實是因為珀迪塔。你信不信,我就是為了要讓她記住,要她知道我認識的這個人,他家的房子比她那個情人的大十倍。我也不是要她離開那個情人。才不是呢。我只是想要她看清楚,他這個人和其他人相比,究竟處於什麼地位。我要她感覺到自己有那麼一點兒齷齪。對我而言,這可真是一場災難!”

到了火車站,羅傑說:“這種時候我總是買頭等車廂的票。不過這次我想我就買二等車廂的好了。”他揚了揚下巴,彷彿在表明他的決心。

威利和他一道排隊買票。輪到羅傑的時候,他要了兩張頭等車廂的。

他對威利說:“我不能那麼幹。有時候他們會到站臺上來接人。現在我會說這種過時的蠢事我根本不在乎。但事到臨頭,我可不敢讓一個討厭的用人看見我從二等車廂裡出來。我恨自己的不爭氣。”

頭等車廂裡只有他們兩個人。這不免令人失望,因為沒人看見他們坐在這裡。羅傑沉默著。威利搜腸刮肚,想找個話題打破這沉悶的氣氛,但他想到的每一句話似乎都能牽扯上他們這次奢侈的旅行。過了很久,羅傑開口了:“我是個膽小鬼。但我瞭解我自己。我做的每件事都不會出乎我的預料。”

當他們到達車站時,站臺上並沒有人來接他們。那個男人穿著制服,沒戴帽子,坐在停車場裡一輛普通大小的車子裡,等著他們找到他。但這時羅傑的心情已經輕鬆多了,能夠派頭十足地對付那個司機了,雖然不免有些誇張。

他的主人在豪宅的臺階下面迎接他們。他一身運動打扮,一隻手上擺弄著一樣白色的東西,威利覺得那像是一顆拔下來的臼齒——他沒見過高爾夫球和球座。那人看上去嚴厲、冷酷、體格強壯,就在他們見面的那一瞬間,他的全部精力,羅傑的,威利的,以及從樓梯上走下來的那個大腿粗壯、穿著條紋褲的用人的精力,都傾入了這場裝腔作勢的好戲,彷彿這樣一幢房子前面的這樣一種歡迎儀式,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再平常不過的了。

威利覺得,這一刻籠罩著一種虛幻,或者說,一種難以把握的現實。這和他當初在樹林裡和監獄裡時的感覺很像,彷彿遠離了周遭的人和事。他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和羅傑分開了,然後就順從地——像在監獄裡那樣——跟著一個用人,也沒細看房子裡的陳設,就來到了樓上的一個房間。窗外是一大片田野。威利在想他是該下樓去田野裡散步,還是該待在房間裡躲著。下樓問路去田野裡,這個想法讓他感到有些壓力。於是他決定躲著。梳妝檯的玻璃護板上放著一本裝幀結實的舊書。是一本舊版《物種起源》。這件窄窄的維多利亞時代的印刷品——文字由於年深日久而漫漶不清——以及那起皺的故紙和容易令紙張起皺的陳年油墨散發出的氣味——讓人聯想到當時陰暗的印刷廠和憂鬱的排字工人——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

那個穿條紋褲的人(也許是東歐人),開始了威利早有耳聞的收拾行李的工作。但因為此人來自東歐,所以威利並沒有像羅傑預料的那樣忐忑不安。

威利坐在梳妝檯旁,那個人收拾行李的時候,他就在翻看《物種起源》。開啟書中的插圖時,他瞥見一個小小的柳條花瓶或容器,裡面放著幾支削好的柏木色鉛筆。就像羅傑家他房間裡的那個小籃子。之後他又看見一個小水晶球,實心的,很重,從上到下刻著一道道平行線,頂上有一個小孔,插著長長的粉紅頭火柴。這也和羅傑家他房間裡的那個玻璃球很像。羅傑出人意料地把她帶到一種不屬於他的富麗堂皇面前,讓她敬畏,就像一個窮人帶著來客去參觀鎮上最漂亮的房子——正是從這裡,或許也從其他地方,甚至從她還是姑娘時見過或瞭解的一些地方,珀迪塔得到了一些有關室內裝飾的想法,尤其注重一些細微、次要並且容易做到的東西。威利對她產生了深深的同情,與此同時,想到自己的種種感受,他不免心情沉重,那一刻他感到黑暗近在咫尺,那每個人都置身其中的黑暗。

過了一會兒,他走進浴室。浴室建在這間佈置古舊的房間內部,隔牆很薄。牆紙的圖案很誇張,盡情鋪展的綠色藤蔓使人覺得空間開闊。不過有一面牆上沒貼牆紙,沒有開闊的感覺,而是貼滿了書頁,來自一本叫《畫報》的舊畫報,維多利亞風格的窄窄的灰色專欄,穿插著描述世界各地發生的事情的線條畫。這些書頁都是十九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畫家或記者(極有可能是一身兼二職)大概是透過海運將自己的畫作或速寫寄到編輯部;然後在畫報編輯部裡由一名專業畫家修改整理,後者很可能全根據自己的想象添油加醋一番;一週又一週,這些插圖,這些先進的新聞業的產物,以當時最先進的方法印刷出來,為感興趣的讀者描繪發生在大英帝國及其他地方的大事小情。

威利覺得大開眼界。在這些糊在牆上的書頁中,歷史如在眼前,觸手可及。他讀到了反英大暴動後的印度,讀到了非洲的開發,讀到了軍閥混戰時期的中國,讀到了南北戰爭後的美國,讀到了牙買加和愛爾蘭的叛亂,讀到了尼羅河源頭的發現,讀到了維多利亞女王,似乎她尚且健在。他一直讀到日光消退,那些小字在昏暗的燈光下已經難以辨認。

這時有人敲門。羅傑進來了。他一直在和銀行家談生意,看上去很憔悴。

他看見梳妝檯上的那本書,問道:“你這兒是什麼書?”他拿起書來,說:“噢,這可是初版。他就喜歡把這些書隨意擺放著讓客人翻閱。然後再小心翼翼地收起來。這次我那兒是一本簡·奧斯汀的小說。”

威利說:“我一直在讀《畫報》。就在浴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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