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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這段書叫“馬殿臣除妖”,相當於“馬殿臣三闖關東”的一個引子。有人說馬殿臣哪兒都挺好,但是打小心狠手辣,不合天道有損陰德,不知是不是冥冥中的因果相償,反正除妖之後,馬老夫人一病不起,死在了破廟之中。馬殿臣沒錢給娘買棺材,只得用草蓆裹屍,在城外找塊荒地埋了。從此之後,馬殿臣一個人乞討為生,孤苦伶仃倒也了無牽掛。城中還有很多小要飯的和他一樣,東家討口剩飯、西家要口殘羹,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走街串巷到處受人欺負。馬殿臣經常打抱不平,替這些小要飯的出頭,久而久之成了小乞丐的頭兒,遠近小要飯的聽說馬殿臣講義氣,紛紛前來投奔。他手下的小乞丐越來越多,白天分頭出去討飯,晚上聚到城隍廟過夜,討來的吃食無論多少,都交給馬殿臣,再由他分給眾人,大夥兒都挨不了餓。

花子頭兒可不好當,那個年月窮人太多,僅僅一個縣城,要飯的不下幾百人,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什麼人都有,全是光腳不怕穿鞋的光棍兒漢,論起爭勇鬥狠,誰也不比馬殿臣,為了搶地盤要飯,時常發生衝突,為了半拉窩頭人腦袋可以打出狗腦袋來。馬殿臣可以在縣城立足,憑的是規矩。他手下一百多個小要飯的,大多是十來歲的半大孩子,閒七雜八各色人等皆有,難免有幾個歪毛兒淘氣兒的嘎雜子琉璃球兒[2],為了不讓他們惹是生非,馬殿臣定下幾條規矩:到外邊只能老老實實要飯,不許給別人添堵、不許坑人害人、不許小偷小摸、不許調戲大姑娘小媳婦兒。誰要是敢不守規矩,輕則一頓狠揍,重則打折一條腿,扔出去自生自滅。那位說都是些要飯的孩子,怎麼能坑人害人給人家添堵呢?這是您有所不知,過去成規模的丐幫,別說是老百姓,連有錢有勢的大戶人家都不敢惹他們,就怕這幫人來搗亂。你比如這家員外爺給兒子娶媳婦兒,必須在頭一天把像馬殿臣這樣的花子頭兒先請來,好吃好喝招待一頓再多給幾個錢,讓他手底下的小弟兄們別在正日子來搗亂,如若給的錢多,他們還能在門口幫忙維持。倘若不然,這幫要飯的是不敢鬧事,卻也能讓主家噁心半年,怎麼說呢?主家轉天辦喜事,頭天夜裡派人給大門上均均實實刷上一門的糞,您覺著夠噁心了?這還都是小打小鬧,再不然給你弄倆“肉簾子”掛上。什麼叫“肉簾子”?那個年頭死孩子多,民間有個迷信的規矩,死孩子不能進祖墳,大多扔在亂葬崗子大水溝,這幫要飯的可不忌諱,到那兒撿倆死孩子,用繩子綁住兩隻腳,頭朝下往這家大門上一掛,你說主家還怎麼接親?馬殿臣不一樣,從來不讓手底下人這麼幹,哪怕少要點兒要不來,也不願意缺這份德。他雖是個窮要飯的,但是最重臉面,不想挨這個罵,因此旁人都高看他一眼。

