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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到佛維斯的時候已將近晚上十一點半,村裡卻一點也沒有夜深人靜的樣子。格涅沙意識到庫柏太太說得沒錯,的確有人死了。他恍惚中感覺到村裡的騷動有些不同尋常:幾乎所有的大宅小舍都亮著燈,路上還有很多人,遠處傳來隱約的嗡嗡聲,好像有人在狂歡。沒過多久,他意識到死的人正是他的父親。佛維斯好像在等他坐著計程車回來,一看到後座上的他,人們開始放聲慟哭。

家裡一片混亂。還沒等他把車門完全開啟,一群不認識的人就叫嚷著圍過來,格涅沙幾乎是被裹挾著走進了屋裡。那裡擠滿了他從沒見過的或者記不起來的治喪的人。

他聽到計程車司機對身邊的人說:“兄弟,我早猜出是怎麼回事了。我們從西班牙港連夜趕過來,一路開足油門,像瘋了一樣。這孩子怕是被這個壞訊息給嚇懵了,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一個胖胖的、傷心地抽泣著的男人一把抱住格涅沙,說道:“你收到電報了?這是我第一次發電報。我叫萊姆羅甘,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爸爸。就在昨天,昨天……”萊姆羅甘說不下去了,眼淚刷刷地往下掉。“就在昨天我還遇見他,我說,‘老爹,’我總這麼叫他,‘進來坐坐,弄點什麼吃的吧。’哦,你知道,我買下了多吉的雜貨鋪。是的,多吉死了快七個月了。我買下了他的鋪子。”

因為哭泣,萊姆羅甘的眼睛又紅又小。他繼續說道:“我說,‘老爹,進來坐坐,弄點什麼吃的吧。’你知道他是怎麼回答我的嗎?”

一個女人用雙臂攬著格涅沙問:“他說了什麼?”

“你想知道他說了什麼?”萊姆羅甘抱了抱這個女人。“他說,‘不,萊姆羅甘,我今天不想吃東西。’”

他再次陷入傷感,幾乎無法把句子說完整。

那個女人鬆開格涅沙,雙手抱住頭,尖聲哭著,聲音慢慢拖長變成了無法抑制的哽咽:“‘不,萊姆羅甘,我今天不想吃東西。’”

萊姆羅甘用汗毛濃重的手擦了擦眼睛,朝著臥室方向伸出雙臂,抽泣著說:“今天……今天,他什麼都吃不下了。”

那個女人再次發出尖叫:“‘今天,他什麼都吃不下了。’”

悲痛難耐的女人扯下了矇住臉的面紗,格涅沙認出那是他的一個嬸嬸,便伸出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可以去看看父親嗎?”

“去,趕緊去吧,看你爸爸最後一眼。”萊姆羅甘回答,淚珠從他的胖臉頰滑到鬍子拉碴的下巴上。“我們給他淨了身,穿戴整齊,什麼都準備好了。”

“你們不要跟著我,”格涅沙說,“我想一個人待著。”

他關上臥室的門,人們的抽泣和哭喊一下子變得遙遠起來。棺材放在屋子中央的一張桌子上,進門時他看不到父親的屍體。在他的左面有一盞小油燈,低矮的火苗在牆上和鍍鋅的天花板上投射出巨大的陰影。他向桌子的方向走了幾步,木頭地板發出吱吱嘎嘎的響動,油燈的火苗隨著一陣輕風搖曳。桌邊的空氣陡然變得很涼,就著昏暗的光線,格涅沙發現棺材四周堆積著冰塊。這間屋子現在變成了停屍房,充斥著樟腦丸的氣味,除了他和油燈微微晃動的火苗,沒有一樣有生氣的活物。而他和火苗都是靜默的,唯有冰融化成的水順著四條桌腿流進盛水的容器裡,發出斷斷續續的滴答聲。

格涅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有什麼感覺,完全沒有想哭的衝動。他離開房間,發現一屋子的人都在等著他,大家把他團團圍住。只聽萊姆羅甘說:“兄弟們,幫幫忙,給孩子一點新鮮空氣。他爸爸死了,是他唯一的爸爸呀。”哭聲又響成一片。

