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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零星的路人來到他的破棚子裡。和往常一樣,他莊嚴地席地坐得筆直,傾聽他們的訴說,自己始終一聲不響。筆記本的失蹤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這種特殊的交流,零星到來的路人中有過去來過的也有從未來過的。暗地裡,他們都體會到了沒有筆記本的好處,因為說起話來更可以無所顧忌了。既然到了描述者這裡,他們每個都要或長或短地說一席話,他們開始說了,可是誰又能聽得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呢?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事隔多年的今天,我們才看出來,原來那些人並沒有說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來,他們只是隨隨便便地吐出一些音節來拖時間。而描述者,也沒有認真傾聽,他只是做出正在認真傾聽的樣子,其實他的心裡在想些別的事。可以肯定說,他正在想那虛無的意境,為那意境的到來心急難熬,但又知道那種事"欲速則不達",便只好敷衍地做出在聽夢的表情。於是漫長的時間,便在這種有意的拖延中過去了一部分。如此反覆,不厭其煩。

短篇小說(一)第141節 從未描述過的夢境(2)

描述者自己認為,扔掉了筆記本當然是十分灑脫,十分好的,可是也有一些弊病。其中之一便是他現在對於做夢者的依賴性越來越強了。他將自己的生命以做夢者的到來為標準劃分為一些階段,他不再記得自己在棚子裡所呆的時間,他的時間觀念徹底消失了。每逢要回憶某件事,他便這樣想:"那是那個臉盤枯黑的漢子到來的那一天……"或"臉上長蝴蝶斑的女人來的那個下午……"或"沒人來的那一天……"或"來了人,但又什麼都沒說就走了的那個早上……"諸如此類。表面上這種劃分似乎也很方便,但由於來人的減少,由於他的記憶隨來人的減少逐漸退化,這種劃分便有了很大的朦朧性和欺騙性,前後顛倒,混雜不清的事時有發生,好在現在他也不大在乎這一類的事了,他越來越隨隨便便了。

如果在一天之內,有兩個以上的過路人到來,描述者便將這一天視為一個節日。做夢的人離去之後,他在棚子裡仍舊席地而坐,將背挺得筆直,表情無限莊嚴,全身心都在那種包括他自己在內沒人看得見的光芒中戰慄不已。這種時光並不常有,描述者也知道這一點,所以並不顯得十分焦躁。他還知道使做夢者到來的,並不是他們自己的主觀意志,那決定他們到來的意志,其實是在他自己的心底裡。他現在不再伸長脖子朝馬路盡頭張望了,一般的時候他都心境平和,他的惟一的一點小小的急躁表現在做夢者到來之際,他知道在那之後便是什麼。我們看見在那之後,他在寒風中瑟縮著,將腫得像小饅頭一樣的指關節湊到嘴邊哈氣,而在他的眼睛裡,跳躍著無法言說的狂喜。

很多人都說描述者只是一個虛構,因為他無法證實自己。他們說得對。描述者本人的存在沒有時間的記錄,這發生在他描述事業的中期和後期。他在他那奇異的外殼中向內收縮,最後每個人都無法看見他的蹤跡了。人們看見的只是一隻遺棄在路邊的空殼,類似於那種最普通的河蚌的殼。偶爾也有人聲稱,描述者的聲音從一個深而又深的巖洞裡傳出來,傳到他的耳邊過,可那巖洞實在是太深了,所以當那聲音傳到他耳邊時,簡直就和螞蟻的哭泣差不多了。這類似的聲稱都是沒有用的。不錯,我們每天看見描述者坐在路邊的棚子裡,同樣的姿勢,同樣的行為舉止。奇怪的是每逢我們要將他作為一個同類來考慮時,就會出現意想不到的疑難問題。我們在前面描述過他的個人生活,以及他與路人的那種神秘兮兮的交流。可這都是從他本人立場出發來試圖解釋所發生的事,如果撇開這一些,要我們獨立地對他作一番分析,任何人都覺得不是力所能及的。差不多沒有人想得起來關於他的任何細節,比如一句話,一個表情,一個手勢,寫下的一行字等等。所有關於他的一切,全存在於他本人的敘述中,而那敘述,又是種飄渺的,缺乏時間劃分的東西。最關鍵的是,沒有人可以將他的敘述用我們的語言敘述出來。我們聽不清他的敘述,沒人聽清過。

一九九〇年,描述者在路旁搭棚的第十年,降臨了空前的暴風雪。大雪過後,所有的居民都湧到街上來了,跺著腳,哈著氣,談論著這場大雪。他們走進描述者的破棚子,看見暴風雪掀走了半邊棚頂,棚內積雪堆了兩尺深。人們看見描述者本人坐在積雪中一言不發,眉毛和頭髮上都是雪花。沒人注意到,有一縷熱氣正從他的後頸窩裊裊上升。是何種熱力在他的體內蒸騰呢?

"從現在起,不會有人來找我談論夢的意境了。"描述者語氣刻板地向來人們宣佈,"那種時候已經過去了。就在剛才,我已經決定了這件事。"

沒有人聽見他在說話,大家都沒有注意他,從來沒人想過要去注意他。

描述者仍然坐在路旁等待。現在已經不再有人來找他了,也就是說,他等待的已不再是那些做夢的人。他的身子坐得筆直,枯瘦的臉總是偏向北方,臉上擯棄了一切表情。他仍然沉醉在那個空白的意境裡,只是人們看不見他對那個意境的反應罷了。人們看見的是一個衣裳破爛的人,一個近於白痴的傢伙,坐在路邊破敗的棚子裡消磨時光。這種標新立異的舉動並沒有引起人們對他的好感,現在大家都有點嫌棄他了,都在過路時有意地背過臉去,或提高嗓門講話,假裝沒注意這個棚子。

描述者外部的時間劃分就這樣停滯了,很快他就不再有時間的感覺了。一天裡有一兩次,他從棚子裡走出來,看一看駛過的車輛、行人和頭上的天,當然更可能是他什麼都沒看,只不過做出觀察的樣子。出來的時間沒有一定,有時是上午,有時是下午,有時是半夜。開始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好多天以後才恍然大悟,原來他是在按自己的主觀意志重新劃分時間,這是種嶄新的時間,從此以後他就要生活在這種時間裡了,這件事也是他自己決定的。

曾經有過這樣一位描述者,但這件事是很不重要的,因為對於我們來說,凡未經證實的事都是不重要的。我們只承認有過這個人,我們看見了,記得這個人--一九九〇年我們這樣說了。

描述者的內心越來越舒暢了,他聽見了自己胸腔內的萬馬奔騰,也感到了血液的溫度在不斷上升又上升,每一下心跳都使他陶醉萬分。他還是看不見那個神奇的意境,即使是看見了,也無法來描述一番了,因為他已經荒廢了自己的技巧,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進行描述了,這便是他那秘密的悲哀所在,這悲哀又是快樂的源泉,這些永遠不會為人所知。

他從棚子裡走出去,全身心隱約地感到自己正是走進那個意境中去。他什麼也看不見,人們卻看見他在注視駛過的汽車。他的按主觀計算的時間便這樣增長著。他自己深深地感到:描述是不會再有了。但和以往的描述生涯比較起來,他覺得目前的生活已形成了鐵的軌道,筆直地奔向前方的空白處所。他的想像與表達仍是曲裡拐彎的,卻不再為這事苦惱了,因為已用不著表達什麼了。他就在自己的腦子裡描述著。這只是我們的猜測而已,因為沒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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