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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斯丁·奎爾將被謀殺得一息不存的妻子埋葬在優美的非洲墓園裡。這墓園叫做朗噶塔。她下葬的地點是在淡紫鳳凰木下,一邊是她出生後即死亡的兒子加思,另一邊是五歲的基庫尤族男童,他上方有個呈跪姿的天使石膏像向下看護著他,手裡拿著盾牌,宣佈他已經加入聖人的行列。在特莎後面躺的是多塞特的何瑞修·約翰·威廉斯,他與上帝長眠。在特莎腳邊的是米蘭達·K.索普,她遺愛人間。但是加思與名為吉陶·卡藍扎的非洲男童才是她最接近的伴侶,特莎與他倆肩並肩躺著。這是賈斯丁的要求,也是格洛麗亞善用賈斯丁的慷慨為他找到的位置。整個典禮過程中,賈斯丁不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特莎的墳墓在他左邊,而加思的墳墓在他右邊,伍德羅和格洛麗亞則距離他身後兩大步。他們夫婦倆在此之前一直以保護的姿態徘徊在他兩旁,一方面是要安慰他,一方面是要將媒體的關注排除在外。媒體一心想對社會大眾負責,決心要拍到照片寫出文章來報道戴綠帽子的英國外交官。原本即將當爸爸的他,妻子慘遭謀殺——八卦報紙正好以斗大的字型刊載——妻子生下了非洲情夫的兒子,如今卻躺在外國鄉野的角落——以下這段話在同一天有不下三家報紙同時刊出——生為英國人,死為英國魂。

伍德羅夫婦的身旁遠遠站著吉妲·皮爾遜,身穿印度婦女的紗麗,頭向前傾,雙手握在胸前,以萬世皆然的哀悼姿態站著。在吉妲的身邊站的是臉色死白的波特·科爾裡奇和妻子韋羅妮卡。在伍德羅眼中,他們似乎正在對她傾注關愛之情。如果不是在這裡,他們會將同樣的關愛傾注在女兒蘿西的身上。

朗噶塔墓園位於蓊蓊鬱鬱的坡地上,青草濃長,有紅土,有會開花的觀賞性樹木,顯得既悲傷又歡樂,距離市中心兩三英里遠,走幾步路就到基貝拉,是內羅畢比較大的貧民窟。當地面積遼闊,到處是褐斑點點的鐵皮屋,屋頂冒著煙,上空飄著一層死氣沉沉的非洲塵埃,擠在內羅畢河谷,房屋之間的距離不到一掌寬。基貝拉的人口目前是五十萬,還在持續增加,河谷充滿了臭水溝沉積物、塑膠袋、各式各樣的舊衣服、香蕉皮和橙子皮、玉米棒子,以及市區人民喜歡倒在這裡的所有東西。和墓園隔街相望的是肯亞觀光局整潔的辦公室以及內羅畢狩獵園區的入口。後方的某處是肯亞最老牌的威爾森機場破敗的建築物。

對伍德羅夫婦和許多前來哀悼特莎的人來說,隨著入土時刻的臨近,賈斯丁表現出的孤寂讓人覺得既不祥卻又悲壯。他要離開的似乎不只是特莎,他要離開的還有外交生涯、內羅畢、生下即死的兒子,以及到目前為止的一生。他很靠近墓穴邊緣站著,有跌下去的危險,這種舉動似乎就顯示出上述跡象。另一種不想注意也難的跡象顯示,他們所知的賈斯丁絕大部分都將隨她入土為安,或許是整個人跟她一起而去。似乎只有一個活人值得他的注意,伍德羅發現,而這人不是牧師,不是有如哨兵的吉妲·皮爾遜,不是沉默不語、臉色雪白的高階專員波特·科爾裡奇,不是互相推擠以搶到更精彩鏡頭的記者,也不是下巴拉得長長的英國籍太太們,表情固定在感同身受的悲慼,哀悼她們撒手人寰的姐妹,因為她們極有可能也碰到相同的下場,更不是十幾個體重過重的肯亞警察,站在那邊拉著皮帶。

