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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如果有一天誰證明圓周率確鑿是個常數,那他的意義才能凸現出來。但這一天至今還沒有到來,所以,嚴格地講,他的工作可以說是毫無意義的,惟一的意義就是向人們展示了他個人的才情和膽識。但是由於小黎黎的關係,外人對這篇文章是不是由他個人獨立完成都難以相信,更不要說相信他什麼才識了。

所以,事實上,這篇文章並沒有給金珍帶來任何好處,也沒有改變他什麼,倒是小黎黎因此改變了自己晚年的生活——

「容先生訪談實錄」

論文絕對是珍弟獨立完成的。父親曾跟我說,除了給珍弟提供過一些建議和參考書,再就是在論文前的引言是他擬定的外,別的任何工作他都沒有做,都是珍弟一個人做的。那段引言我至今還記得,是這樣寫的:

對付魔鬼的最好辦法,是讓我們挑戰魔鬼,讓魔鬼看到我們的力量。偉納科是科學聖殿中的魔鬼,長期以來作威作福,遺害甚深,亟待我們來清算他。這是一篇清算偉納科謬論的檄文,聲音雖然模糊了些,但可拋磚引玉。

這在當時可以說是給論文畫了一個化險的符,也等於給它簽發了一本問世的通行證。

論文發表後不久,父親上了一趟北京。沒有人知道他此行京城有何秘密的目的,他突然地走,走前也沒跟任何人說明去幹什麼,只是到一個多月後,上頭的人帶著三項出人意料的決定走進N大學後,人們回過頭來想,才覺得這一定是跟父親的前次赴京之行密切相關的。三項決定是:

一、同意父親辭去校長職務;

二、國家將撥專項資金,在N 大學數學系設立電子計算機研究課題組;

三、課題組籌建工作由父親負責。

當時有很多人想到課題組來搞研究工作,但那麼多人被父親扒拉一番後,最後都沒珍弟幸運。珍弟是作為課題組第一人選招納的,而且事後證明也是惟一的研究人選——另有一人是搞日常事務工作的。這給人的感覺很不好,好像一個國家級科研專案成了我們容傢俬產似的,有人也傳出類似的閒話。

說實話,父親做官的口碑一向是眾口一詞的好,尤其是用人,避親避到了幾乎不近人情的地步。我們容家本是N大學的祖宗,校園裡容家的後代,老的少的集合起來,少說可以坐兩桌,爺爺(老黎黎)在世時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受了關照,搞行政的有位置,搞教學的可以經常有機會出去走走,見識見識,鍍鍍金什麼的。

但到父親手上,先是有職無權,即使有心也無力,等有職有權後似乎又變得無心無意了。父親當校長几年,沒有應該或不應該地啟用過一個容家人,即便是我,系裡幾次報我當副主任,都被他×掉——像閱卷一樣當錯誤×掉。更氣人的是我哥,留洋回來的物理學博士,本是名正言順可以進N大學的,可父親叫他另攀高枝。你想想,在C市,哪還有高得過大學的枝?結果落腳在一所師範大學,教學和生活條件都差得很,第二年就投奔到上海去攀高枝了。為這個,母親非常生父親的氣,說我們一家人是被他活生生拆散的。

然而,在關於珍弟進課題組的事情上,父親把已往的十二分謹慎、避嫌的處事原則都拋諸腦後,根本不顧忌什麼閒話,我行我素,像著魔似的。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改變了父親,只有我知道,有一天,父親把希伊斯臨走留下的信給我看,然後對我這樣說:

“希伊斯給我留了這麼個誘惑,但老實說真正開始誘惑我的還是看了金珍的畢業論文後,以前我總想這是不可能的,現在我決定要試一試了。年輕時我一直盼望自己做點真正具有科學精神的工作,現在開始也許是遲了,但金珍硬是讓我鼓起了勇氣。啊,希伊斯說得對,沒有金珍我想都不要去想,但有了金珍誰知道呢?這孩子,以前我總是把他的才能低估了,現在我就徹底高估他一下吧。”

事情就是這樣的,用容先生的話說,他父親本來就是為金珍去折騰來這個專案的,怎麼可能讓外人參與?容先生還說,金珍不但改變了他父親的晚年生活,還改變了他為人做事的一貫原則,甚至包括人生信仰。老人在垂暮之年突然重溫年輕時的夢想,想在學術上有所建樹,也許意味著他把已經過去的大半輩子,

叫他別動他珍弟的腦筋。他問為什麼,父親說:因為我課題組需要他啊。他笑著沒再說什麼,直到臨走都沒說什麼,給人感覺是他已把珍弟忘了。

第二天早上,珍弟回來吃早飯,說昨天晚上很遲了,有個人去找過他。那時課題組辦公條件比較好,珍弟因為經常晚上熬夜,常常住在辦公室,只是回來吃飯。他這麼一說,父親當然知道是誰去找了他,哈哈笑道:看來他沒死心。

珍弟問,他是誰?

父親說,別理他。

珍弟說,他好像希望我去他們單位。

父親問,你願意去嗎?

珍弟說,這要聽您的。

父親說,那就別理他。

正這麼說著,聽到有人敲門,進來的就是他。父親見了,先是客氣地請他吃早飯,他說已經在招待所吃過,父親就請他上樓坐,說他很快就吃完。吃完了,父親喊珍弟走,還是那句話:別理他。

珍弟走後,我陪父親上樓,見他坐在會客室裡,在抽菸。父親表面上客客氣氣的,但說的話裡卻藏著不客氣。父親問他這是來告辭的還是來要人的。父親說:如果是來要人,我是不接待的,因為昨天晚上我已經同你說過,別打他的算盤,打了也是白打。他說:那您就接待我吧,我是來告辭的。

父親於是請他去書房坐。

我因為上午有課,只跟他寒暄幾句,就去自己房間準備上課的東西。不一會兒,我從房間出來,本想同他辭個別的,卻見父親書房的門很少見地關著,就想算了,就直接走了。等我上完課回來,母親傷心地跟我說珍弟要走了,我問去哪裡,母親一下抽泣起來,說:

就是跟那個人走,你父親同意了!

沒有人知道,瘸子在書房裡——關著門的書房裡——到底跟小黎黎說了些什麼,容先生說她父親至死都不準人問這事,問了就生氣,說有些東西是註定要爛在肚子裡的,吐出來是要惹麻煩的。但有一點很明確,不容置疑,就是:瘸子正是透過這次秘密的談話,把不可改變的小黎黎改變得一塌糊塗。據說,這次談話僅僅持續半個多小時,而小黎黎出來時已經在跟老夫人說給金珍準備走的話了。

不用說,透過這件事情,瘸子的神秘性已達到無以復加的地步,而且這種神秘性以後將不斷地散發到金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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