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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從來沒有坐過飛機。我還記得因達爾關於坐飛機旅行的說法,大意是飛機能讓他適應自己的漂泊。我現在開始理解他的意思了。

我第一天還在非洲,第二天早晨就到歐洲了。這不只是旅行速度的問題。我覺得我像是同一時間出現在兩個地方:一覺睡醒就到倫敦了,身上卻還留有非洲的痕跡,比如機場稅的稅票,是一個我認識的官員開的,周圍是不一樣的人群,不一樣的建築,不一樣的氣候。兩個地方都是真切的,又都不真切。你可以在兩個地方之間挑挑揀揀,不會覺得自己做了最終決定,完成了一次偉大的、終結性的旅程。在某種意義上,我真實的處境正是如此。我只有一張短程票,簽證是旅行簽證——六個星期內我必須回去。

飛機把我帶到的這個歐洲不同於我從小熟悉的歐洲。在我年幼時,歐洲統治著我們的世界。它打敗了非洲的阿拉伯人,控制了非洲內陸。它統治著非洲海岸,以及所有和我們交易的印度洋國家;它為我們提供了各種商品。我們都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裡來的。不過,是這個歐洲給了我們那些豐富多彩的郵票,讓我們從中瞭解到自己多姿多彩的一面。是這個歐洲給了我們一種新的語言。

歐洲現在不再統治我們了,但還是用它的語言透過種種途徑餵養著我們,同時源源不斷地把那些越來越好的商品送到我們這裡來。在叢林中,這些商品逐漸豐富了我們對自己的認識,將現代性和發展的概念灌輸給我們,也讓我們意識到另一個歐洲——那個歐洲有偉大的城市、繁華的商鋪、宏偉的建築和莊嚴的學府。我們中間只有有錢有勢或者稟賦出眾的人去過。它是因達爾為了上那所著名大學而前往的歐洲。它是舒芭這樣的人在談論旅行的時候心裡所想的歐洲。

但是我來到的歐洲——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會來到這樣的歐洲——既不是古老的歐洲,也不是新的歐洲,而是萎縮的、庸俗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歐洲。因達爾從名校畢業後曾在這裡吃過苦,想弄清楚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位置。它是納扎努丁一家人避難的歐洲。它是無數像我這樣的人從世界各地設法擠進來,在其中工作和生活的歐洲。

對於這樣的歐洲,我心裡還無法形成一幅圖景。不過它就在倫敦的各個角落,你不會錯過,也沒有任何神秘的東西。那些小攤、小鋪、小售貨亭,還有燻黃的雜貨店——都是像我這樣的人開的——給人留下的印象,事實上也正是設法擠進來的那些人給人留下的印象。他們在倫敦中央做著生意,就如當初在非洲中央做生意一樣。運貨的距離或許短一些,但商販和貨物之間的關係是一樣的。我彷彿是從遠處看倫敦街頭這些人,這些像我一樣的人。我看到了半夜零售香菸的年輕姑娘,她們像是被困在了售貨亭裡,如同木偶劇院的木偶。她們被隔離在自己前來投奔的這個大都市的生活之外。我在想,她們經歷千辛萬苦來到倫敦,過著如此艱難的日子,有什麼意義呢?

剛從外面來到非洲的人有多少幻想啊!在非洲,我認為,不管條件多麼艱苦,我們都對工作有一種英雄式的、創造性的本能和能力。我曾經將其同非洲村莊的冷漠和消極進行對比。現在,在倫敦,在忙忙碌碌的背景之下,我發現這種本能就只是本能,毫無意義,人們為了工作而工作。我的心裡湧起一陣反叛的衝動,比我童年時期所知的任何感覺都要強烈。我對因達爾所說的反叛產生了一種新的理解和認同。因達爾當年走在倫敦的河邊,發現了自己內心的這種衝動,決定拋棄忠於家族、敬拜祖先之類的觀念,拋棄對偉人的愚昧崇拜,拋棄與這種崇拜以及那些觀念相應的自我壓抑,有意識地讓自己投入到更廣大、更艱難的世界之中。我要在此地生活,就必須按他所說的這種方式生活下去。

但在非洲的時候,我曾反叛過。我的反叛達到了我自己的極限。我本來是到倫敦來解脫,來求救的,我想把握住還有所存留的正常生活。

我和納扎努丁的女兒凱瑞莎訂婚了,納扎努丁絲毫沒有表現出吃驚。多年前,他就從我的手相上看出我的可信,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沒有改變他的想法——這曾經讓我很沮喪。凱瑞莎自己也沒表現出吃驚。事實上,對這件事情表現出吃驚的是我本人。生活的轉折如此輕而易舉,我怎能不吃驚?