馬殿臣在縣城佔了一塊地盤,手下有一百多個小要飯的,平時也不用他出去要飯,閒來無事成天拜師傅練把式,寒來暑往春去秋還,樹葉子綠了幾回又黃了幾回,不覺已是十五六歲的大小夥子了。這一年又發生了大旱,旱得河裡跑馬、石頭冒火、土道生煙、莊稼地拔裂,縣城中的老百姓都餓死不少。馬殿臣一看別在這兒等死,把手底下人都散了,讓大夥兒出去逃難,各尋各的活路。他見別人都走了,心想:我去哪兒呢?以前聽他娘唸叨過,那一年也是大饑荒,他爹馬成隻身一個人去關外挖棒槌,從此再沒回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不知是讓官兵抓住砍了腦袋,還是在深山野林中被野獸吃了。馬殿臣左思右想,倒不如我也去關外闖一闖,反正窮光棍兒一條,死在什麼地方不是個死?他將手底下那一百多個小要飯的全打發走了,身邊還有倆過命的窮朋友,平時經常在一起混,一個叫張仁,一個叫趙義,這二人也決定跟馬殿臣走。關外雖然山高路遠,卻是大清龍脈所在,地廣人稀到處是寶,老林子裡的獐狍野鹿、各式山珍,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兔子往腿上撞、山雞往飯鍋裡飛,從河裡舀瓢水也能帶出兩條大肥魚,不過真想發大財還得說是挖棒槌。哥兒仨商量定了,說走就走,也沒什麼牽掛,一同到關外放山挖棒槌。

放山有個規矩,一個人去可以,那叫“單撮棍兒”,三五個人結伴也成,還有好幾十人結成參幫的,喚作“拉幫放山”,卻最忌諱二人同行,以免兩個人中有一個見財起意,下黑手害死另外一個,近似於關內“二人不看井,一人不進廟”的說法。馬殿臣一行三個人,沒犯這個忌諱,出門上路也不用收拾行李,窮得僅有一身破衣爛衫,白天當衣裳穿,夜裡當被子蓋,死了一埋又是裝裹。簡單地說吧,他們仨一路要飯奔了山海關,這幾年朝廷開禁,混出關去並不難,出了關一邊打聽一邊走,不一日來到長白山腳下。進山一看三個人都見傻,先前想得容易,以為但凡出來折騰折騰也好過在老家餓死,萬一挖出個大棒槌,下半輩子可以足吃足喝,買田置地娶妻生子了,卻忘了一節——隔行如隔山。你別看棒槌天生地長,挖出來便可換錢,其中的門道那可太深了,三天三夜都講不完,他們三人綁一塊兒這幾百斤肉沒長一根會挖棒槌的筋,連棒槌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又不會“喊山”,還以為隨便一溜達就能讓棒槌葉子絆個跟頭呢。

書中代言,何為“喊山”?說白了是參幫口中的行話,等同於江湖上的“唇典”,但是迷信色彩很重。因為棒槌近似人形,又極其罕見,按民間的迷信之說,什麼東西有了人形,那就是吸收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年久即可成精。好比幾個人進山挖棒槌,一邊走一邊商量“咱們奔什麼什麼地方去,聽說什麼什麼地方有棒槌窯”之類的,這話讓成了形的棒槌聽見,它便會躲起來,你還怎麼找它?進了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諸如此類,有很多忌諱。馬殿臣這仨滿不懂啊,正應了那句話,醋碟兒裡面扎猛子——不知深淺。

一連在山上轉了幾天,棒槌葉子都沒見到半片。這天晚上三人找了一塊空地,籠起火來歇宿,腹內空空難以成眠,只好圍在篝火前聊閒天兒,無非說些窮光棍兒發財的白日夢。篝火可以防止野獸靠近,卻引來了無數的蚊子和小咬兒。時下正值秋季,蚊蟲逮著活人往死裡叮,山裡的蚊子叫海蚊子,個兒大嘴長,叮上一口又疼又癢,難受勁兒往心裡鑽,十天半個月都好不了。三個人挨不住這個咬,想起艾草燃煙可以燻蟲,只好起身去找,忽聽遠處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不知是什麼東西,聽來為數眾多。哥兒仨仗起膽子過去一瞧,竟是無數又大又肥的林蛙,黑壓壓的一大片。