沒有人問他火葬的安排,因為每件事情都已安排妥當,格涅沙覺得這樣也很好。他跟著萊姆羅甘離開自己家,那個滿是哭泣、哀號和嘆息的房子。那裡除了臥室,到處都被煤氣燈、油燈和大燭臺照得通明。

“今天這兒不開伙了,”萊姆羅甘說,“大家到我店裡去吃飯吧。”

格涅沙一整夜都沒睡,所有的事都不像是真的。事後,他能記起的就是萊姆羅甘對他十分關照,他女兒亦如此。他還記得回家後找不到生火的工具,記得女人們悲哀的歌聲響徹暗夜,記得清晨時分為葬禮做的準備。依照殯葬師、嬸嬸和萊姆羅甘的要求,他做了所有的一切,不去思考,也沒有疑問。他記得自己圍著父親的遺體繞行數圈,記得在父親的額頭畫上了代表種姓等級的標記,以及其他種種,直到葬禮的儀式感漸漸取代了因親人故去而生出的悲痛。

※※※

一切都結束之後——遺體火葬、骨灰入土,所有人,包括他的嬸嬸,都回去了——萊姆羅甘說:“格涅沙,現在,你可是個男人了。”

格涅沙思考了一下他的處境。首先,他想到了錢的問題:自己欠著庫柏太太兩星期的寄宿費十一美元,目前兜裡還剩十六美元三十七美分。他應該還可以從學校那邊得到約莫二十美元的工資,但他決定不去索要這筆錢,即使他們主動寄給自己,也要如數退還。他還沒有時間考慮是誰替他墊付了葬禮的費用。後來,在他結婚的前夕,他才發現是嬸嬸掏的腰包。他盤算著,錢暫時不是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因為他繼承了石油公司的土地徵用費——每月六十美元——在佛維斯這可算得上是一筆很可觀的財富。但是,石油公司的錢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沒有了。儘管他已二十一歲,受過良好的教育,但還不知道如何賺錢養活自己。

有一件事情給了他希望。後來,他在《罪惡的年代》一書中寫道:“在和萊姆羅甘先生的交談中,我得知一件奇怪的事情。父親是在那個星期一的上午十點五分到十點十五分之間過世的,正是我和米勒先生髮生爭執的時候。如此巧合,令我無比詫異。我第一次感到,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那是一個讓人難以想象的巧合,把我從都市生活的空虛中拽出來,放回到擁有更多時間靜心思考的、平和寧靜的鄉村生活中。”

能夠離開西班牙港讓格涅沙感到開心。他在那裡待了五年,卻始終無法適應或融入當地社會。那個城市太大了,太嘈雜了,和他的家鄉太不一樣了。還是回到佛維斯好,人人都認識他,尊敬他,何況他還受過大學教育,且新近喪父——後兩條更讓他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光輝。他們稱呼他“先生”,有些家長還鼓勵孩子稱他為“格涅沙老師”,但這勾起了他並不愉快的記憶,所以他拒絕了這一稱謂。

“你們這樣叫我是不對的,”他還隱晦地加了一句,“我覺得我是對著錯誤的人,教了錯誤的東西。”

※※※

接下來的兩個月,格涅沙變得無所事事: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甚至開始懷疑做任何事情的意義。他在熟人家吃飯,然後就是四處閒逛。他買了一輛二手的腳踏車,整日騎著車在佛維斯附近的山間小路上轉悠。

人們說:“那個男孩,格涅沙,一直在思考問題呢。他很憂鬱,但他還是不停地在思考。”

格涅沙也希望自己能夠對人生有更深刻的思考,但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他想的都是些簡單的小事情,稍縱即逝,無關緊要。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古怪,害怕自己會瘋掉。他熟識佛維斯的人,佛維斯的人也熟識他,並且喜歡他,但有時候,他感到自己和他們有點格格不入。

※※※

但格涅沙無法逃脫萊姆羅甘的糾纏。萊姆羅甘有一個十六歲的女兒,他想把女兒許配出去,而且想許配給格涅沙,這是村裡的一個公開的秘密。格涅沙常常收到來自萊姆羅甘的禮物——一個特殊品種的鱷梨、一罐加拿大三文魚,或者是澳大利亞黃油——每次途經萊姆羅甘的鋪子,他必定會被叫進去。

