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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冬日在一場浩浩蕩蕩的大雪中來臨,風捲著殘雲昏黑了整個天幕,雪花片片如巴掌大紛紛揚揚而至。已經是掌燈時候了,阿惟坐在窗臺前支著下巴好奇地看著旋而變臉的天空,新招來的丫頭滿溪和文安正手忙腳亂地顧著關窗和燃火盆。

忽然她猛地起來奔出屋外去,滿溪大聲叫住她提醒她要加衣,她卻渾然未聞一直跑到大門口。顧桓一臉的倦色,身後跟著東南西北四人,剛一跨過青石門檻便被她撲上前來一把抱住,欣喜而嬌憨地喊了他一聲:

“大人,你可回來了。”她有整整三是沒見到他了。

顧東輕咳一聲,帶著其餘三人自動迴避。

“阿惟這幾日有沒有乖乖地吃飯就寢?”顧桓落下自己身上的披風把她裹了個嚴嚴密密,撫著她的長髮看著她素雅清麗的面容,笑著問。

阿惟眨眨眼睛,不悅地說:“我還以為大人會問阿惟有沒有想你,難道吃飯睡覺這種事情有那麼重要嗎?”

“那麼,阿惟想我了嗎?”顧桓鳳眸噙笑,抱著她的雙臂緊了緊。

“沒有啊,我天天都吃得好睡得香,”阿惟笑眯眯地伸出手來接住一片雪花,“好不容易盼著它下雪了,大人,明早起來和阿惟堆雪人好不好?”

第二日早晨起來推開顧桓的房門,空空如也,床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好像人根本沒回來過一樣。阿惟呆呆地站在房裡,扁起了嘴巴。

“喂,”袖子被人拽了拽,她回頭一看,只見文安一臉不滿地瞪著她,說:“幹嘛這副表情啊?好像我們公子欠了你一樣……最近出了幾件大案子,我們公子都忙得焦頭爛額在衙門兩天沒睡了,你還偏生讓他一早起來去給你堆什麼雪人……害我們公子一連打了好多個噴嚏,要是他染上了風寒……喂,我還沒說完……”

阿惟轉身就往到園子裡跑,園子裡的桃樹枝上掛滿了晶瑩的冰雪,滿目銀妝。桃樹前的空地上堆著兩個樣子滑稽古怪的雪人,依偎在一起,眼睛是桃葉,鼻子是桃枝,嘴巴是一截咬出來的彎的像下弦月的桂花糕。

阿惟從來沒見過這麼醜的雪人,所以她笑了,笑得眼睛都綻出了淚花。

——顧桓,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為你做點什麼……

文安長了張烏鴉嘴,顧桓果然染了風寒。阿惟半夜醒來還能聽到隔壁廂房裡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第二天主動去幫丫頭滿溪看煎藥爐子時,偏生不小心把火扇得太猛,好好的一爐子藥煎幹了水;重煎卻又粗心大意地被藥壺燙了一下,一整壺藥都打翻了。文安氣得跳腳,滿溪訕訕地重新煎藥,阿惟揉著自己被燙紅的手指,紅了眼眶。

桃花初破兩三枝,正是早春時節,顧桓如約娶了上官惟。

沒有盛大的婚禮儀式,甚至連迎親的過程都沒有,本來阿惟的哥哥上官尋是要趕來當主婚人的,可惜半路上的一場大雪封了山路誤了日期,無法前來。

大紅喜服,精緻的鎏金鑲著碧璽寶石的鳳冠,細碎的珠簾後眉若遠山,面如桃花,阿惟有些怔愣地望著鏡中的自已,三千青絲被梳成婦人髻鬟綰於腦後。

“大人,我們為什麼要成親?”那日,她問他。

“是為了讓我們兩個人,更好的在一起。”他握著她纏著白布的手,毋庸置疑地堅定,微笑著的眸子清潤如水。

“可是,”她遲疑地說,“阿惟就連藥都煎不好……”

“是啊,遇見你之前不知道你這麼笨;遇見你之後知道了卻回不了頭,阿惟,你說怎麼辦?”他輕笑著摟過她,捏了捏她神色略微凝重的臉頰,說:

“如果要找個人幫我洗衣做飯,那我該娶個老媽子;如果要找個人給我彈琴唱曲,那我該娶個伶人……阿惟,婚姻是為了方便麼?若是你願意嫁給我難道只是為了自己方便?”

