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过头看着我。“……还有,她怎么认识惠蓉?买什么道具?”
我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安娜消失的方向,心里的警报声依然在滴滴作响。
“说来话长。”我低声回答她,手心里一把冷汗。
“……但我有种直觉。”
“这个女人,咱们最好和她后会无期”
这个答案显然没有让冯慧兰满意,但她也不想过多纠缠这件事。
一股烦闷在我们两之间默默回荡。
我感觉到了一阵轻微的刺痛。
冯慧兰挽着我的手收紧了。她做过精心护理的指甲,差点要隔着那件昂贵的西装掐进我的肉里。
那不是撒娇,那是应激反应。
“……走。”
她低声吐出一个字,猛地放开了我的胳膊,仿佛那是一根烫手的木头。
那双十厘米高的红底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踩出又急又脆的“笃笃”声。
深红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剧烈摆动,像是一团在狂风中乱舞的火焰。
她根本没看路两边的展品,也没有理会那些投来惊艳目光的路人,只是闷头赶路,仿佛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怪兽在追赶。
我只能尴尬地调整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口,快步跟在她身后。
不说完全能感同身受,但是看着她那个紧绷的的后背,我心里清楚冯慧兰那野生动物似的直觉被触动了。
远藤安娜。
那个女人没有獠牙与利爪,但她身上那种若隐若现的异样,让我,还有冯慧兰都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排斥。
而且,我们一时还想不出来怎么办。
总不能因为人家说了两句“艺术理解”,就把别人抓过来打一顿吧。
就像是一头习惯了用爪牙搏斗的狮子,突然遇到了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毒雾。
她打不到对方,所以她只能先撤出战场。
慧兰没有走向那个写着“exIT”的出口,而是穿过了喧闹的主展厅,拐进了一条光线更加昏暗、人流也更加稀少的侧廊。
这里是“古典雕塑区”。
相比外面那些用避孕套、轮胎和死羊堆砌起来的所谓“先锋艺术”,这里摆放的都是些沉闷的青铜和大理石——还都是复制品。
对于那些追求时髦的看展人来说,这里不高贵又老土,所以几乎空无一人。
经过一个侍应生时,她脚步没停,只是伸手一把从托盘上抄走了两杯还没动过的香槟。
红影一晃,侍应生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酒就没了。
冯慧兰仰起头,做了一个极不淑女的动作——她像喝二锅头一样,把那杯昂贵的香槟一饮而尽。
“咕嘟。”喉头滚动,金色的液体瞬间消失。
紧接着,她看都没看身后,反手将另一杯酒向后一递。
动作很自然,她知道我在那儿,知道我会接住。
酒液在杯中晃荡,差点洒出来。
我看着她那个倔强又狼狈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们俩就像是在这寂静的艺术长廊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追逐。
终于,她停下了。
停在了一尊黑沉沉的青铜雕塑前。
聚光灯从正上方打下来,在青铜表面投下深邃的阴影。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一尊即便是不懂艺术的人也绝对眼熟的作品——《拉奥孔》。
三具痛苦扭曲的躯体纠缠在一起。
特洛伊的祭司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正被两条巨大的海蛇死死缠绕。
古希腊雕塑特有的夸张肌肉线条。
每一块腹肌都在痉挛,每一根青筋都在暴起,每一寸皮肤都在为了生存而力。
拉奥孔的脸仰向苍穹,嘴巴大张,仿佛在出一声无声的哀嚎。
是绝望,也是最纯粹的本能。
道破天机,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即便注定要死,即便骨碎躯折,身体依然拼命在反抗,没有哪怕一块肌肉选择了松弛和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