我是在快離開倫敦的時候訂婚的。不過大家從一開始就認為這事已經定下來了。經過那麼快的旅行,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大城市,把自己交託給凱瑞莎,讓她叫著我的名字,領著我在倫敦到處走,這確實讓我感到寬慰。凱瑞莎去過烏干達,去過加拿大,她通曉世事,而我則懵懂無知,有時候還不懂裝懂。

凱瑞莎是藥劑師。藥劑業務也是納扎努丁生意的一部分。納扎努丁一輩子跌宕起伏,早就不相信財產和生意能給人提供保護;他督促子女學習任何地方都用得上的技能。可能是受工作影響,凱瑞莎性格恬淡文靜,對於一個來自於我們那個群體的三十歲的未婚女子,這種性格頗為難得。這也可能是因為她有圓滿的家庭生活,還有納扎努丁這個榜樣——納扎努丁仍對過去的經歷津津樂道,同時在探索新的領域。但我越來越感覺到,凱瑞莎在多年的漂泊中,應該有過戀愛經歷。若是在過去,這種發現會讓我勃然大怒。現在,我不介意了。她過去的男友應該是個不錯的人,他讓凱瑞莎對男人產生了好感。這對我來說是件新鮮事——我關於女性的經驗很有限。我盡情享受凱瑞莎的溫情,對自己的男性角色有點兒刻意在表演。這一切讓我深感寬慰。

表演——此時我的言行舉止有很多表演的成分。因為每天我都要回到旅館(離納扎努丁家不遠),面對孤獨,這種時候我就成了另外一個人。我討厭旅館的房間。它讓我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它讓我憶起舊日的焦慮,又為我增添新的焦慮——比如對倫敦,對這個世界的焦慮。我要來這個世界發展,但我從什麼地方入手呢?我開啟電視,感到的不是驚奇,而是外部世界的陌生。看著螢幕上的人,我只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從芸芸眾生中脫穎而出的。我在心裡總是以“回去”的想法寬慰自己——再乘一次飛機回去,或許我並不一定要到這裡來。白天直到夜幕剛降臨時我所擁有的決心和歡樂到了深夜總會全部化為烏有。

因達爾說過,我們這樣的人到了偉大的城市會視而不見。我們只想裝出鎮定自若、無動於衷的樣子。這正是我的問題,即便有凱瑞莎帶路也一樣。我可以說我在倫敦,但我並不真的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怎樣去了解這個城市。我只知道我在格洛斯特路上:我的旅館在這條路上,納扎努丁的房子也在這條路上。我搭乘地鐵到處轉悠,從這個地方鑽入地下,從另一個地方冒出來,無法將這兩個地方在腦海中聯絡起來,有時候短短的距離卻要換乘很多次。

我熟悉的街道只有格洛斯特路。如果我朝一個方向走,會看到越來越多的樓房和街道,到最後會迷失方向。若是朝另一個方向走,會路過很多供遊客吃飯的地方、幾家阿拉伯餐館,最後到達一個公園。公園裡有一條寬闊的斜坡路,有一些孩子在上面玩滑板。斜坡頂上有一個大池塘,周圍鋪了一條人行道。池塘的人工痕跡很明顯,但到處都有鳥兒,真的鳥兒,天鵝和各種各樣的鴨子。看到這些鳥兒願意在這地方待著,總讓我覺得驚奇。假的鳥兒,就像我童年見到的那些賽璐珞做的東西,不會與周圍的環境有絲毫不協調。從樹梢看過去,遠處到處都是樓房。這時你會意識到城市是人造出來的,不是自然長成的。因達爾說過類似的話,他說得對。我們這些人很容易把那些大城市想成是自然生成的。這使得我們能忍受那些破敗的城鎮。漸漸地,我們會覺得一個地方和另外一個地方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東西。

在天氣晴朗的下午,公園裡有人放風箏。有時附近大使館的阿拉伯人會在樹下踢足球。周圍總是有很多阿拉伯人,他們面板偏白,是真正的阿拉伯人,不是我們海岸那邊有非洲血統的阿拉伯人。格洛斯特車站附近有一個報攤,出售各種阿拉伯語報紙和雜誌。這裡的阿拉伯人不全是有錢人,也不全是乾淨體面的。有時候我會看到一群衣著破爛的阿拉伯窮人蹲在公園的草地上,或者附近街道的人行道上。我以為他們是僕人,這已經夠丟人的了。但是後來有一天,我看到一位帶著奴隸出來的阿拉伯女士。