他的注意力放在酋可身上。特莎住在烏護魯醫院病房時,他就是坐在地板上看著姐姐死去的那個少年;他從村子徒步十小時過來陪姐姐走最後一段路,今天再走了十小時過來陪特莎最後一程。賈斯丁和酋可彼此同時看到對方,然後以串謀的眼神緊盯著對方。酋可是在場人群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伍德羅注意到。為了遵循部落傳統,賈斯丁事先要求不要帶兒童前來。特莎的送葬隊伍抵達時,墓園入口處豎立起白色門柱。通往她墳墓的小徑兩旁是巨大的仙人掌、紅土步道,還有守規矩的小販,賣的是香蕉、芭蕉和冰淇淋。牧師是黑人,年紀很大,頭髮斑白。伍德羅記得以前參加特莎的宴會時曾經和他握過手。牧師對特莎的感情洋溢,也熱切相信死後有來生,馬路上人車嘈雜,空中交通繁忙——更不用提其他也在附近舉行的葬禮,送葬人的車大聲播放宗教音樂,發言人互相以擴音器比較高下,對著一圈圈的朋友和親人滔滔不絕,親朋好友同時圍坐在往生者棺材周圍的草地上野餐。身處如此混亂的場面,難怪牧師飄忽不定的言語只有幾個字飛抵聽眾的耳朵。而賈斯丁就算聽見了,也沒有作出任何聽見的表示。為了這個場合他找來深色雙襟西裝,穿在身上如往常般衣冠楚楚。他將視線鎖定在少年酋可身上,而少年也和賈斯丁一樣,和大家保持距離,看似已經在自己的空間裡上吊自盡,因為他修長的雙腿幾乎沒觸及地面,雙臂也在身側胡亂擺盪,扭曲的長腦袋固定在一個似乎永遠有問不完問題的姿勢上。

特莎的最後一程走得並不順利,其實伍德羅和格洛麗亞都不希望她走得順利。他們兩人靜靜地發現,她最後的這一場景包含了無法預測的要素,而這樣的要素正好可以描寫她的一生,且再適合不過了。伍德羅一家人很早就起床,並沒有特別的事情要做,只是睡到一半時,格洛麗亞才想到自己沒有黑顏色的帽子可戴。天一亮,她打電話給愛蓮娜,確定她有兩頂,但都有點二十年代風格,像是飛行帽,格洛麗亞不介意嗎?她的希臘丈夫從自家派出公家賓士車,將放在哈洛德百貨塑膠袋裡的黑帽子送到格洛麗亞家。格洛麗亞退回帽子,因為她比較喜歡戴母親留給她的黑色蕾絲頭巾:就當做披肩頭紗來戴好了。再怎麼說,特莎也是半個義大利人嘛,她解釋。

“西班牙啦,格洛麗亞。”愛蓮娜說。

“胡說。”格洛麗亞頂嘴回去,“她母親是托斯卡尼女伯爵,《電訊報》是這樣寫的。”

“我是講披肩頭紗啦,格洛麗亞。”愛蓮娜很有耐心地糾正她,“披肩頭紗是西班牙的東西,不是義大利,抱歉。”

“算了,她母親是義大利人嘛。”格洛麗亞突然發脾氣。五分鐘後她又打電話過去道歉,把脾氣怪罪在壓力上。

這個時候,伍德羅的兩個兒子已經穿好衣服上學去了,伍德羅自己則前往高階專員公署,而賈斯丁穿著西裝領帶在餐廳裡亂晃,很想採一些鮮花。他要的不是格洛麗亞花園裡的花,而是他自己家的。他想要有香味的黃色鳶尾花,他說,這花是他為特莎種的,全年開花,每次她遠行回家,他都會插幾朵放在客廳裡等她。他希望至少弄到兩打,放在特莎的棺木上。格洛麗亞正在思索用什麼樣的手法摘到,這時有人沒頭沒腦地從內羅畢報社打電話過來,宣稱已經發現布盧姆的屍體,地點是在距離圖爾卡納湖以東五十英里一處乾涸的河床上,請問有沒有人要發表看法?格洛麗亞對著話筒咆哮一句“無可奉告”,然後用力掛掉電話。不過她因此大受打擊,左右為難,不知道是要現在跟賈斯丁報告,還是等到葬禮結束。結果不到五分鐘之後,她接到米爾德倫打來的電話,說伍德羅正在開會,不過發現布盧姆屍體的謠言其實是騙局,讓她大大鬆了一口氣。索馬利亞的匪徒要求付出一萬美元來贖回屍體,但是那具屍體至少有一百年的歷史,更貼切的數字應該是一千年。米爾德倫問,有沒有可能讓他跟賈斯丁說點話?

