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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傑明·高爾文在馬薩諸塞州第一次徵兵時就入了伍。他24歲時就已把自己當成一名士兵了,那時距離戰爭正式爆發還有幾年,他一直幫著引導逃亡奴隸藏進這座城市星羅密佈的避難所、教堂和地道里逃命。他還參加了志願者隊伍,護送廢奴主義者進出法納爾大廳和其他演講廳演講,跟其他志願者一起築成人牆,用身體抵擋暴民投擲過來的石塊磚頭。

不可否認,高爾文不像其他年輕人那樣有黨有派。大幅海報和報紙上寫著應該讓這個或那個政治流氓落選,某某政黨某某州議會在鼓吹脫離聯邦或呼籲調停,可他一點兒也看不懂。不過政治演說家們宣揚的必須解放被奴役的種族,必須對犯有罪行者毫不留情地繩之以法,他卻是聽得懂的。本傑明·高爾文也隱隱約約明白,他可能回不了家跟新婚妻子團聚了:徵兵人員發誓說,如果他不能扛著星條旗活著回家,肯定會用星條旗包裹他的屍體送他回到家鄉。

他們在弗吉尼亞駐紮。一天,他們連裡的一個士兵不見了,後來在一片樹林找到了他,他的腦袋被子彈擊穿,身上還被刺了幾刀,他的腦殼裡嘴巴里密密麻麻全是蛆,就像一個爬滿了蜜蜂的蜂房。據說是叛軍派來殺個把北方佬取樂的一個黑人乾的。

雖說高爾文當兵前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戶外工作,在這個國家的這個地方隨處可見的這種爬蟲,他可從來沒見過。那位團副官,禁止戰友們踩死這些爬蟲,哪怕只踩死一條也不行;他跟個寶貝似的精心照料它們,儘管他親眼見到了別個連隊裡有四名士兵就是因為傷口孳生了這種白色的蠕蟲而喪命的。

高爾文根本沒有料到他身邊的人會那麼輕易就被殺死。在一聲濃煙滾滾的爆炸聲中,走在他前面的六名士兵被炸翻在地,死了,他們的眼睛依然大大地睜著,似乎很有興趣看看其他人會有什麼樣的結局。讓高爾文感到詫異的倒不是陣亡的人數,而是那天幸存下來的人數,因為一個人要從這場戰爭中活下來看起來是不大可能的,甚至活下來似乎也不是個合適的選擇。死屍死馬到處都是,多得叫人不敢想像,它們像木材一樣被堆在一塊給燒了。從此以後,每當高爾文合上眼睛準備睡覺的時候,他的腦袋就會一陣暈眩,喊叫聲和爆炸聲在耳旁響個不絕,腐屍散發出來的惡臭久久縈繞在他的鼻端。

一天夜晚,高爾文回到帳篷,餓得胃部一陣陣劇痛,發現自己放在睡袋裡的那份硬餅乾不見了。跟他同住的一個士兵說,他看見是隨軍牧師拿走的。高爾文對牧師居然幹這樣的缺德事幾乎難以置信,大夥兒哪個不是飢腸轆轆,飽受飢餓的折磨。可發生這樣的事情也責怪不了誰。在連隊冒著傾盆大雨或頂著炎炎烈日的行軍途中,口糧定量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少,最後只有長滿象鼻蟲的餅乾了,而且就是這些餅乾,也不夠他們吃的。

有時候,士兵們把馬屍和腐肉堆放在淺水灘上,結果飲用水裡也生了扭來扭去的蟲子。瘴氣,痢疾……各種疾病都來了,它們統統被稱作斑疹傷寒,軍醫也分不清誰是真的病號誰在裝病,只好採取萬全之策,個個一視同仁。有一回,高爾文一天之內嘔吐了八次,到最後一次竟然吐血了。醫生讓他服用奎寧和鴉片保命,在等醫生來的時候,隔不了幾分鐘,醫生們就會把一條胳膊或一條腿隔著臨時醫院的窗戶扔出去。

待到他們紮營後,雖然仍有疾病的侵襲,可至少有書可以看了。助理醫生把士兵的家人們寄來的書本收集起來,存放在他的帳篷裡,而他也就成了圖書管理員。有一些書配有高爾文愛看的插圖,有時候,副官或者他的一個室友會大聲朗讀一則故事或者一首詩。高爾文在助理醫生的圖書室裡找到了一本朗費羅的詩集,詩集的封面以金色和藍色裝飾,微微散發出光澤。高爾文並不識得印在封面上的詩人的名字,可扉頁插圖上的人他好像是認識的,他曾經在他妻子的一本書裡見到過。哈里特·高爾文經常對他說,朗費羅書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會在陷入絕境時找到光明和幸福,每當他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的時候,總是這個念頭讓他恢復信心和勇氣。

