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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因我而得到'飢餓的塔樓'的名稱,
而其他的人還要被關禁在裡面的
監牢,有一個狹窄的洞眼,
我從那洞眼裡看見了幾次月圓之後,
我做了一個惡夢,
它為我揭開了未來之幕。"《神曲》,230頁。
囚禁自身的藝術家從塔樓的洞眼裡看見的,正是上帝的安排。上帝懲罰他經受最可怕的心靈和肉體的酷刑,用這酷刑致他於死命,然後又讓他復活,來講述死亡的經過。藝術家的未來是由很多絕境構成的,一次次的死亡與復活測試著生的意志。塔樓裡的烏歌利諾進行的就是那種極限的操練。人的原始生存慾望是多麼了不起啊!當你被一種近似於死亡的痛苦所籠罩,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去生活時,一遍又一遍地重返、咀嚼那痛苦就成了你惟一的生活。這是多麼殘酷的精神出路,需要的又是什麼樣的耐受力!
讀書筆記(二)第245節 置身絕境的操練(2)
(三)
經歷了地獄體驗之後,藝術家體內的原始衝力就漸漸地獲得了一種方向感。這種方向感在煉獄中又不斷加強,人的感官直覺被反覆提純,自我意識凸現出來,愛情也隨之復活。在這個第二階段的操練中,藝術家開始了自由的追求。追求的動力仍是生的渴求,只是這種渴求在漸漸變成愛的渴求。如同詩人一般有過死亡操練的人,才會情人般地愛這個世俗世界,愛人類。
浮吉爾這樣回答自由通道的守門人:
"我不是自己來的。
一位夫人從天國下降,應她請求,
我才來救助這個人,才和他作伴。
…………
現在只願你恩准他的來到:
他追尋自由,自由是如何可貴,
凡是為它捨棄生命的人都知道。"《神曲》,248~249頁。
自省的緣由是愛("一位夫人"),是不願在精神上滅亡。那麼作為主體的"我",從今以後將如何樣來認識這個自由,追求這個自由呢?接下去讀者就看到了較以往更為陰鬱、更為震撼心靈的風景。此地實施的是密不透風的內心制裁,肢體的語言轉化成傾訴,心在煎熬中哭泣,沒有任何依傍,人只能在虛空中持續自力更生的運動。然而冥冥之中,強大的理性被意識到了。理性如同高懸的利劍,將已變成幽靈的人往死裡趕,逼迫他們趕快生活。而生活即是用嚴酷的自審從體內榨出更大的激情。此地的一切全被內在化了,所有的酷刑都由自己設計,自己承受。就是在這樣的氛圍裡,"我"接觸到了一個又一個痛苦的幽靈,他們大都生前罪大惡極(不論那犯罪的主觀原因是惡還是善),但無一例外都透過一種特殊的懺悔(即知罪)的刑罰達到了煉獄的境界。
人類的廉潔難得從血統的分支中
往下流傳:上帝的意志就是如此,
為的是我們可以向他求這恩賜。《神曲》,296頁。
人要獲得自由意志就只能不斷認識自己這罪惡的軀體。罪惡無法摒棄也不能逾越,註定要同人糾纏到死。卻正是在同窒息人的罪惡的搏鬥中,在永恆不變的懲罰中,人體驗著上帝的意志,而這個意志,就是人的自由意志。所以每一次追求,就是一次主動行使的心靈懲罰,一次肉慾的徹底鎮壓。幽靈們返回世俗,將自己最見不得人的陰暗事件揭示出來,讓自己覺悟到在這樣的障礙面前繼續生活是多麼不可能,仍然心存希望是多麼的不現實。這樣做了之後卻並不陷入頹廢,而是有尊嚴地承擔著罪,不失時機地發起新一輪的靈魂戰爭,以此來表明:這就他們惟一的生活,這種活法本身是希望。