“哎,哎,先生。你怎麼路過這裡招呼也不打一聲呢?人家會以為我們吵架了呢。”

格涅沙不忍心拒絕萊姆羅甘的邀請,儘管他知道在櫃檯後面,通往內屋的那扇門後,萊姆羅甘的女兒一定在髒兮兮的、鑲著蕾絲邊的門簾後面偷偷看他。格涅沙在父親過世的那天晚上曾見過她一面,但那時候並沒有特別注意她。現在,他發現門簾後的女孩個子挺高。有時候,女孩伸出頭來怯怯地張望,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裡既有調皮、單純,也有敬畏。

格涅沙無法把女孩和她的父親聯絡起來。她瘦,面板白白的;萊姆羅甘胖,膚色幾乎是黑的。他看起來好像終年只穿一件外套,那是一件藍色條紋的衣服,沒有領子,始終敞開著,露出他那個大圓肚子和毛茸茸的胸脯。萊姆羅甘整個人看起來和他的店鋪是一體的。格涅沙有一種感覺,彷彿每天早上都有人拿一塊油膩膩的抹布,把店裡上上下下擦拭一遍——那臺磅秤、萊姆羅甘和其他所有的東西。

“這裡其實不髒,”萊姆羅甘說,“只是看起來髒。坐下,先生,請坐。用不著撣灰,因為沒什麼好撣的。你就在靠牆的長凳上坐吧,我們好好聊聊。我是個粗人,但我喜歡聽有知識的人說話。”

格涅沙不情願地坐下來,不知該如何作答。

“聊天可是人生的一大樂事,”萊姆羅甘總是拿這句話作開場白,說著便從高腳凳上滑下來,用手掌抹去櫃檯上的灰塵,“我喜歡聽有知識的人講講他們的想法。”

格涅沙還是不說話,萊姆羅甘重又爬上高腳凳,開始談論死亡。“你的父親,先生,可是個好人啊。”他的聲音裡帶著哀愁,顯得很沉重,“不過,我們可是給他操辦了一個體面的葬禮。這是我在佛維斯參加的第一個葬禮,知道麼,先生。我這輩子可是參加過不少葬禮,但現在我敢說,在任何人面前說,你父親的葬禮是我見過的最體面的葬禮。實際上,我的二女兒莉拉,她是我所有女兒裡最好的一個,也說那是她所見過的最隆重、最體面的葬禮了。她說她數過了,有五百多個人呢,來自特立尼達各個地方。出殯的車輛排起了老長的隊伍。大家都喜歡你的父親啊,先生。”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萊姆羅甘的沉默是出於對死者的追思,格涅沙的沉默則是因為他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麼。兩人的對話往往到了這種時候就進行不下去了。

“先生,我喜歡和你這樣聊天。”陪格涅沙走出店門的時候,萊姆羅甘會再次重申他的想法,“我自己是個粗人,但我喜歡聽有知識的人講講他們的想法。對了,先生,你為什麼不抽空再來坐坐呢?讓我想想,明天怎麼樣?”

為了解決兩個人的對話困難,萊姆羅甘後來想出一招。他假裝不識字,讓格涅沙讀報給他聽。他把胳膊肘放在櫃檯上,手託著油膩膩的頭,眼睛裡充滿了淚水。

“你的朗讀,先生,真是了不起,”萊姆羅甘有一次說,“你想想,要是我拿起這張報紙,看到的盡是些奇怪的符號和塗鴉。”他自嘲地笑了笑,“你一拿起報紙呢,嘿!嘿!我還沒有來得及撓撓背,就聽你讀出來了,你一讀我就懂了。真了不起啊,先生。”

還有一次,他說:“先生,你讀得太好了。我完全可以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你讀報。昨天晚上關了店,知道莉拉是怎麼跟我說的嗎?莉拉問我,‘爸爸,早上在店裡和你講話的那人是誰啊?他講起話來就像我在聖費爾南多聽到的廣播裡的聲音。’我告訴她,‘姑娘,那可不是什麼廣播,那是格涅沙·拉穆蘇米納爾。格涅沙·拉穆蘇米納爾先生。’我就是這麼告訴她的。”

“你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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