大炮轟擊的時候,總有一些士兵抑制不住地大笑,或者在開火時尖聲喊叫,他們用牙齒咬開彈藥筒,溢位來的彈藥把他們的臉弄得黑乎乎的。還有一些人總是不停地裝填彈藥不斷地胡亂開槍,高爾文心想這些人真是瘋了。

戰鬥結束後,倖存者一個個筋疲力盡,哪裡還有力氣來挖深坑掩埋戰友的屍體,只好草草了事,顧不得他們的手臂、膝蓋和頭髮還露在外面。一下雨就會沖刷掉覆蓋在他們身上的泥土。高爾文在一旁看著室友匆匆寫家信報告戰鬥慘況,奇怪他們怎麼還能用文字來表達他們的所見所聞所感,他覺得他所聽過的任何語言都不足以描繪這一切。

高爾文跟其他某些文盲或半文盲不一樣,他不願意請人代寫家信,不過,一發現陣亡的叛軍士兵身後寫有信件,他就會把它們寄給波士頓的哈里特,好讓妻子得知戰爭的第一手戰況。他在信的末尾寫上自己的名字,這樣她就曉得信是誰寄來的了,他還隨信附上當地的某種花瓣或者一枚特別的葉子。就算有人願意幫忙,他也不想麻煩他們。他們太累了,時時刻刻都累。在戰鬥打響前,高爾文往往能夠從某些人呆滯的面部表情——他們似乎依然酣睡未醒——預知,明兒早上肯定見不到誰了。

“讓聯邦見鬼去吧,我只想回家。”高爾文聽到一位軍官說。

高爾文沒有注意到口糧越減越少惹得很多人動了怒,因為他有很長時間幾乎喪失了味覺和嗅覺,甚至連自己的說話聲都聽不到了。糧食特別不夠吃的時候,高爾文開始養成一個習慣,首先是咀嚼粗鞣皮,然後是從助理醫生規模越來越小的流動圖書室裡撕下來的紙片、叛軍士兵身上的信件,好讓他的嘴巴保持溫熱和忙碌。他咀嚼的紙片越來越小,能找到的紙不多,他得省著點用。

地面已經結冰,非常堅硬,需要用鎬來挖坑掩埋屍體。待到氣候轉暖時,士兵們發現在一塊收割後的田地裡有許多沒有掩埋的黑人屍體。高爾文對身穿藍軍裝的黑人有如此之多感到驚奇,隨後他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了:這些屍體是在八月的太陽底下暴曬一整天后被烤黑的,屍體上還爬滿了寄生蟲。死者的姿勢千奇百怪,死馬多得數不盡,有許多像是四肢屈膝跪在地上優雅地等著孩子給它們上鞍。

不久後,高爾文聽說一些將軍在遣返逃亡奴隸回到奴隸主那裡,他們在一塊閒聊,那份熱鬧勁就好像他們湊在一塊玩牌。這怎麼可能?如果打這場戰爭不是為了改善奴隸的境況,那還有什麼意義?在行軍路上,高爾文看到過一個死去的黑人的耳朵被割下來釘在樹上,以懲罰他的未遂逃跑。奴隸主扒光了他身上的衣褲,知道那些貪婪的蚊子和蒼蠅會去收拾他。

“黑人幫助過我們,替我們偵察敵軍行動。他們也需要我們的幫助。”高爾文說。

“我寧肯聯邦軍覆滅也不願意看到黑鬼得勝!”高爾文連裡的一名中尉衝著他大喊大叫。

對壘雙方都斷炊了。一個清晨,他們在林子裡的營地附近逮到了三個叛軍士兵。他們看上去幾乎快要餓死了,一個個下巴尖尖的。他們中有一個是高爾文這一邊的逃兵。上尉命令二等兵高爾文打死這個逃兵。高爾文覺得,如果他開口說話他就會吐血。“不經過適當的程式嗎,上尉?”最後他說。

“我們是在打仗,二等兵。沒有空去審判他,也沒有空去絞死他,就地擊斃!預備……瞄準……開槍!”

高爾文見過如何處罰拒絕執行這種命令的二等兵。那種處罰叫做“弓背塞口”,把一個人的雙手綁在他的膝蓋上,然後在胳膊和大腿之間放置一把刺刀,再將另一把刺刀繫到他嘴裡。那個逃兵,骨瘦如柴飢腸轆轆,看上去不是特別的驚慌。“好吧,開槍射死我吧。”

“二等兵,射擊!”上尉命令道,“你想跟他們一塊受罰嗎?”