格洛麗亞將賈斯丁請到電話旁,畢恭畢敬站在他身旁,而他對著電話說,我就是——很適合他——你非常好心,我會確定準備妥當。至於米爾德倫在什麼地方好心,賈斯丁要準備什麼,仍然不明。然後,不用了,謝謝你——賈斯丁對米爾德倫鄭重地說,更增添了神秘感——他並不希望抵達時有人迎接,他準備自己作好安排。之後他掛掉電話,要求旁人退出餐廳,因為他要打一通對方付費的電話給倫敦的律師,過去幾天他也打過兩次,當時同樣也不允許格洛麗亞旁聽。他要求的口吻相當唐突,虧格洛麗亞還幫他做了這麼多事。為了表示謹慎,她因此走進客廳,希望從送菜口可以聽見,可惜卻發現悲傷過度的穆斯達法正悄悄從後門走進來,手裡提著一籃子黃色鳶尾花。他主動跑去賈斯丁的庭園摘回來的。有了這個藉口,格洛麗亞因此大步走進餐廳,希望至少能偷聽到賈斯丁的話尾,不過她一進去,賈斯丁就掛掉電話。

轉眼之間,一切都太遲了。格洛麗亞已經穿好衣服,臉上卻連粉都還沒撲,大傢什麼東西都沒吃,而時間已過了午餐。伍德羅在外面的大眾車上等著,賈斯丁站在大廳裡手拿著鳶尾花——這時已經綁成花束——朱馬捧著一盤起司三明治,格洛麗亞正想決定是否將披肩頭紗綁在下巴上,或是學她母親垂掛在肩膀上。

格洛麗亞坐在麵包車後座,一邊是賈斯丁,一邊是伍德羅,這時私底下發現愛蓮娜過去幾天一直告訴她的話已經成真:她已經如痴如狂地愛上賈斯丁,而這種事情已有好幾年沒有發生在她身上了。一想到賈斯丁隨時可能離開就讓她苦悶萬分。另一方面來說,正如愛蓮娜先前指出的,賈斯丁離開後,至少能讓她的頭腦清醒一點,重新履行正常婚姻的職責。如果後來發現分隔兩地情意更濃,這個嘛,愛蓮娜很貼心地暗示,格洛麗亞還是可以到倫敦去想辦法解決。

車子開過市區時,格洛麗亞感覺比平常更加顛簸,賈斯丁的大腿緊挨著她,暖暖的很舒服,讓她過於關注。等到大眾車開到殯儀館前停下,她的喉頭已經結成硬塊,手中的手帕已經溼成一團,已經不清楚自己傷心的物件是特莎還是賈斯丁了。麵包車的後門從外面開啟,賈斯丁和伍德羅跳出去,留她一個人坐在後座,前面是利文斯頓。沒有記者,她心懷感激地注意到,一面極力恢復鎮定。不然的話,就是還沒趕到。她看著她的兩個男人走過車子的擋風玻璃,爬上前門階梯,房子是單層的花崗石建築,屋簷帶有些許都鐸風格。賈斯丁身穿定做的西裝,手裡抓著黃色鳶尾花,灰黑色的頭髮飄逸整齊,但從來沒看過他梳頭。還有他那種騎士般的走路姿勢,以及就她所知具有一半達德立家族血統的樣子,右肩向前。為什麼每次好像都是賈斯丁走在前面,而桑迪跟在後面走?還有,為什麼桑迪最近這麼卑微,這麼像隨從?她對著自己抱怨著。他該幫自己買套新的西裝了,那件斜紋毛織的東西讓他看起來活像私家偵探。

