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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威爾傻笑一聲。“還能是誰?是曼……”他話還未說完突然轉身別有意味地看了朗費羅一眼,“曼寧博士。”

曼寧夫人在打掃碎玻璃片。“簡,拿拖把來!”她已經是第二次喚那個女僕了,臉色慍怒,對著她丈夫藏書室裡潑在地毯上的一攤雪莉酒生悶氣。

曼寧夫人走出藏書室的時候,響起了門鈴聲。她把窗簾拉開條縫,窺見朗費羅站在門前。

曼寧夫人不無歉意地說,曼寧博士不在家。她解釋說,早些時候他在等一個客人,吩咐她們不要去打擾。他和客人必定是散步去了,天氣這麼糟糕還去散步,她也覺得有點奇怪。而且,他們還在藏書室裡留下了一些碎玻璃片。

“他們有可能是乘馬車走的嗎?”朗費羅問。

曼寧夫人說,由於馬瘟肆虐,曼寧博士嚴厲禁止使用家裡的馬匹。不過她還是願意陪朗費羅到馬廄去看看。

“天哪!”她驚呼一聲,曼寧博士的馬車和馬蹤影全無。“出事了,朗費羅先生?天哪!”她又說了一句。

朗費羅沒有回答。

“他出什麼事了?你必須立即告訴我!”

朗費羅不緊不慢地說:“你得待在家裡等著。他會安然無恙地回來的,曼寧夫人,我保證。”坎布里奇上空狂風怒號,颳得人的臉生疼。

在朗費羅家裡,菲爾茲垂視著地毯足足有二十分鐘之久才開始說話。離開高爾文家後,他們找到了尼古拉斯·雷,他弄到一輛警用馬車和一匹好馬,他就用這輛馬車把他們送到克雷吉府。“曼寧博士。從一開始他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為什麼蒂爾要等到現在才對他下手呢?”

霍姆斯靠著朗費羅的書桌站著。“因為他是最壞的,親愛的菲爾茲。地獄越往下就越狹隘,而罪人們越加窮兇極惡越發應受懲罰。一直到撒旦才算是盡頭,他是世間一切罪惡的始祖。希利,作為第一個受懲罰者,可能根本就沒有認識清楚他的退卻的意義——這就是他的‘罪’的性質,定罪的依據就是他的不冷不熱的行為。”

雷警官站在書房中央,身子顯得極為挺拔。“先生們,你們務必回頭思考一下格林先生上個禮拜所做的佈道,好讓我們從中察覺蒂爾會把曼寧帶到哪兒去。”

“格林這一系列的講道是從偽善者開始的,”洛威爾解釋說,“接下來是弄虛作假者,其中包括造偽幣者。最後,是我和菲爾茲親耳聽了的那次佈道,他講述的是叛徒。”

霍姆斯說:“曼寧不是偽善之徒——他一心要追捕但丁,也是這麼做的。他和背叛家庭的叛徒也搭不上邊。”

“那麼,我們只需要考慮偽裝者和背叛國家的叛徒了。”朗費羅說。

“曼寧並沒有搞什麼真正的陰謀詭計,”洛威爾說,“他對我們隱瞞他的行動,不讓我們知曉,這不假,可這並不是他攻擊我們的主要方式。但丁的地獄中有許多幽靈都犯下了累累罪行,可決定他們在地獄中的命運的卻正是決定他們的行為的性質的這種罪行。”

“出賣國家的叛徒損害一國人民的美德,”朗費羅說,“他們被打入地獄第九圈——最低的一圈。”

“對於我們,它就表現為阻止我們的但丁研究專案的企圖了。”菲爾茲說。

霍姆斯陷入了思索。“就是這樣,不是嗎?我們已經得知蒂爾在進行與但丁有關的活動時,不管是研習但丁還是籌劃謀殺,都是身穿制服。由此我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他認為捍衛但丁就是在捍衛合眾國。”

朗費羅說:“蒂爾在大學講堂當門衛,想必他是知道曼寧的陰謀的。在蒂爾看來,曼寧正是他為之捍衛的事業中最壞的背叛者之一。出於這一目的,蒂爾把曼寧幹掉了。”

尼古拉斯·雷說:“可以估計到他會遭受什麼懲罰嗎?”

他們屏息等待朗費羅回答。“叛徒全身被浸在一個湖泊中,只有頭露在外面,‘由於結冰看起來像玻璃而不像水’。”

霍姆斯嘆息著說:“兩個禮拜以來,新英格蘭的所有水坑都結冰了。到哪兒去找曼寧呢?而且,我們只有一匹疲勞不堪的馬!”