關外將林蛙稱為“哈什螞”,這東西身上的肉好吃,也不咬人,捉到肥美的林蛙與山雞放在一個鍋裡燉,喝酒下飯再好不過。按說這種東西沒什麼可怕的,可什麼也架不住多,成千上萬的哈什螞,鋪天蓋地地湧將來,看得馬殿臣他們三個人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他們也不認得這是哈什螞,還當是河溝子裡的癩蛤蟆。張仁一向膽小,驚呼一聲掉頭跑進了密林。馬殿臣和趙義一看他跑了,只得跟在後邊,怕他落了單兒又迷了路有危險。此時大群哈什螞開始圍殲被火堆引來的蚊蟲,由於這玩意兒實在太多,擁上來將火堆都壓滅了,冒出陣陣濃煙,腥臭之氣傳出去好幾裡。馬殿臣和趙義跑了一陣子,卻不見張仁的去向。

5

前文書說到馬殿臣安葬了馬老夫人,在城中要飯混日子,因為講義氣敢出頭,一來二去的成了乞丐首領,手下聚攏了一幫小要飯的,無奈趕上了百年不遇的大饑荒,別說鄉下了,城裡的老百姓都餓死了很多。馬殿臣走投無路之下,跟張仁、趙義兩個拜把子兄弟去闖關東挖棒槌,可這三人什麼都不懂,在山上轉了好幾天,不僅沒挖到棒槌,還把張仁給走丟了。馬殿臣和他兄弟趙義喊了半天也沒回應,忙點上兩根火把四下找尋,發現前方落葉覆蓋,僅臉盆這麼大的一片沒有枯葉,還泛出暗淡的光亮。原來這是一片沼澤,關外俗稱為“大煙泡兒”,內中積滿了深不見底的淤泥,其上被枯枝敗葉所掩,根本看不出來。可見張仁受了驚嚇,顧頭不顧腚一腳陷進去,讓大煙泡兒悶住了,那還有個活?二人撅了根長樹枝,伸進去捅了半天也沒撈上什麼來。哥兒仨闖關東挖棒槌,還沒見棒槌長什麼樣,先死了一個張仁,真可謂出師不利!

馬殿臣和趙義縱然傷心,可轉念一想,趕上這個兵荒馬亂的年頭,人命如同草芥一般,生生死死太過於平常,張仁死於此地,至少不用在世上忍飢挨餓了,可嘆連個屍首也沒留下,但願他在天有靈,保佑他兩個兄弟挖個大棒槌,回去多給他燒紙上香,請和尚老道念幾捧大經,度他早登極樂。

挖棒槌的三個人死了一個,剩下馬殿臣和趙義,這可就犯了“二人不放山”的忌諱,馬殿臣也聽說過這句話,卻沒放在心上。如若死的那個是趙義,換成張仁和他挖棒槌,興許得嘀咕,因為交情還不夠深,但是趙義不同,想當初趙義偷雞讓人逮住,險些被本家打死,正巧馬殿臣路過,他見趙義瘦得跟麻稈兒一樣,哪禁得住這麼打?於是上前阻攔,這才保住了趙義的一條性命。沒想到那家人報了官,告趙義和馬殿臣動手打人。偷雞不成還敢動手,這是挨板子的罪過,衙門口兒一問誰偷的雞誰打的人?馬殿臣橫打鼻樑一併承擔,在大堂上捱了五下板子,捂著屁股在破廟裡將養了半個月才下得了地。那位說不對,一般聽書,到了大堂上至少是“四十大板”,哪有打五板的?咱得給您講明白,那是說書的只顧說起來痛快,實際上沒有那麼打的,一般的小偷小摸、打架鬥毆,頂多打個五下十下,四十大板打下去,這人也甭審了,可以直接抬出去埋了。打五下板子可也不輕,衙役們手中的“水火無情棍”齊眉那麼長、鵝蛋那麼粗,空心兒裡頭灌水銀,舉起來輕落下去重,一起一落屁股開花,有那手重的,三下兩下能把腰打折了。可以說馬殿臣對趙義有救命之恩,趙義也對得起馬殿臣,平時偷雞摸狗掏鳥蛋,得了好處總有馬殿臣一份,二人雖然未曾結拜,素常也以兄弟相稱。

簡短截說,張仁死了之後,馬殿臣跟趙義哥兒倆一合計,棒槌還得找,不然咱也是沒活路。奈何兩人什麼都不懂,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正在路上走著,前邊過來一隊人,大概有個一二十口子,看裝扮聽說話,像是在山裡找棒槌的參幫。二人一想“咱倆瞎轉悠肯定是不成,不如跟在參幫後頭,看看人家怎麼找棒槌”。不過參幫的人常年放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豈容外人尾隨偷窺?轉過一個山口,突然掉頭圍住這二人,為首的把頭問馬殿臣和趙義:“你倆想搶棒槌不成?憑你們這樣兒,真是吃了熊心、嚥了豹膽!”