他們消失在入口大廳裡。“要去籤檔案,親愛的。”桑迪剛才以高高在上的口氣說,“為屍體擔保之類的無聊事。”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對待我,好像我是他的小女人似的?難道他忘記了,整個葬禮都是我一手安排的?一群喧譁的黑衣抬棺人聚集在殯儀館的邊門。門開啟來,一輛黑色的靈車朝他們倒車過來。車子兩側以白色字型漆上靈車兩字,字足足有一英尺高,畫蛇添足。棺木由兩列身著黑夾克的男子送進敞開的後車廂,格洛麗亞瞥見以蜂蜜色澤塗上亮光漆的木頭,也看見黃色的鳶尾花。他們一定是將那束花用膠帶貼在棺材蓋上,否則怎麼讓花乖乖待在棺材蓋子上?賈斯丁設想真周到。靈車開出前院,抬棺人上車。格洛麗亞重重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擤鼻涕。

“太不幸了,夫人。”利文斯頓在前座說,“非常非常不幸。”

“你說得對,利文斯頓。”格洛麗亞說。她很感激這番正式對談。小姐,等一下要進入眾人的目光裡了,她堅定地警告自己。該抬起下巴來做個好榜樣了。後門開啟。

“沒事了吧,女孩?”伍德羅以愉悅的口吻問,一面伸手關上她後面的車門。“他們很不錯吧,賈斯丁?非常有同情心,非常專業。”

有膽再叫我女孩一遍,她怒氣衝衝地告訴老公,只是沒有說出聲來。

伍德羅走進聖安德魯教堂時,注意了一下里面的群眾。他一眼就發現了臉色蒼白的科爾裡奇,身後坐的是多諾霍和他那個怪異的妻子莫德,模樣像是殘花敗柳的資深交際花。他們旁邊是別名小米德的米爾德倫,以及一個得了厭食症的金髮女子,據說兩人同居。來自穆薩葛俱樂部的重量級黑手黨——特莎取的——已經站出軍隊的方陣形。走道另一邊,他認出了世界糧食計劃署派出的一隊人馬,另一隊完全是非洲女人,有的戴了帽子,有的身穿牛仔褲,不過全部都面帶篤定的怒氣,咄咄逼人,這是特莎那群激進友人的註冊商標。他們身後站了一群神態茫然、像是法國人、微微顯得傲慢的年輕男女,女人遮住頭部,男人則身穿V領衫,鬍鬚雕塑得精美。疑惑一陣子之後,伍德羅才認定他們是布盧姆所屬的比利時組織的成員。一定是在想,不知道下星期是不是還要來參加阿諾德的葬禮,他以殘酷的心情想著。奎爾家的非法勞工排在他們旁邊:小男僕穆斯達法、南蘇丹人艾絲莫妲以及烏干達獨臂人,姓名不詳。前排坐的是花枝招展、胡蘿蔔髮色的女子,親愛的愛蓮娜,在鬼祟矮小的希臘丈夫旁邊顯得高大,她也是伍德羅極端厭惡的女人,把她祖母葬禮用的黑玉珠寶全打扮在身上。

“親愛的,我應不應該戴這個黑玉,是不是太招搖了?”她今天早上八點的時候問過格洛麗亞。格洛麗亞建議她大膽一點,這樣的建議並非沒有惡作劇的味道。

“老實說,換作是其他人,也許是有那麼點招搖。不過搭配你的彩妝啊,愛蓮,儘管戴去就是了。”

而且沒有警察,他注意到,很是感激,沒有肯亞警察,也沒有英國警察。伯納德·佩萊格里的毒藥是不是發揮作用了?有膽就亂說出去試試看。

他再偷偷瞧科爾裡奇,臉色如此蒼白,模樣如此悲壯。他回想起他們上星期六在他官邸進行過的詭異對話,咒罵他是個優柔寡斷的假道學。他的眼光轉回特莎的棺木,平放在聖壇前方,賈斯丁的黃色鳶尾安穩擺在上面。淚水充滿眼眶,要趕緊收回淚腺裡。風琴正在彈奏永別安魂曲,而很會熟記歌詞的格洛麗亞活力充沛地跟著唱。是她上的寄宿學校的晚禱歌,伍德羅心想。或是我的。這兩個地方讓他同等痛恨。桑迪與格洛麗亞,生而不自由。不同的是,這一點我知道,而她卻不清楚。<b>主啊,如今可遵照您的旨意釋放僕人安然往生了</b>。有時候我真的希望可以,一走了之,永遠不回來。可是,祥和的樂土在哪裡?他的眼神再度停留在棺木上。我愛過你。現在講,容易多了,因為用的是過去式。我愛過你。我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控制狂,你很好心地如此告訴我。這下可好,你看看自己遇到了什麼事。而且,你看看為什麼會發生在你身上。

