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她在“扫描”我。
那种目光不带任何感情色彩,既没有欣赏,也没有厌恶。
它像是一道红外线,从我的梢扫到我的鞋尖,再重新回到我的脸上。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切片,或者是一行正在被编译器读取的代码。
“林锋……先生。”
她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那两个字在她的舌尖上绕了一圈,带出一种奇妙的质感。
“……你好。”作为“背景板”和“作品”,我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维持着那一脸“我很贵”的假笑。
安娜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或者装作没注意到——冯慧兰那明显的宣示主权的动作。
她微笑着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幅巨大到令人不适的油画。
“冯女士,”她背对着我们,声音轻柔,“您刚才在想,这幅画是关于‘欲望’和‘束缚’,对吗?甚至想到了Bdsm这种……嗯,怎么说呢,充满活力的娱乐?”
“……差不多。”冯慧兰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被看穿的别扭。
“不。”安娜笑了。她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对着那幅画轻轻摇了摇。
“这太表象了。”
她转过头,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狂热的光芒。
“这幅画,是这位艺术家的忏悔。也是他的自供状。”
“……忏悔?”冯慧兰的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
“对。”安娜的声音压低了,就像…那种在忏悔室隔板后面传来的私语,充满了诱惑和魔性。
“这位艺术家,我研究过他的生平。他是一位极其虔诚,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天主教徒’。他从小就在修道院里长大,听着唱诗班的歌声入睡。”
她顿了顿,那双蓝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玩味的笑意。
“但他同时……又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同性恋。并且,沉迷于极端的痛苦与控制——也就是我们俗称的Bdsm。”
“他无法调和这种痛苦。他的信仰告诉他这是罪,是下地狱的火。但他的身体……啊,他的身体告诉他,这是极乐,是天堂的蜜,是至高的祝福。”
安娜看着我们,嘴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所以,”
“他创造了这幅画。”
她指着画中那个被捆绑的圣母。
“他把‘圣母’——也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神——用代表欲望的皮带给绑架了。”
“他不仅仅是绑架。他还刻意让圣母露出了这种表情……这种想必二位都很熟悉的表情,只有在高潮中才会出现的狂喜。”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品尝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血腥味。
“……这根本不是什么艺术表达。这是一种强暴。”
“他在用他的画笔,当众强奸他的神明。他在强迫他那个臆想中高高在上的‘上帝’承认一件事——”
她凑近了一步,那股曼陀罗的香气更浓了。
“——承认罪恶和圣洁,在生理层面都是一样的‘享受’。”
她的脸上带着和那个圣母一样似笑非笑的狂喜。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我的头皮猛地麻了一下,一股凉气顺着脊椎骨窜了上来。旁边的冯慧兰表情也僵住了。她那只挽着我的手握力越来越大了。
这个女人……这个叫安娜的博士。
她没有用一个脏字。
她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读童话。
但她对这幅画的“解构”,比冯慧兰刚才任何一句粗口都要更“重口”,更“亵渎”。
安娜看着我们两个“僵住”的表情,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看,”她轻声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收藏品,“信仰与背叛。束缚与狂喜。”
“……这不就是人类最有趣的冲突吗?这种挣扎,这种痛苦……真是太美了,啊,Verei1edonet!”(请停一停,你真美丽)
说完这句话,她慢慢转过头,那双眼睛再次锁定了我。
就在那一瞬间。
真的只有一瞬间,一秒钟不到,甚至没有人反应过来。
展厅的灯光似乎闪烁了一下。
我看进她的眼睛里。那双浅蓝灰色的瞳孔,在那一刹那仿佛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