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晨雾未散,一叶小舟悄然靠岸松江府西门码头。
船头站着个青衫年轻人,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锐气。
他身后只跟一名灰衣随从,两人皆作商旅打扮。
此人正是三皇子应景行。
他原本是准备随皇帝一起来的,但因为江浙这边越演越烈,皇帝便先让他来这边探查实情。
他原以为,所谓“士绅抗税”,不过是几个豪强煽动刁民闹事。
只要查明恶,严惩示众,自然平息。
可进城不过半日,他便觉事情远比想象复杂。
午后,他走进城东一家茶馆。此处临河,茶客驳杂,消息最是灵通。
他要了一壶粗茶,坐在角落。
邻桌几个绸缎商正低声议论:“……又说要推‘一体纳粮’,这不是要我们的命?”
“可不是?我家百亩田,向来只按‘官田’缴粮,其余八十亩都是‘族田’、‘学田’,历来免税。如今倒好,连祖产都要交税!”
“哼,朝廷缺钱,自去北边加征便是,关我们江浙何事?又不是打到松江来了!”
“就是!年年说国库空虚,可宫里修园子、办寿礼,哪样少了?怎么不见他们省一省?”
三皇子噌的一声站起来,身后的仆从赶紧拉住他。他只能强压怒意,重新坐下。
邻桌那几人很快结账离去,边走边笑。
那副事不关己的轻慢姿态,让三皇子的怒火又升了上来。
他起身走出茶馆,漫无目的地行走。
既然是微服,便该像个真正的外乡人:看看市面,问问行情,混入市井,才能听到真话。
路过一家布庄,门口围了七八个妇人,正与伙计争执。
“说好今日交货,怎么又拖?”
“东家说了,新税令未定,不敢大批出货,怕算错成本!”伙计一脸无奈。
三皇子驻足一听,才知是因朝廷拟推新政,商家纷纷观望,连日常交易都停了。
百姓买不到布,织户收不到钱,整条产业链竟因“可能加税”而瘫痪。
他皱眉继续往前。
转过街角,忽见一群人围在告示栏前指指点点。他挤进去一看,是府衙张贴的《劝民勿信谣诼榜》,大意是“摊丁入亩尚在议中,切勿听信奸徒煽动”。
可底下百姓却嗤之以鼻。
“议中?上月就有人说要清丈田亩了!”
“我家租的田,东家昨儿就涨了三成租子,说是‘预备交税’!”
“呸!他们自己田多免税,倒让我们佃户先扛着!”
三皇子听得心头火起。
这些士绅不仅自己抗税,还把压力转嫁给最底层的佃农!所谓“士绅受损”,实则是层层盘剥,最终由赤贫者买单。
他忍不住上前问一个老农:“老人家,您家几亩地?”
老农警惕地打量他一眼,见是生面孔,才低声答:“没地,租的。东家有三百亩,自己一粒粮都不交,倒要我们每石多交两斗‘协济银’。”
“为何不报官?”
老农苦笑:“官?东家的侄子就是县丞!告谁去?”
三皇子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