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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門,今日負責戍衛帝駕的錦衣衛略有踟躕——
在朝上把大臣叉下去的事兒發生過,當即拖到門外開始廷杖的例也有過,但這個劓刑,他們還真沒幹過。
錦衣衛猶豫起來:他們隸屬帝王全然聽命行事,倒不是在猶豫這件事該不該做,而是……這活手生,萬一手重了把人割死了,這責任算誰的呢?
於是領頭的錦衣衛指揮使袁彬再次看了一眼皇帝,見皇帝第二次頷首就放心了——這就跟廷杖‘放手打,用心打’的意思一樣吧。真出了什麼事兒,責任可就不歸他們了。
畢竟,要是就被割了占人身這麼小一點的鼻子都熬不過去,陳御史很該找找自己的問題啊:就像他說的,世上纏足的女子很多都好好的,那世上別的沒鼻子的人,怎麼還活的好好的呢?
袁彬擺擺手。
一個年輕錦衣衛領命,抽出了寒光凜凜的腰刀。
看起來,是連斬首刑場噴口酒的流程都不走,直接就要割了。
*
“陛下!”
姜離聽得一聲悽呼,打眼看了看站出來的人。
臉不太認識,但看衣服是硃紅色,上面繡的禽獸又是錦雞——哦,還是個二品級別的高官呢。
站出來的人,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二把手)。
都察院之首鄺埜,這回倒是沒求情,主要是上次求情得到個‘沒事,下輩子注意’的結果當場給他幹沉默了,這次索性就直接沉默了。
但都察院右都御史坐不住了,因這馬上鼻子都要不見的御史,跟他是同鄉。
鄉誼,向來在朝堂上是很要緊的關係。
花花轎子人抬人:右都御史作為同鄉中官位最高的人,平時也少不了同鄉官員的追隨捧高,這樣他有什麼建言才能一呼百應,有什麼政績才有人拼命給他寫奏疏誇誇。
但凡事都是有代價的,總不能平時收人家當小弟,出事了你這個大哥就像是埋了似的,脖子一縮死活由人,那以後誰還跟你混呢?
朝堂有時候不是做官才能,而是人情世故。
於是此時右都御史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試著救一救——救不救成另說,主要是表露一個救人的態度:“陛下,陳御史衝撞聖躬其罪確鑿,臣請陛下將其免官罰俸。”
“但這劓刑與纏足不可相提並論,還請陛下免此五刑之罰。”言下之意纏足後還是腳,然而割半個鼻子……誰臉上長半個鼻子啊!
若真當庭受了此刑,這御史只能一頭撞死了。
“求陛下開恩啊!”
右都御史聲形並茂地表演完,就跪下來伏在地上不動了:嗯,反正他該求的求了,陛下再不同意他也沒辦法,今兒他就準備趴這兒了!
然而——
“好,愛卿說的有理。那古之五刑先等等。”忘記這位官員姓甚名誰的姜離,隨口用愛卿對付過去。
右都御史都懵了,茫然抬頭:啊?我什麼時候在皇帝跟前這麼有臉面了。不但叫我愛卿,還應了我的求情。
不由懵圈中又帶著幾分竊喜:原來陛下這樣看重我啊……
還沒有陶醉完,就聽皇帝繼續道:“就先行陳御史口中的‘非剕刑’吧。”
隨著皇帝的擺手,跟隨服侍的宦官取出了一卷布條。
許多朝臣根本不認識這是什麼,還是早得了吩咐的宦官,主動介紹道:“陳大人,這便是纏足的足紈呢。”
見幾個宦官走過去,年輕的錦衣衛收回了自己腰刀,重新回到了看戲的位置,心裡替陳御史嘆口氣:他的刀可是很快的,但換了東廠的人,可就沒有那麼好結束了。
東廠的宦官們,尤其是專管刑罰的宦官,大約是因為自己的遭遇,其實在折騰人體方面,遠比錦衣衛要下得去手。
而且他們心無旁騖,無家無親,常年專注於操持刑罰的專業,是真的‘手上很有點功夫。’
兩個力大強健的宦官,不由分說摁倒了還有點懵的陳御史。
剩下的兩個,一個去靴子,一個已經利落地給足紈打了個結,固定了個起端,然後從懷裡套除了些精巧的工具,客客氣氣道:“陳大人,咱家在東廠就是專門行腿足刑的,知道大人是而立之年的男子,這腳上的骨頭難免硬些。”
“但大人放心,咱家絕對給你纏的纖細漂亮,保管跟外頭三姑六婆們纏的一點兒不差呢!”
到底是金英的手下,很有金英幹活不耽誤拍皇帝馬屁的好習慣,還不忘道:“陛下是亙古未見的仁慈寬厚,這不,特意按照陳大人的意思,選了您覺得最不要緊的懲罰呢。”
其餘三個資歷淺些的宦官,聽領頭的讚美皇帝,也都空出一隻手來,齊齊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聲音也整齊的像是排練過:“陛下仁慈!奴婢們感激涕零!”
手放下後又去搖晃陳御史:“陳大人,您也得懂得感恩啊!”
滿朝文武:……
*
如果說起初,這奉天門外的群臣,只是頗為震驚地看著這從未見過的刑罰。
然而隨著東廠的宦官一步步專業地做下去:當極為結實的布帛裹把骨頭繃的吱吱作響時,當東廠的宦官舉起銀色的小錘對付總不能呈現‘纖美’之態的骨頭時,當陳御史發自肺腑地慘叫回蕩在御天門外……
許多朝臣不由就閉上了眼睛,不肯再看。
那些下意識閉上眼的人,有些人不由就自問起來:他們為什麼不敢看呢?要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自己都坐過牢,再不濟也見過三司會審,或是見過同僚被拖出去廷杖。
原本,他們不覺得纏足比得上這些刑罰。可現在,為什麼本以為‘閨閣常有的小事’,讓他們這麼震驚和畏懼。
是因為驟然被人送到眼前……纏足原來是這樣的苦楚,這就是他們的母親,妻女要經歷的。
這些是有良心、對家人也感情深厚的朝臣心中的想法。
自然,還有更多人的恐懼,只是因為怕皇帝的暴行,會加諸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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