雷搖頭,“先生們,你們待在坎布里奇去搜尋蒂爾和曼寧。我趕回波士頓去搬救兵。”

“如果找到了蒂爾,我們該怎麼辦?”霍姆斯問。

“用這個。”雷交給他們一個報警器。

四位學者開始進行大搜尋。他們搜遍了查爾斯河、比弗灣、弗雷什池塘以及埃爾伍德附近的幾處廢棄的堤岸。他們提著幾盞煤氣燈,藉著微弱的光亮警覺地搜尋,一個夜晚就這樣不知不覺地過去了,他們卻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發現。他們身上裹著幾件大衣,鬍鬚上結了霜也沒有注意到(而霍姆斯醫生的濃密的眉毛和鬢角上結了霜)。寂靜,出奇的寂靜,連一聲馬蹄聲都沒有。這種寂靜似乎籠罩了整個北方,只是間或被遠處運送貨物的蒸汽列車發出的刺耳鳴笛打破。

好在這是一個晴朗的夜晚。星星羅布在天幕上,秩序井然。傳來了輕輕的馬蹄聲,在馬撥出的熱氣中影影綽綽地顯出坐在馬背上的尼古拉斯·雷。雷越來越近了,大夥兒默不作聲,一個個在這個年輕人稜角分明的臉上尋找著有所斬獲的跡象,哪怕只有一點點。可他的臉就像一塊鐵,看不到一絲喜色。他報告說,沒有發現蒂爾,也沒有找到奧古斯塔斯·曼寧;本來他找了六名警察來搜尋查爾斯河的,可是除了他自己的那匹馬,只有四匹免除檢疫的馬可供使用。雷警告這幾位爐邊詩人要小心,並許諾他會一直搜尋到清晨,然後就騎馬走了。

凌晨三點半的時候,他們中不知是誰提議說,何不到洛威爾家裡去小憩一會兒?到達之後他們便躺下休息。在睡鄉中,溫暖的氣流直接落在霍姆斯的臉龐上。他通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疲勞至極,他沿著一道狹窄的柵欄輕手輕腳地走到外面,而他自己卻懵然不覺。隨著氣溫陡然升高,地面上結的冰迅速融化,一團泥濘。他腳下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他彎著腰往前走,像是在走上坡路。他站在坎布里奇公地往外望,辨認出獨立戰爭時使用的大炮噴射出滾滾濃煙,而那棵挺拔的華盛頓榆樹,繁多的枝椏伸向四面八方。霍姆斯回頭一望,看見朗費羅正在緩慢地向他走來。霍姆斯催促他走快一點,他不願意讓朗費羅一個人待得太久。就在這時,一陣隆隆聲引起了醫生的注意。

兩匹長著草莓斑、白色馬蹄的馬,各拉著一輛搖搖晃晃的四輪運貨車,向他猛衝過來。霍姆斯戰戰兢兢,跪倒在地上;他緊緊抓著腳脖子,抬頭剛好看到範妮·朗費羅——火紅色的花朵從她披散著的頭髮、從她豐滿的胸脯上飄落下來——勒緊了一匹馬的韁繩,而小霍姆斯在信心十足地駕馭著另一匹馬,似乎他一生下來就會騎馬似的。兩匹馬從矮小的醫生兩側擦肩而過,醫生似乎難以保持平衡,跌進了黑暗之中。

霍姆斯挺身從扶手椅上站起來,他的膝蓋離壁爐不過寸許之遙,爐中的木頭燒得噼啪作響。 “現在幾點了?”他問,意識到自己剛才在做夢。洛威爾的座鐘顯示:五點四十五分。洛威爾在安樂椅上翻了一個身,吃力地睜開雙眼,就像一個睡眠不足的孩子。他問是不是出什麼事了。嘴巴里的苦味令他沒有追問下去。

“洛威爾,洛威爾,”霍姆斯一邊叫,一邊把窗簾統統拉開,“兩匹馬。”

“什麼?”

“我覺得我聽到了外面有兩匹馬。不,我相當肯定。就在幾秒鐘前,它們從窗前奔跑過去,一直向前奔。肯定是兩匹馬。眼下雷警官只有一匹馬。朗費羅說蒂爾從曼寧家偷走了兩匹馬。”

“我們都睡著了。”洛威爾神色驚慌地答道,他眨巴著眼睛恢復了清醒,透過窗戶看見天色已然漸白了。

洛威爾喚醒朗費羅和菲爾茲,緊接著他拿起一架小型望遠鏡,把他的來復槍往肩頭上一扛。

從溫暖的室內來到寒風刺骨的戶外,霍姆斯的哮喘又犯了,劇烈地咳嗽起來。洛威爾跑在前頭,追蹤著新的馬蹄印,其他三位學者則小心翼翼地進了榆樹林。榆樹的葉子早已掉光,光禿禿的樹枝高高指向天宇。

“朗費羅,親愛的朗費羅……”霍姆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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