煉獄山上的操練難度極高。透過這種操練,人要在一次次死亡中獲得不朽。這也是一種粗暴的操練,柔弱的心靈是承受不了這樣的折磨的。它的粗暴在於:要把人心撕成兩半,然後用這滴血的兩個部分來實現同一個意志。這又是一種陰沉的操練,因為內心的永恆的痛消除不了,人只能在操練中加強承受力。
在他們被烈火燃燒的整個期間,
我想這個樣式切合他們的需要:
若是要最後醫好自己罪惡的創傷,
必需要用這樣的治療,這樣的飲食。《神曲》,430頁。
決不離開烈火的冶煉,讓自己的軀體在冶煉中發生質變,是每個幽靈奮力追求的目標。作為主體的"我",也是在這種接踵而來的悲痛演出中完成了心靈的洗禮。被剝奪了肉體的幽靈們的痛純屬精神上的,每一次"痛不欲生"的表演都是"死"的模擬表演。
在浮吉爾告別"我","我"到達煉獄山頂樂園之前,"我"做了一個夢。這個以"舊約"中的兩個女子為原型的夢實際上已是人性謎底的雛形。到處走動,紡織花環,對著鏡子打扮自己的利亞,是生命的蓬勃的活力與優美的化身;而默默觀望,一步也不離開鏡子的拉結便是使人性成形的理性精神。經歷了不堪回首的涉之後,醜惡終於轉化成美,分裂的兩個部分達成了同一,自由意志從中昇華出來。所以浮吉爾說:
"你的意志已經自由、正直和健全,
不照它的指示行動是一種錯誤;
我現在給你加上冠冕來自作主宰。"《神曲》,444頁。
《煉獄篇》結尾那寓言似的一幕,更為深入地展示了人性之謎,它也是整個追求過程的縮影 。駛向光明的理性戰車上馱的是牛頭怪似的醜物,戰車被醜物所毀,人心滴血。沒有比這更 慘烈的自審操練了。這種交戰也是精神與肉體的一次醜惡的交媾,人的偉大的決心就在"看 "當中實現。俾德麗採這個導演既悲傷而又對"我"充滿期待。而"我"已明白自己已經承 擔和將要更多承擔的是什麼,無論什麼樣的殘酷打擊都嚇不倒"我"了。
從以感官為主的地獄到以精神為主的煉獄,也是藝術體驗的兩個階段,在藝術活動中二者缺 一不可。感官的敏銳和精神的強韌是創造的前提,這二者的發揮,在詩歌中都達到了天才的極致。
讀書筆記(二)第246節 置身絕境的操練(3)
(四)
《天堂篇》是《神曲》中最難理解的,不僅僅因為靈魂在此階段各部分、各層次之間的複雜關係,也因為對於認識論的直接討論使描述顯得既抽象又深奧。但只要讀者能死死地執著於人性的核心體驗,排開外在干擾,仍然是可以進入這位詩人的精神王國的。
貪慾啊,你使凡人沉淪得那麼深,
沒有一個人有力量抬起頭來,
不再耽迷於你的濁浪裡!《神曲》,702頁。
這一類的哀嘆充滿了整個《天堂篇》,說話的人都是那些化為了光體的崇高幽靈。這些哀嘆暗示著精神的矛盾其實是越來越可怕了。美麗非凡的光體的急速旋轉正是內部的致命矛盾所致。人即使是升到了天堂,仍然帶著身後的那條黑影--一條既可以成全他又可以毀滅他的黑影。所以天堂的操練是走鋼絲的操練,神不停地拷問人:是起飛還是墜落?藝術家既不起飛也不墜落,他在天堂的鋼絲繩上表演不可思議的舞蹈。他的肉體是那偉大光輝的載體,這肉體只有同那光明結合才獲得生命。於是又一次,靈肉統一在這奇異的舞蹈中實現了。被最高天的光輝所籠罩的藝術家再一次回望其肉體從前的居所,心中沸騰起唾棄的情感--靈和肉之間已相隔得多麼遙遠!世俗的欲求是多麼的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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