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先捡起滚到角落里的呼叫器,放在一边。然后抽出纸巾,一点点吸干地毯上的水渍。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水和地毯粗糙的纤维,带来一阵阵战栗。最后,才是那些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我屏住呼吸,动作缓慢而笨拙,生怕被割伤,也怕出更大的声响再次激怒他。
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一直黏在我的背上,像毒蛇的信子,带着审视和嘲弄。病房里只剩下我收拾残局的细碎声响,和他压抑而粗重的喘息。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快要收拾完最后一块稍大的碎片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熟悉又带着焦灼的嗓音:“九龙!九龙你没事吧?我听见摔东西了!护士说你…”
话音未落,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张九龄冲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脸忧色的秦霄贤。
张九龄依旧是那身深色便装,但头有些凌乱,眼睛红肿,显然也是一夜没睡好。他一进门,目光先是急急地扫过病床上的王九龙,看到他身上厚重的石膏和灰败的脸色时,眼中瞬间涌上浓重的心疼和愤怒。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蹲在地上、手里还捏着玻璃碎片、形容狼狈的我身上。
那眼神,瞬间从担忧变成了喷薄的怒火!
“林晚?!”张九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你怎么在这儿?!谁让你进来的?!”
他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几乎是粗暴地一把打掉了我手里那块还没来得及丢进垃圾桶的玻璃碎片!“啪嗒”一声,碎片掉在地毯上。他怒视着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少年气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烈焰,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你还敢来?!嫌害他害得不够惨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跑到他眼前来晃悠?!滚!立刻给我滚出去!”
他的怒吼像炸雷一样在耳边响起,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斥责和强烈的屈辱感让我浑身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九龄!”秦霄贤急忙上前一步,拉住情绪激动的张九龄,试图安抚,“别这样!你冷静点!是九龙让她来的…”他的声音依旧带着那种软糯的京腔,但此刻也充满了焦虑和无奈,看向我的眼神复杂无比,有同情,有不解,也有一丝责备。
“九龙让她来的?!”张九龄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猛地甩开秦霄贤的手,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我对王九龙吼道,“九龙!你是不是摔坏脑子了?!就是她!就是这个蠢货!害得你变成这样!你还让她来?!你让她来干什么?!继续害你吗?!还是嫌自己不够堵心?!”
病床上,王九龙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看着张九龄的暴怒,看着我的狼狈和泪水,他灰败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残酷的快意。直到张九龄把矛头指向他,他才缓缓地、极其费力地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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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她来…”他沙哑地开口,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张九龄的咆哮,让整个病房再次陷入死寂。他的目光越过张九龄,像冰冷的探针,再次精准地刺在我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凌迟般的残忍:
“当然是为了…赎罪。”
“我这条胳膊,这副样子,”他微微动了动被石膏禁锢的左肩,巨大的疼痛让他瞬间蹙紧了眉头,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但他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神里的阴鸷几乎凝成实质,“是她一手造成的。让她看着,让她伺候着,让她时时刻刻都记住,她欠我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赎罪”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我的心脏,反复搅动。巨大的痛苦和窒息感让我眼前阵阵黑,几乎站立不住。我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尖锐的刺痛强迫自己清醒,强迫自己不要倒下。
张九龄被王九龙这番话噎住了,他张了张嘴,看着王九龙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和偏执,又看看我惨白如鬼的脸,满腔的怒火像是被堵在了胸口,化作一声愤懑又无奈的叹息。他烦躁地抓了抓头,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旁边的沙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别过脸去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
秦霄贤站在两人中间,显得手足无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无力感。他轻轻叹了口气,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避开了之前摔东西留下的水渍痕迹。
“九龙…那个…师娘让我带的汤…炖了好久的…你多少喝点…”他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王九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像冰冷的镣铐,牢牢锁着我。
“水。”他突然开口,声音沙哑而冰冷。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命令我。
“去倒水。”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施舍般的命令口吻,“温水。杯子洗干净。”
“……”我默默地转过身,走向角落里的饮水机。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三道目光:王九龙冰冷审视的、张九龄愤怒鄙夷的、秦霄贤复杂同情的。每一道目光都像芒刺在背。
饮水机出轻微的咕噜声。我用颤抖的手拿起旁边一个干净的玻璃杯,反复冲洗了好几遍,才接了小半杯温水。指尖触碰到杯壁的温热,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
我端着水杯,像一个等待审判的囚徒,一步步挪回床边。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王九龙没动,只是用那只完好的右手,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把杯子递到他唇边。
我僵硬地伸出手臂,将杯口小心翼翼地凑近他干裂的嘴唇。由于紧张和手臂的颤抖,杯口的水微微晃动,溅出了一两滴,落在他病号服的领口上。
“啧。”他极其嫌恶地皱紧了眉头,猛地偏开头,避开了杯口。眼神里的不耐和厌烦几乎要溢出来,“笨手笨脚!废物!”
“对不起…”我下意识地道歉,声音带着哭腔。
“对不起有用吗?”他冷冷地打断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的脸,“连杯水都端不稳,你还能干什么?嗯?”
巨大的羞耻感让我浑身烫,几乎要把头埋进胸口。
“行了行了!”张九龄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从沙上站起来,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水杯,动作粗鲁,“我来!你滚一边儿去!别在这儿添乱碍眼!”他狠狠剜了我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动作放轻了许多,把水杯凑到王九龙唇边,“九龙,慢点喝…”
王九龙这次没有拒绝,就着张九龄的手,小口地啜饮着温水。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灰败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整个人透出一种极致的疲惫和脆弱,与刚才的暴戾阴鸷判若两人。
秦霄贤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又看看被张九龄挤到角落、垂着头像棵蔫掉小白菜的我,欲言又止。他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盒独立包装的止痛药片,塞到我手里,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进口的…效果强一点…疼得厉害的时候…偷偷给他…别让医生知道…也…也别说是我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