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掌柜的尸体在城令府门口,等你去领。”
樊漪怔在原地。
周遭的一切像被骤然拉远,化作一圈圈模糊温暖的光晕,将她整个人罩住——又像把她困在柔软却无处着力的网中。
她仿佛立在水面,脚下的世界随水波一起摇晃。
失重令她一阵恶心泛涌,大清早空着的胃里只有苦涩的胃液倒冲上喉头,呛得她眼泪簌簌往下掉。
绿芜忙扶住她的肩,从袖中取出手帕,替她拭泪。
怕她受此打击彻底垮掉,低声宽慰道
“夫人,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盛夏闻言,神色一顿,却又像忽然想到什么,只把唇边欲出的那些话生生咽回。
“节哀顺变。”她似笑非笑,“生死无常,早晚要死。现在死了……倒也算是个美谈。”
绿芜猛地抬头“你是什么态度!”
盛夏挑起眉梢。
自从四年前入太一宗,成了荀演的左臂右膀后,她所处之地方圆几里,从没人敢在她说话时抬头看她一眼;更没人敢这样质问她。
樊漪身份特殊,她能忍。
绿芜不过个小小奴婢,也敢冲她喊?
盛夏走上前。
绿芜不退,反而护在樊漪身前,一抬下巴
“你是什么态度!”
盛夏唇角一勾,笑容里带着刁狡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人死为大。”绿芜怒目而视,“对着逝者遗孀说这种话,就是故意冒犯。若是太一宗的宗主死了——你也会说‘生死无常,现在死了不失为美谈’吗?你不会。”
“对同样的事用不同标准,就是故意欺负人。”
绿芜的声音又急又冷。
世上像绿芜说的那种“故意为之”的人多了,而给这些人肆无忌惮的底气的,正是太一宗这种庞然巨物——因果同源。
盛夏当然是故意的。
她心中毫无愧意。
她知道绿芜要她道歉,也知道自己或许应该道歉。
但她不愿意。
荀演交给她的事已经办完,不想与樊漪再多纠缠一个字。
于是她挑衅般轻轻一笑
“我不懂你那些莫名揣测从哪来的,不过我没心思跟你计较。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拜拜啦您嘞。”
话落,人影已凭空消失。
绿芜心神猛震。
她从未见过一个大活人能这样“嗖”地没了踪影。
忽然,她肩头一沉。
“夫人!夫人我们……夫人,你醒醒!”
樊漪心口犹如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般疼,她来不及用麻沸散,随手拿起一根针,干脆利落地穿线,缝合伤口。
鲜血淋漓中,她用牙咬断线,在心上打了个结。
须臾,伤口崩开了。
每一针缝合在心上的线,都成了再一次伤害她的侩子手。
她又开始穿针引线,企图在千疮百孔的心上,找到下针的地方。
一次又一次。
……
樊漪醒来时,距离乍闻夫君死讯,已过去整整三日。
廊檐下的铜灯与天上繁星相互辉映,闪烁成一片细碎光芒。
可整座院子却被丧事的阴沉气息罩住,白雪般的孝服、灰尘般的灯影,将所有光亮一点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