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里时,她又不忍心一直拘着师弟。
每每将他从布袋中放出,他便慢吞吞挪到书案边,用触手蘸了未干的墨,在废符纸的背面歪歪扭扭写下“安好”丶“师兄”。
宋岐灵第一次见时,眼睛倏地亮了:“我怎麽没想到让你写字呢!”
自此,一人说话,一人蘸墨写字,竟也成了两人间独特的交谈。
只是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蘸墨写字终究难行,宋岐灵心思一动,寻来些精巧的炭笔,又将纸张细细裁剪,装订成掌心大的小册子,一并放入布袋中。
“这样,即便在外头,你想说什麽,写下来便是。”她解释道。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人一“怪”倒是亲密无间,唯有某些时刻,宋岐灵会格外坚持。
更衣或是沐浴时,她便会将师弟连同布袋轻轻放在屏风外,或是将他留在隔壁房间。
虽从不解释缘由,只道“你且等一会儿”,但那“八爪鱼”却也像是明白什麽,乌豆眼总是飞快地瞥向别处,对此从不“发”一言,亦不在小册子上写下只字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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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窗外传来三更梆子沉闷的回响,一声接着一声,融进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屋内烛火早已熄灭,只有些许微光透过窗纸,勉强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
床榻之上,那团蜷缩在宋岐灵枕边的黑色小身影正不安地扭动。
触手在被褥上紧紧蜷缩丶松开,又再次死死绞住柔软的布料,细微的颤抖透露出它似乎在忍耐着某种无声的痛苦。
紧接着,暗紫色妖纹自它光滑的体表浮现出来,如同呼吸般忽明忽灭,每一次闪烁,都带来更剧烈的轮廓扭曲。
在那妖异光芒的剧烈波动中,小小的八爪鱼身躯被无形的力量拉伸丶重塑……
最终,所有的挣扎平息下来,榻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具修长的丶属于人类的躯体。
顾连舟有些茫然地擡起手,五指在昏暗中微微蜷缩,又展开。
他怔怔地看着自己轮廓清晰的手掌,怔怔出神。
下一瞬,他像是想起什麽,猛地掀开被子朝里看了一眼,随即飞快地将被褥严严实实拢好,倏地转过头,目光落在身侧依旧熟睡的师兄。
顾连舟心头激荡,几乎要按捺不住,指尖微颤着伸向身旁之人的肩头,想将他变回人形之事立刻与师兄分享。
可指尖将触未触之际,身上空荡荡丶无所遮蔽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那点冲动瞬间被潮水般的窘迫压了下去。
他这般赤条条的模样,如何能见人?
又该如何向师兄解释?
心乱如麻间,身侧之人忽然咂了咂嘴,含糊地咕哝了句什麽,竟是毫无预兆地一个翻身,直直朝他这边滚了过来。
往日他是巴掌大的八爪鱼形态,蜷在枕边尚嫌空馀,两人同盖一被自是相安无事。
可此刻他恢复了成年男子的身形,这原本还算宽敞的床榻立时显得逼仄不堪。
宋岐灵这一翻身,一条腿便自然而然地擡起,不偏不倚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温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透过来,顾连舟浑身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再不敢挪动分毫。
更t磨人的是,因这靠近,师兄清浅而均匀的呼吸正轻轻拂在他的脖颈与锁骨之上,带起一阵细微而清晰的痒意,直钻进心底。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眸,看向几乎整个儿滚进自己怀里,对此毫无知觉的师兄。
一股混合着皂角清香的丶独属于师兄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胸腔里像揣了面鼓。
“砰丶砰丶砰”,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迅疾地撞击着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