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端午他不是罪奴。」
彷彿触及了什么开关,沉积于心底的委屈与怨怒随着这一句话出口,顿时倾匣而出。
凌思思过于明亮的眼神直直地望着靳尹,那清冽的目光彷彿想一直鑽入他的心中去,直逼他内心的晦暗,「端午是人,是我亲自带回来的人、丽水殿的侍卫,不是什么罪奴,更不是能随意利用的棋子。」
话音落下,靳尹和方进殿来的苏全皆齐齐变色。空气中某种凝重的威严一下子压了下来,如弦上箭,一触即发。
在上位者最忌他人逆耳之言,即使是忠言,亦是忤逆。
更何况,靳尹本就多疑敏感,她这番话算是当面戳破了靳尹偽装人前的计画,直斥他的所做所为,算得上是大不敬。
苏全听到这里,顿时瞪大眼睛,心想这凌侧妃当真是任性妄为,这话都敢讲,也不怕触犯太子!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但见靳尹眸中寒意迸现,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发白,可见是动了真怒;他再三容忍,讨好安抚,她却越发胡闹,如今倒敢对着他评判来着。
他冷冷地盯着她,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不着痕跡地蹂躪这朵不知天高地厚的娇艳花朵。
长在高贵枝头上的娇花,若是被踩进了烂泥里,会是什么样呢?只这样想着,靳尹心内便无端兴奋,那股想破坏一切的想法越发浓烈。
但陡然一道人影挟带外头微凉的温度横插进来,沉静如玉的眼神与之短暂相接,生生将他内心窜起的那股邪念压了回去。
季紓在接获碧草的消息后,连忙赶了过来,在门外便听见了凌思思那番惊人的言语,知晓靳尹此刻已然动了恶念,当即顾不得别的,快步走进殿内,站在凌思思身前。
他垂眸,俯身唤道:「殿下,西启使臣仍在驛站等候消息呢。」
这一句,是委婉的提醒他诸国使臣还在等着看他靳尹的态度,万不可流露出一丝异样;同时也是警告,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
靳尹捏着茶杯的手一顿,被他这一句话拉回了些理智,然而再看眼前站着的两个人,既惊又气。
惊的是季紓不知什么时候进殿,来到身前;气的是他虽看着举措谦和,然实际上从他的角度看去,他将身后的凌思思挡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她的脸。
「区区竖子,也想威胁本宫!」
靳尹眉眼阴鬱,迁怒瞪向季紓,以目光示意他闪开。
季紓心知靳尹在气头上,怕他迁怒凌思思,沉默着垂下眼帘,并没有动。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无视,靳尹心气不稳,不禁重重放下茶杯,这一个两个就知道忤逆他,偏偏却又骂不得,只得自己闷着气。
这季紓是他最信重的左右手,骂不得;凌思思是他制衡前朝后宫的护身符,更惹不得。
事事添堵,有气还发不得,靳尹盯着眼前的季紓,内心反覆说服自己大事未成,不可不慎。
但,动不得,可不代表他便只能忍气吞声。
靳尹眸光流转,瞥向季紓身后的人影,忽地一笑,「棋子?但你可知晓,若非这颗棋子,你我皆会陷于何等境地?」
凌思思咬着颤抖的唇,不甘地没有回答。
「西启与我朝歷来纷争不休,此番故意寻衅,步步进逼,若我朝交不出人来,即是给他们一个进犯的藉口,如今父皇圣体违和,不宜再兴战事,劳民伤财;而端午,他是你殿里的人,当时又在场,由他出面再适合不过。」
「可事情明明不是他做的……」
「只能是他。」靳尹安静地注视着她,凌思思嗓子仿佛被堵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骤然明白了什么,眼楮通红。
端午本来不会被捲入这场无妄之灾,是她为了以防万一,让端午去御膳房防守查看,这才给了他选择端午顶罪的机会。
选择是靳尹做的,但机会却是她给的,她也是推波助澜的兇手之一。
靳尹平静地说:「如果不是他,今日被交出去的人,便会是你。」
「思嬡。」他叹了一声,「我这是捨不得你呀。」
他注视着她,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凌思思不说话,季紓站在她的身前,没有回头,可她却知道,她此时心中必定气恼难受。
他与她一同见过初一和端午的遗憾,自然知道端午对凌思思来说,有多么重要,或许外人看来只是她一时情绪,将他留在身边,做个普通侍卫,但他知道并不是。
凌思思攥着身侧的裙襬,紧紧咬牙,一言不发。
少女发髻散乱,身上衣裳单薄,显然来得匆忙,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悔恨不堪。
她想起了月夜下初一的眼泪,和端午悔恨的目光,凌思思攥紧了裙摆,喑哑的语调流淌在殿中,缓缓低声道︰「……我知道。但如果非要选,我选他留下。」
她抬起头,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这一次她不想屈服。
她曾经很怕面对靳尹,因为他是男主,儘管知道他不过是按着剧情走的纸片人,但她开了上帝视角,知道所有表现出来的柔情都是假的,他最后搾乾了“凌思嬡”的利用价值,便会残忍的将她无情杀害,因此每回见到他,她总是先入为主带有一丝潜意识里的畏惧,不得不小心翼翼,以防踩了他的地雷。
可这一次,她突然就不想屈服。
为什么她总要小心翼翼讨好他,为什么连如今想保住一个人也这么难?
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