阿惟連忙睜大眼睛看著他猛地搖頭,“大人對我很好,嫁給大人……我是願意的,不是……為了方便。”

的確,不是為了方便。

葉府內宅書房中,葉孤嵐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翻開那份紅色的請柬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是那麼的礙眼,讓他恨不得把它撕成粉碎;可是他不能,他還要好好地去看一看顧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就不相信顧桓真願意娶一個有癔症的女子為妻。

葉成站在書桌前垂著頭,葉孤嵐這樣沒表情的沉默就是發怒的先兆,等了片刻終於聽到他開口問:

“葉成,訊息可是已經送到徽州寧王世子那裡了?”

“主上,送到了,那邊的暗人已經飛鴿傳信說寧王世子彭允暗中點了三百府兵正往蘭陵趕來。”

“那麼那日在伏瀾江救回的人也妥善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就等主上吩咐何時啟程送到建業湘東馬場。主上,我們真的要把那女子千里迢迢地帶走回安陽嗎?阿逵他……聽說正趕回蘭陵想見主上您……”

“他這麼快就把廣陵和徽州一帶玄陰教的勢力和教徒轉移走了?”葉孤嵐眼中閃過一絲陰騭,“這樣,我們就更加要把那女人帶走,有了她,阿逵手上有再大的權力也飛不遠,景淵的七寸也都捏在我手上,否則那日我何須讓人通知傅明遠小尼姑在漁村出現甚至讓我們的人幫助劉零殺了顧桓的眼線讓他順利帶走她?只是傅明遠怎麼也想不到,船上的廚子和侍婢早已經換成了我的人,整艘船爆炸前剛好把人救走了……說來,景淵真該妤好謝我……”

他的手指摩挲著喜帖上“上官惟”三個字,指骨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可是那一日,蘭陵侯不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趕去了建業了麼?”時成訥訥道,當日他在暗處盯梢,怎麼看景淵也不像是傷心欲絕的模樣。

葉孤嵐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說:“讓護送的人留心點,人經由湘東馬場送出關外,要做得隱蔽一些。景淵和顧桓,一頭狐狸一頭狼,都不是善與的主兒,說不定一丁點的風吹草動就會被他們看出端倪。”

婚宴當夜,焑雨巷的顧宅賓客盈門。

紅燭高燒,喜樂喧天,賀喜聲中,一身大紅吉服的顧桓與阿惟拜了天地並掀開了喜帕。蘭陵的風俗向來如此,新婚夫婦要在親朋好友的面前對飲三杯才算最後的禮成。葉孤嵐黑眸幽深似海,負手站在一眾鄉紳之中,臉上掛著虛浮的笑容,仔細看下竟是出奇的冷。他看著那個多年前纏著自己的手臂嬌憨地叫著“昭哥哥”女子,曾說非君不嫁,而今卻牽著另一個人的手去立同偕白首的誓言。是在演戲嗎?那流轉的種種竟然忘卻得那麼快,有如風吹散了流雲在無痕跡;抑或她真的是忘了,否則她的表情怎麼會如此自然生動,帶著幾分小兒女的羞澀靦腆,目光溫柔似水地凝視著顧桓,身上紅衣似火映得那張淡施脂粉的俏麗面容嬌豔無比。

寧王世子彭允依舊來到。

眼看著他們就要拿起第二杯酒,葉孤嵐用力地閉了閉眼睛,遏止住心底洶湧的情緒。也許他和景淵本就是同一類人,都那麼善於壓抑著自己,善於潛藏著恨,更善於舔舐心底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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