還有,我從來沒有聽過羅貝爾這個人。我也不認識姓科瓦克斯的匈牙利長腿美女,我現在不想聽,以後也不想再聽到未經證實、未經發表的理論。這些理論在我腦子裡有如塔鐘般噹噹作響。我也對身穿紗麗、鬼魅似的吉妲·皮爾遜的橄欖色光滑香肩完全沒有興趣。我真正知道的是:在你之後,還沒有人有必要知道,這個軍人的身體裡面住了一個膽怯的小孩。

伍德羅需要讓自己分心,因此花費大量精力來研究教堂窗戶。男性聖人,全是白人,沒有布盧姆。特莎在世的話一定會氣炸。紀念堂的窗戶緬懷的是一個漂亮的白人男孩,身穿水手服,象徵性地由可愛的叢林動物包圍起來。土狼厲害的話,十公里以外就聞得到鮮血。淚水有再度潰堤的危險,伍德羅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聖安德魯老兄身上,酷似男僕麥福森。我們當年開車帶兩個兒子和麥福森到奧湖去釣鮭魚。銳利的蘇格蘭眼睛,草莽型的蘇格蘭鬍子。他們會把我們當做什麼看待呢?他遐想著,將模糊的視線轉移到群眾中的黑色臉孔。當年我們究竟以為自己在這裡做什麼?一面推銷我們的英國白人上帝,推銷我們的蘇格蘭白面板聖人,而我們卻一面將這個國家當做遠放的中產階級搞換妻俱樂部的遊樂場?

“就個人來說,我是想加以補償。”你如此回答。這時我站在穆薩葛俱樂部的地板上以挑逗的語氣問你同樣的問題。可是你向來都會在回答之前先反問我,給我好看:“伍德羅先生,那樣的話,你在這裡做什麼啊?”你質問。樂隊演奏的音樂嘈雜,我們不得不緊靠著對方跳舞才能聽見彼此的聲音。對,那是我的乳房,在我有膽子向下看時你的眼睛這樣說。對,那是我的臀部,你摟住我的腰迴旋舞動。要看的話也沒問題,盡情讓你的眼睛看個夠。多數男人都愛看,你也沒有必要努力去特立獨行。

“我猜我真正在做的事,是幫助肯亞人善用我們給他們的東西。”我以自大的口吻大聲說,希望蓋過音樂,這時我感覺到你的身體僵硬起來,幾乎在我講完整個句子前就滑出我的掌握。“我們連個鳥蛋都沒給他們!是他們拿走的!是拿槍搶走的!我們什麼也沒給他們——什麼也沒有!”

伍德羅猛然轉身過去,身邊的格洛麗亞也做出同樣的動作,而坐在走道另一邊的科爾裡奇夫婦也是。教堂外傳來一聲尖叫,隨後是很大、很多玻璃樣的東西破碎的聲響。從敞開的門口伍德羅看到前院的大門被兩個身穿黑色西裝、嚇壞了的司事拖著關了起來,這時頭戴鋼盔的警察沿著欄杆形成人牆,雙手揮舞著尖端以金屬製造的防暴警棍,有如棒球選手在做揮棒前的熱身動作。街道上,原先有學生拖來一棵樹,這時燃燒起來,旁邊有幾部車子四腳朝天,裡面的人也嚇得不敢爬出來。在群眾的鼓動之下,一輛閃閃發亮的黑色沃爾沃大轎車,和伍德羅的車很像,被一群年輕男女從地上搖搖晃晃地抬起。車子升起,向前猛衝,翻車,先是側翻,然後四腳朝天,最後落下,發出巨響,在車主身旁陣亡。警方開始還擊。不管他們到目前為止一直在等什麼,現在也已經發生了。前一秒鐘他們還在閒晃,如今殺出一條血路,痛打四下奔逃的烏合之眾。前進的動作稍停,是為了對被打倒在地上的民眾繼續亂棒攻擊。一輛麵包裝甲車開過來,六七個流血的身體被丟上車。