我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個人。他戴著一頂小白帽,穿著純白的長袍,這身打扮向所有路人宣告了他的身份。他拿著幾袋從格洛斯特路的維特羅絲超市採購的貨物。他走在女主人前面,和主人保持十步的規定距離。女主人身材肥胖——阿拉伯女人都喜歡自己身材豐滿——臉上蒙著薄薄的黑紗,透過黑紗能看到她白皙的臉上藍色的圖案。她自鳴得意,你能看出,她很高興身在倫敦,能在維特羅絲超市和其他家庭主婦一起進行這種時髦的採購。她以為我是阿拉伯人,從面紗後面看了我一眼,指望我帶著讚賞和羨慕的表情回看她一眼。

提著購物袋的奴隸還很年輕,瘦瘦的,白面板,我猜他是在女主人家裡出生的。他臉上露出茫然、溫順的表情。我還記得,在主人家出生的奴隸到了公眾場合,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哪怕是做一些很簡單的事情,也喜歡露出這樣的表情。這小夥子故意裝出購物袋讓他不堪重負的樣子,其實完全是做給路人看,吸引人注意他和他服侍的女主人。他也以為我是阿拉伯人,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收起不堪重負的表情,看了我一眼,眼神裡有不滿,也有好奇。那樣子讓人聯想到想戲耍一番卻被喝止的小狗。

我也要去維特羅絲超市,準備買瓶酒送給納扎努丁。納扎努丁沒有丟掉對美酒佳餚的品位。他很樂意在這些方面給我些指點。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非洲喝葡萄牙酒,那裡的白酒味道寡淡,紅酒入口酸澀,而在倫敦,酒的品種如此豐盛,讓我每天都樂此不疲。在納扎努丁家吃晚飯的時候(也就是看電視之前,納扎努丁每天晚上都會看幾個小時電視),我把路遇白衣奴隸的事情說給他聽。他說這沒什麼好奇怪的,這是格洛斯特路上的新特色。有幾周,他還注意到一個穿著邋遢的褐色衣服的人。

納扎努丁說:“過去,要是讓人發現你用單桅帆船運幾個夥計到阿拉伯半島,會引起軒然大波。現在這些人和其他人一樣,有自己的護照和簽證,一樣透過入境處,鬼都不去管!

“對於阿拉伯人,我有些迷信的看法。阿拉伯人把宗教帶給我們和全世界一半的人口,但我老是覺得,他們一旦離開阿拉伯半島,就會給世界帶來災難。你只要想想我們是從哪裡來的。波斯、印度、非洲。想想這些地方的遭遇。現在輪到歐洲了。阿拉伯人把油運進來,把錢吸出去。運油進來是為了維持經濟體系的運轉,而把錢吸出去則會導致這個體系的崩潰。他們需要歐洲。他們需要歐洲的商品和房產,同時要給自己的錢財找一個安全的窩。他們自己的祖國一團糟。不過,他們是在毀自己的財路,是在殺雞取卵。

“這樣的人不少見。資金外流是全球性現象。大家把全世界搜刮得乾乾淨淨,就好像非洲人把自己的院子颳得乾乾淨淨一樣,然後,他們想離開讓他們掙足了錢的可怕的地方,想找個舒適太平的國家。我就是其中之一。還有韓國人、菲律賓人、香港人、臺灣人、南非人、義大利人、希臘人、南美人、阿根廷人、哥倫比亞人、委內瑞拉人、玻利維亞人,以及許許多多黑人——他們搜刮的地方你可能聽都沒聽過,還有從其他許多地方來的中國人。所有這些人都在逃跑,他們害怕惹火燒身。你不要以為人們逃離的就只有非洲。

“如今,瑞士不接收移民了,所以他們大部分都去了美國和加拿大。有人在這些地方等著這些逃離者,把他們帶到洗錢的地方。他們會得到專家的幫助。南美人等著自己的南美同胞,亞洲人等著自己的亞洲同胞,希臘人等著自己的希臘同胞,將他們帶到洗錢者那裡,帶到多倫多、溫哥華、加利福尼亞。邁阿密就是個洗錢的大本營。

