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苏州织坊,晨雾未散,织梭声却已如雷贯耳。
阿素站在门口,粗布口罩还挂在耳后,手心全是汗。
昨日沈知微立在风中的身影,像一把刀,劈开了长久以来笼罩在这片丝坊上空的死寂。
可今日,崔九娘来了。
她踩着金线绣鞋,裙裾拂过门槛,身后跟着一队执杖太监。
她目光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在阿素脸上,唇角一勾:“摘了。”
没有人动。
“再问一遍。”崔九娘声音轻得像风吹纱帘,“摘了那块脏布。否则,停薪三月,工籍降等,永不得升调。”
空气凝固了。
几个年长的织女缓缓抬手,解下口罩,指尖抖。
她们知道,这不只是钱的事——一旦沦为贱籍,女儿也要世世代代锁在这方寸织坊里,连哭都得捂住嘴。
阿素咬紧牙关,却没有摘。
她看着巷口的方向,仿佛那里还会走出那个穿月白医官服的身影。
可没有。
沈知微没有来。
她来了奉医司。
老柯带着匠户们连夜拆了两台织机,按沈知微的图纸改了喷口、加了双层棉纱滤网,又在出尘口垫上蜂蜡浸过的麻布。
整台机器看起来古怪得很,像是拼凑出来的怪物。
“行不行?”老柯抹了把汗,声音沙哑。
“试了才知道。”沈知微脱下外袍,挽起袖子,亲自站上织机踏板。
她将听诊器贴在自己胸前,铜管对准呼吸气流入口,血晶滤膜微微震颤,开始记录空气中乌银颗粒的密度。
第一轮,她不戴口罩,连续操作半个时辰。
结束时,她取下听诊器,镜面已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灰黑色网纹,如同蛛网封喉。
“浓度标七倍。”她低声说,嗓音冷得能割破皮肤。
第二轮,戴上蜂蜡口罩。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节奏。
结束时,镜面只浮起零星几点尘迹。
“防护有效率,。”她提笔记下数据,笔尖几乎划破纸背。
可她没停下。
她盯着织机运转的节奏,忽然察觉异样——当左右双梭交替击打的频率趋于均衡时,粉尘飞扬明显减少。
她反复调试,终于找到一个特定节奏:左梭三击,右梭两停,循环往复,织面平整如初,而粉尘扩散竟减少了四成!
她猛地睁眼,抓起纸笔,唰唰画下《双梭交替织法规程》,附图详解张力调节、踏板节拍与防尘罩角度配合。
每一笔都像手术刀划开脓疮,精准、狠厉、不容反驳。
这不是改良,是颠覆。
与此同时,夜色沉入库房深处。
鹞子如影掠檐,贴着瓦片滑行,无声落地。
他藏身梁上,听着下方低语。
“今年外销倭国二十匹,每匹值白银千两。”吴德全的声音油腻而得意,“死几个贱婢算什么?只要缎面无瑕,陛下龙颜大悦,户部自有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