馬殿臣跟趙義一看這可壞了,黃泥巴掉在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了。深山老林之中沒有王法,讓人家打死也是白死,屍體往老山溝裡一扔,半天的工夫就被豺狼虎豹啃成白骨,我們哥兒仨一路要飯,千里迢迢跑到關外幹什麼來了,敢情都是來送死來了!忙對參幫把頭說明情由,聲稱自己兄弟二人在山東老家活不下去了,走投無路闖了關東,想跟在各位大爺後邊,瞧瞧怎麼挖棒槌,萬不敢動盜搶行竊的歹念。趙義腦子快,眼珠子一轉跪下磕頭:“大爺,您行行好帶上我們吧,讓我們伺候各位大爺,我們不怕苦不怕累,什麼活兒都能幹。”

參幫把頭想馬殿臣和趙義並非歹人,但帶上這二人肯定不行,因為參幫不收外人,便指點了一條道路,讓二人下山投奔一個做棒槌生意的財主,給這個財主做“青份”,相當於替財主挖棒槌,講好了不給工錢只供吃穿,也沒什麼好的,無非是一件舊棉襖,外加半口袋小米,深山老林裡凍個半死,挖到棒槌跟東家四六分賬。這營生雖然辛苦,可馬殿臣和趙義至少不用捱餓了,先後跟把頭也進了幾次山,壓營造飯什麼活兒都幹。不覺過了三兩年,趙義得了一場重病,三天三夜高燒不退,豆大的汗珠子把鋪板都快泡透了,口吐白沫,滿嘴胡話。眾人都說這個趙義完了,如若找來“九扣還陽草”,或許可以救他一命,但這九扣還陽草可不好找,大夥兒也是聽說過沒見過,山下藥莊子或許會有,你沒銀子如何討得來?馬殿臣求眾人幫忙上山去找“九扣還陽草”,求了半天沒人應聲兒。馬殿臣心想:趙義是我的結拜兄弟,而今他死到臨頭了,我豈能袖手旁觀?當下更不多想,拿了個口袋,背上一杆土槍,單身一個人上了山。可那“九扣還陽草”什麼模樣、怎麼個長相,是山上挖還是谷裡找,馬殿臣一概不知,兩眼一抹黑在山裡瞎轉悠,這就叫有病亂投醫。

翻山越嶺走到半路,忽聽“咔嚓”一聲驚雷,天上黑雲翻滾,下起了瓢潑大雨。馬殿臣出來匆忙,既無雨傘也沒蓑衣,趕緊四下裡找尋山洞石簷避雨,抱著肩膀看著天上雨如瓢潑心裡起急,怕耽誤的工夫長了,跟自己兄弟連個面兒都見不著。愁眉不展之際,只聽得雷聲如炸,霹雷閃電一道緊似一道,都往一株奇大無比的松樹上打。馬殿臣納了一個悶兒,這古松邪了,怎麼招雷劈呢?他抬頭一瞅,就見大松樹的頂上站了一個小孩,這小孩紅臉紅眼,頭上一頂紫金太子盔,兩根盔纓猩紅如血,身穿亮銀甲外罩紅衫,背上十字花斜插兩杆紅纓槍,槍頭銀白雪亮,奪人的二目,雙手各持一面三角旗,瞪著兩隻鋥亮大眼珠子,雷火一打下來,就抬手用小旗一擋。馬殿臣不看則可,一看之下大吃一驚:“這是個什麼妖怪?”