“我去加拿大之前就知道這些情況了。我沒有讓任何人在加州幫我買一幢五十萬的別墅,或者在美國中部為我買一片柑橘園,或者在佛羅里達買一片沼澤地。你知道我買了什麼嗎?說了你也不會相信。我買了油井,油井的一部分。那人是個地質學家,是艾德旺尼給我引薦的。他們說要湊足十個人組建一個私營石油公司。他們要籌集十萬美元,每人出資百分之十。但是註冊資金不止這個數,最後我們決定,等我們開採到石油後,由地質學家低價認購其餘的股份。這聽起來很公平——畢竟這是他押的寶,也是他的工作。

“投資到位了,土地也拿到了。在加拿大,你可以去任何地方開採。至於裝置,租用即可,花不了多少錢,一般取決於你在什麼地方開採,試驗油井一次只要三萬元。加拿大沒有你們那裡的礦產法。我全研究過了,風險是有的,不過全是地質風險。我交出了我的百分之十投資。結果你猜猜看?我們真的採到油了。一夜之間,我的投資價值由十變成了兩百——就算一百吧。不過,因為我們是私人公司,所有利潤都是紙上的利潤,股份只能在內部買賣,但大家都沒有這麼多錢。

“地質學家兌現了他的期權,以極低的價格購買了剩餘的股份,取得了公司的控股權——這都是白紙黑字寫在協議上的。然後,他收購了一家瀕臨破產的採礦公司。當時我們不知道他用意何在,但石油開採成功後,我們都開始對他的智慧深信不疑。後來他突然消失,跑到某個黑人島嶼上去了。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在兩個公司之間建立了聯絡,用我們的石油作擔保,貸了一百萬美元,然後找了個藉口,把貸來的錢打入自己公司的賬戶。最後他攜款開溜,把債務留給我們。這是書上記載的最古老的騙術,而我們九個人卻站在那裡,看著這一切在自己眼皮底下發生,彷彿只是在看一個人在路上挖洞。雪上加霜的是,不久我們又發現此人根本沒有買下他的百分之十股份,他是用我們的錢來操作的。我想他現在肯定在滿世界找安全的地方轉移自己的百萬巨資。總而言之,我算是撞大運了,把十個單位的資產變成了一百個單位的負債。

“債務問題最終會自行解決的,因為油還在。我甚至能把自己的百分之十投資拿回來。我們這些人帶著錢滿世界跑,想方設法把錢藏起來,我們面臨的問題是我們只擅長在家門口做生意。不過還好,採油是我的副業。我真正花費精力在做的事是開一家電影院,一個民族劇院。你知道這個詞嗎?意思是指一個地方的所有外國人群體。我住的那一帶居民的民族背景很雜,但我想我是聽說有家劇院要出售才生出民族劇院這個念頭的。這劇院在鬧市區,看上去是項值得購置的產業。

“我去看場地的時候一切正常。等接手了,我才發現螢幕上的影象不清楚。一開始我以為是鏡頭的問題,後來我發現是賣方暗中調換了裝置。我過去質問他,告訴他說:‘你不能這麼做。’他回答說:‘你是誰?我不認識你。’你看看!無奈之下,我只好把投影裝置大修了一遍,又對座位進行了改進,如此這般做了好多工作。生意不是很好,在鬧市區開這麼個民族劇院看來不是什麼好創意。問題的癥結在於,這裡的外國人都不大喜歡動。他們喜歡儘早回去,待在家裡,儘量少出來。比較賣座的是一些印度電影。那時候我們吸引了不少希臘人,希臘人很喜歡看印度電影。你知道嗎?總之就是這樣。我們整個夏天勉強維持著。到了冬天,我開了幾個暖氣開關,但沒有任何反應。根本沒有供暖系統,也可能是原來的供暖裝置被拆掉了。

“我又去找那個賣主。我說:‘你賣給我的劇院怎麼問題越來越多?’他回答說:‘你是誰?’我說:‘我們家幾百年來都在印度洋一帶經商,在什麼樣的政府下面都待過。我們能堅持這麼長時間不是沒有原因的。我們做生意該還價就狠狠地還價,但一旦談妥了,就按協議執行。我們所有合同都是口頭協議,但我們說好了要交的貨就一定會交。這並不說明我們是聖人,我們只是覺得,要是出爾反爾,就等於挖生意的牆角。’他回了一句:‘那你應該回印度洋去。’

“離開那兒之後,我走得很快。我在人行道上一處隆起的地方絆了一跤,把腳給扭了。我覺得這是個不祥之兆:我的運氣到頭了,我也知道這運氣早晚有到頭的一天。我覺得我不應該繼續留在那個國家,我覺得那地方就是個騙局。他們自以為是西方人,但說穿了,他們如今和我們這些跑來尋求安全的人沒什麼兩樣。他們就像來自遠方的人,靠別人的土地和別人的頭腦生活,他們覺得這就是他們應當做的事,所以他們才這麼乏味無聊。我想不能繼續待在他們中間,那是死路一條。