高爾文近距離瞄準射死了那個人。其他人用刺刀去刺軟軟的屍體,約莫刺了十幾下。上尉後退了一步,眼睛裡閃爍著寒光,命令高爾文就地槍斃三個叛軍俘虜。高爾文猶豫了片刻,上尉抓著他的胳膊猛力把他拽到一邊。

“你總是在冷眼旁觀,是不是?你一直在觀察大家,好像你心裡知道怎麼樣可以比我們幹得更好似的。喂,現在你照我說的做。照我說的做,聽到沒有!”他咆哮著,露出滿口的白牙。

三個叛軍士兵被排成一行。“預備,瞄準,射擊。”高爾文用他的埃菲爾德式步槍挨個射擊他們的頭部。射擊時他感覺到自己一片木然,就像他的味覺、嗅覺和聽覺已經遲鈍一樣。

在接下來的戰鬥中,高爾文已經搞不清楚他是在為誰而戰。他只是在打仗。全世界都在打仗,都在衝自己發怒,嘈雜聲永不停歇。總之,他已經分不清叛軍與聯邦軍了。頭天他給有毒的葉子擦了一下,到傍晚時分,他的眼睛已經腫得只剩一條縫了。那天,一個士兵用步槍指著高爾文的胸骨威脅說要殺死他,警告他要是再不停止咀嚼那些該死的紙片,他馬上就開槍打死他。這個士兵後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後來高爾文的胸部捱了一顆子彈,這是他在戰場上第一次負傷,之後被派遣到與波士頓港相望的沃倫堡去看守關押的叛軍戰俘,一直到他完全康復才離開。在沃倫堡上,俘虜們不管犯有多大罪行、殺死了多少人,只要有錢就可以住上好房間吃上好食物。

他從新兵那裡得知,富家子弟繳三百美元就可以回家,免服兵役。高爾文氣炸了。他心痛如絞,感到極度虛弱,一個晚上睡不上幾分鐘。可他必須前進,繼續前進。在一場戰鬥中,他受傷倒在死屍堆裡沉沉睡去,心裡猶然在想著那些富家子弟。叛軍當晚來死屍堆裡東翻西戳發現了他,把他拖出來關進了里士滿利比監獄。被捕的二等兵統統釋放,因為他們職低位卑,可高爾文是少尉,就因為這個,他被關押了四個月。對於被俘的那段記憶,高爾文彷彿一直在酣睡和做夢,只留下了一點點模糊的聲音。

本傑明·高爾文被釋放後回到了波士頓,州政府讓他退伍了,在州議會大廈的臺階上為他和團裡的其他人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儀式。他們摺疊好破破爛爛的軍旗,交給了州長。當初的一千人馬,到現在只有兩百個人活下來了。高爾文想不通人們為什麼要打仗,這和他們的理想相去甚遠。奴隸得到了解放,可敵人依然故我——沒有受到懲罰。高爾文不懂政治,可他知道,不管是不是奴隸,黑人在南方都不會有安寧日子過。他也懂得了那些不曾為這場戰爭戰鬥過的人所不懂得的:敵人無時不在無處不在,他們根本就沒有投降;而且,敵人從來就不是隻有南方人,根本不是。

高爾文感覺到他現在的言論是市民們無法理解的。他們甚至聽都不願意聽。只有接受過炮火洗禮的戰友們,才能夠理解他。在波士頓,高爾文開始跟他們一塊去旅行。他們一個個形容枯槁、筋疲力盡,就像是他們在林子裡見到的那一夥掉隊兵。可是這些老兵,其中許多人失去了工作和家庭,感慨說他們真應該死在戰場上——至少可以為他們的妻子掙到一份撫卹金。他們弄錢,追歡買笑,酗酒,自殺。他們已然忘記了去監視敵人,就跟其他人一樣瞎了眼睛。

高爾文開始發覺走在街上時有人在緊緊跟蹤他。他會突然止步轉身,他的大眼睛裡透露出可怕的神情,可敵人總是會及時躲到街角後面或者混進人群中。撒旦瘋了我很高興……

晚上睡覺前,他總是不忘在枕頭底下塞一把斧子。有一個夜晚下起了暴雨,雷電交加,他驚醒過來後用步槍指著妻子,說她是叛軍派來的間諜,然後他穿著全副軍裝冒雨站在院子裡,來回巡邏了好幾個鐘頭。還有一些時候,他會把妻子鎖在房子裡,站在門口當警衛,說有人想要抓她。她不得不替人漿洗衣服還債,逼著他去看病。醫生說他患了“神經性迴圈衰竭”——受戰爭影響造成的心跳過快。她極力說服他加入士兵援助所,她從其他退伍軍人的妻子那裡聽說有這麼一個地方,還聽說它有助於照料有困難的退伍兵。本傑明·高爾文在援助所聽到了格林的佈道,當時他覺得自己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見到了一線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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