“老兄,大學的形勢現在是一觸即發。”多諾霍對伍德羅說。之前伍德羅曾跟他請教危險的程度有多大。“撥款突然停止,教職員沒有薪水可領,空缺全給有錢沒頭腦的人,宿舍和教室全部爆滿,廁所也全部阻塞,門也全部失靈,到處都有失火的危險,他們還在走廊上用煤炭煮飯。他們沒有權力,沒有電燈照明,沒有書本可讀。最窮的學生走上街頭,因為政府在沒有徵詢任何人意見的情況下,決定開放高等教育體系給民間經營,結果教育變成有錢人的專利,考試的榜單也在造假,政府想強迫學生到國外唸書。昨天警察打死了兩個學生,就是這樣,他們的朋友拒絕就這樣接受。你還想問什麼?”

教堂的大門開啟,風琴的樂聲再度響起。上帝可以重新開始辦正事了。

墓園裡的熱氣具有侵略性,對在場送葬的人採取各個擊破的攻勢。頭髮斑白的老牧師已經演說完畢,不過嘈雜的聲響仍未消退,太陽如同連枷棒上的鐵球般劃破噪音而落下。伍德羅的一旁有人以手提音響播放搖滾樂版本的《萬福聖母》,音量開到最大,物件是一群身穿灰色長袍的黑人修女;他另一邊是一群身穿運動上衣的足球隊員,因為找不到空啤酒罐踢,只得圍著一顆椰子踢來踢去;還有人對著隊友獨唱告別曲。此外,威爾森機場一定正在舉行什麼航空展,因為小飛機漆上了鮮亮的色彩,每隔二十秒從頭上火速飛過。老牧師放下祈禱書。抬棺人往前走向棺木,每個人抓住邊帶的末端。賈斯丁這時還是單獨站著,似乎開始搖晃。伍德羅衝向前去支撐他,卻被格洛麗亞戴了手套的手一把制止。

“他想要獨佔她。你這個白痴。”她一面流淚一面咬牙切齒地說。

媒體表現得就沒有這麼圓滑。他們來這裡要的就是這個鏡頭:抬棺的黑人將慘遭謀殺的白人婦女放進非洲泥土裡,被她欺瞞的丈夫則在一旁觀看。有個理平頭、臉孔有如月球表面的人,脖子上掛幾個照相機跳來跳去,這時向前遞給賈斯丁一個盛了泥土的小鏟子,希望能捕捉到鰥夫將泥土倒在棺木上的鏡頭。賈斯丁將鏟子推開,同時注意到兩個衣著襤褸的人,正推著輪胎破掉的木質推車來到墓穴邊緣。水泥開始啪啪落下。

“請問你們在幹什麼?”他質問他們,語氣尖銳,所有人因此將臉轉向他。“有沒有人能幫我問問看,這兩位紳士打算拿水泥做什麼?桑迪,幫我找個翻譯,拜託。”

身為將軍之子的伍德羅不去理會格洛麗亞,迅速大步來到賈斯丁身邊。身材瘦長的希拉是蒂姆·多諾霍部門的人,她先跟那兩個男人講話,然後對賈斯丁說。

“他們說,他們幫所有的有錢人倒水泥,賈斯丁。”希拉說。

“到底有什麼作用?我不懂,請解釋。”

“水泥。是用來防止盜墓者,強盜。有錢人下葬時都有結婚戒指和不錯的衣服。白人是盜墓者最喜歡的目標。他們說水泥等於是保險。”

“是誰叫他們這麼做的?”

“沒有人。費用是五千先令。”

“請叫他們走。請你好心告訴他們,希拉,好嗎?我不希望他們來服務,我一先令也不給。要他們推走推車,馬上離開。”不過就在此時,或許是不相信她能傳達得清楚明確,賈斯丁大步向他們走去,站在推車和墓穴之間,以摩西的姿態伸出一隻手,指向哀悼者的身後。“請離開,”他命令,“立刻離開。謝謝。”

他這隻手向前延伸的直線方向,哀悼者順勢向兩旁站開讓路。兩人推著推車連忙離開。賈斯丁看著他們離開視線範圍。在熱騰騰的天氣中,兩人似乎直接走進空白的天際中。賈斯丁轉過身來,動作僵硬得有如玩具,最後面對媒體記者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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