“剛到英國,我本能的想法是做輕型發動機。英國面積不大,有很好的公路和鐵路、電力和各種各樣的工業設施。我想要是找到合適的地方,買些好裝置,招一些亞洲人,穩賺不賠。歐洲人對機器和工廠膩煩了,而亞洲人很喜歡,他們內心更願意待在工廠而非回家。不過經過加拿大的折騰,我膽子變小了。我想我還是穩妥一點兒比較好。我想從事地產生意。就這樣,我來到格洛斯特路。

“格洛斯特路是倫敦的旅遊中心之一,這你能看得出來。旅遊業快把倫敦弄垮了,這你也看得出來。無數宅子和公寓被騰出來,整理成旅館、招待所、飯店,接待各地遊客,私人住宅日漸稀少。我想在這裡做地產總不會虧吧,於是我一口氣在一個街區買下六套公寓。我是在高峰期買進的,現在的房價下滑了百分之二十五,而利息從百分之十二上浮到百分之二十,甚至百分之二十四。你還記得當初在海岸那邊,因達爾家以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二的高息放高利貸鬧出的醜聞吧?錢這東西我現在是搞不懂了。而且阿拉伯人就在外面的街道上。

“為了保本,我的房租收得很高。房租高得出奇,自然會引來一些怪人。你看,這是我的一個紀念品,是格洛斯特路上一家賭場的下注單。我把這東西收起來,是為了紀念北方來的一個姑娘。這姑娘和一些阿拉伯人攪和在一起。和她在一起的那個阿拉伯人是從阿爾及利亞來的,窮漢子一個。這姑娘喜歡把垃圾倒在門口,而那阿拉伯人喜歡賭馬。就這樣,他們混在一起尋開心。

“他們贏過錢,後來又輸了。輸了就付不起房租,我降了房租,他們還是付不起。鄰居們開始為門外的垃圾和爭吵聲投訴。那阿爾及利亞人若是被鎖在門外,就在電梯裡撒尿。我要他們離開,他們不肯,而且法律對他們有利。有一天,趁他們倆出去,我把他們的門換了一把鎖。他們回來後,叫來了警察,警察為他們開啟門。為了不讓我再進屋,他們也換了一把鎖。如此反覆幾次之後,門上出現了一排鑰匙孔和鎖的鐵邊,看起來就像襯衫前面的一排紐扣。我只好作罷。

“我收到了各種到期未付的賬單。一天早晨,我上去敲門。屋子裡滿是竊竊私語聲,但就是沒有人來開門。電梯離這套公寓門口很近,我把電梯開啟,然後關上。不出所料,他們以為我下去了,於是開門檢視。我立刻拿腳把門卡住,擠了進去。我一看,小小的公寓裡擠滿了阿拉伯窮人,穿著背心和顏色豔俗不堪的褲子,地上全是地鋪。那姑娘不在,可能是被他們趕走了,也可能是自己離開了。所以,整整兩個月時間,我一面要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利息,一面讓一窩阿拉伯人白住在自己的房子裡。這些人的種族背景很奇特,其中有個人的頭髮竟然呈鮮紅色。他們在倫敦幹什麼?他們想幹什麼?他們是怎麼生存下來的?世界上有哪個地方適合他們生活?他們人數太多了。

“還有一個姑娘也背棄了我。欠了我七百英鎊跑了。她是東歐人。她是難民嗎?反正她是個女人。她印刷了很多寫真卡片,肯定花了不少錢。這張,她脖頸以下都浸在水裡——真不知道她為何把這個印在卡片上。這張,她假裝搭便車,穿著一身係扣的工作服,上面敞開著,若隱若現地露出胸部。這張,她戴著一頂大大的黑色圓頂禮帽,下身穿著黑色皮褲,小小的臀部包得緊緊的。卡片上還寫著:‘艾瑞卡。模特-演員-歌手-舞者。頭髮:紅色。眼睛:灰綠色。專長:時裝-化妝-鞋類-手-大腿-牙齒-毛髮。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三圍:32-25-33。’諸如此類,但是沒有人買。最後她怎麼樣了?我只知道她懷孕了,還有一千兩百英鎊的電話費賬單——一千兩百英鎊啊!一天晚上,她突然跑了,只留下一堆她自己的寫真卡片。好大一堆。我不忍心全扔掉。我想為了她的緣故,我至少應該留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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