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潇潇,松江府衙后院的灯烛映在湿冷的青砖上。
三皇子披着半湿斗篷大步而入,随从被留在廊下。
堂中只点一盏油灯,二皇子独坐案后,素袍束带,面色沉静如水,案前摊着一卷未写完的折子。
“二哥!”三皇子嗓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怒意,
“我绕城半日,亲耳所闻:士绅抗税,胥吏纵容,百姓代受其苦;富户讥笑朝廷,秀才高谈祖制,如此人心,新政如何推得下去?”
二皇子抬眼,烛光里眸色幽暗,只淡淡问:“你何时到的?”
三皇子这才卸下雨笠,“昨日傍晚,今晨才进城。”
“父皇……何日抵松?”
“……约莫十日之后。”
话音落下,雨声似乎更急。
三皇子深吸口气,把怒意勉强压回胸腔,“我本以为只是刁民闹事,今日方知,是有人借二哥的新政,把刀架在百姓脖子上捞好处。”
二皇子垂目,将案上折子缓缓合拢,“我知道。”
“知晓便拿出办法!”三皇子踏前一步,雨水沿鬓角滑下,声音颤,“若再无举措,父皇龙颜震怒,罪便是二哥你!”
二皇子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落向窗外雨幕,语气平静得像锋刃划过水面。
“我若退一步,他们便进一步;我若进一步,百姓便多受一分苦。两害相权,我只能先让火集中到我这儿。”
他回看向三皇子,眸底第一次浮出倦色,却仍无半句辩解:“父皇到后,我会自请处分。
此前,水师船只已调往青浦,剩余兵丁今夜封港,只许进不许出——闹事士绅,一个也走不了。”
三皇子喉头滚动,愤怒与无力交织,却终究只能咬牙挤出一句:“二哥,你明知根子不在你,却替他们背锅——”
“背锅的人,总要有。”二皇子声音轻得像叹息。
雨声骤急,檐下水帘倾泻。
三皇子站在堂中,半晌无语。二皇子却已转身,背对他立于案前,烛影将他的轮廓拉得孤直而冷峻,再无一字。
岭南,平南王府。
宴厅灯火通明,已备下好酒好菜。
应元正身着常服,坐在左边,而右边是同样穿着常服的李策。
应元正笑着抬手,示意侍女为李策斟酒,“今日请李大人来,想聊聊部族新政。
接下来的部族不仅离南越城远,还有很多不愿意归顺。可能有些棘手。”
李策眉头一皱,放下酒杯沉默了一会儿,“世子明鉴。现在江浙生变,朝廷焦头烂额,若岭南再起波澜,恐触皇上逆鳞。下官以为,可暂缓推行。”
应元正叹息,“我也这么想过。但要是不继续增加税收的范围,官府就没钱了。
我们现在还有钱庄借的外债。就目前来看,朝廷那边根本没有要给我们赈灾银的意思。
今年的税收虽然少了一半,但剩下的部分,我们也不敢再从百姓手里拿。岭南元气刚聚,若官民再对立,前功尽废。”
李策低笑一声,“那就不还那些钱庄的银子了,难道他们还敢来衙门闹事?”
应元正没想到,对方是这个解决办法。
“可这样做,那以后谁还敢借钱给衙门?衙门的信誉受损,咱们其他的政策,别人也未必信。”
“世子还是仁厚。”李策摇头,“官府要银子,办法多得是。账目不清、货证不符,哪一环不能卡?他们纵有怨言,也掀不起风浪。”
说罢,他索性靠在案上授徒,口若悬河,“商人图利,最怕官家惦记。今日查漏税,明日核仓单,后日便可论‘私运禁货’之罪。
几番敲打,再倔强的人也服了软。”
应元正含笑斟酒,一盏接一盏,“李大人经验老到,今日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