6

馬殿臣到關外以來常聽人說,深山老林中有的是妖魔鬼怪,可也是說的人多,見的人少。他一看松樹上的情形,心知此乃天雷擊妖。他也是膽大不信邪,在樹下放了一土槍,只聽“轟”的一聲響,那個小孩從古松上栽了下來。原來馬殿臣這槍一響,是從下邊往上打,驚得那小孩一愣,趕巧一個雷劈下來,來不及用旗子去擋,正被雷火劈在頭頂,落在地上變成一條扁擔大小的東西,頭頂兩根兩三尺長的鬚子,衝馬殿臣就躥過來了。恰在此時一道白光刺眼,又是一個炸雷擊下,那東西長拖拖地倒在地上不動了。轉眼間烏雲散開,馬殿臣低下頭仔細一看,好大一條蜈蚣,足有扁擔那麼長,讓雷劈掉了半個腦袋,一股焦臭之味撲鼻,之前的兩面小旗變成了兩塊髒布。書中代言,古松上的蜈蚣活到千八百年,憑的可不是朝吞日精、暮採月華,它乃是惡修,專採血食,說白了是吃人,吃夠九十九個人腦子,已然可以幻化人形,如若吃上一百個,則飛天徹地無所不能,誰也降不住了,這才引來天雷誅妖。可這東西不知從何處得來兩塊女人用過的髒布,天雷劈不了它。馬殿臣在松樹下打了一槍,誤打誤撞除了這個妖怪。故老相傳,蜈蚣身上有定風珠,能夠起死回生。馬殿臣開膛破肚一探究竟,果真找出一個綠幽幽的疙瘩,雞蛋大小、黯淡無光,不知這東西能否救下趙義。他將定風珠揣在身上,又撬開蜈蚣的顎牙,拔下兩個毒囊,其中有罕見的劇毒,帶下山能換幾兩銀子。

馬殿臣擔心趙義,將兩樣東西揣好,大步流星往山下走,行至半路天色已黑。深山密林虎狼出沒,說什麼也不敢走夜路。恰好有個大窩棚,一夥兒打圍的獵戶在此歇宿。山裡有規矩,打圍的也好,挖棒槌的也好,不論認不認識,遇上了都要互相行個方便。馬殿臣進去尋了口吃的,和十幾個打獵的坐在一起說話。

馬殿臣在這長白山裡也待了些時日,參幫、圍幫也都見過不少,此時一行人圍坐在一圈,當中一個年長的看樣子五十多歲,雙目如電、臉膛黑紅、腰身粗壯、胸脯挺直,一把花白的鬍子飄灑胸前,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其餘人等言語間也甚是恭敬,應當是個為首的老把頭,便客氣道:“不是今天遇到各位,我這一宿又得餓肚子了,沒飯吃倒也還好說,卻難保不被那豺狼猛獸叼了去,落個屍骨無存,幸好您幾位收留,這是我的福分!”老把頭一擺手道:“兄弟太客氣了,都是在這山中討食吃的,行路之人互相幫襯一把也是應當,不少你這一口吃的。”馬殿臣又對老把頭說:“兄弟我在這山中挖棒槌,圍幫的也是見過不少,但像您列位這樣的可不多見。”老把頭一聽有些詫異:“兄弟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有什麼不一樣的?”馬殿臣道:“尋常打圍的獵戶也都不是什麼有錢人,無非是些獵戶湊在一起,打些小獸混口飯吃,但見各位都是精壯漢子,火槍鳥銃帶的也齊全,坐立之間井然有序,非是一般的圍幫可比。”老把頭聞言哈哈一笑:“兄弟好眼力,朝廷雖然封山禁獵,卻有專門打官圍的獵戶,可都是受過皇封的,拿著一份俸祿,要替皇上看守龍脈,以報皇恩。我們就是打官圍的,比起那一般的圍幫自是不同。”說罷拿起身上的腰牌給馬殿臣看。馬殿臣認不了幾個字,看了一眼老把頭手中的腰牌,請教道:“官圍是如何打法?”老把頭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捋了捋鬍子,說道:“打官圍是給皇上打獵,朝廷要多少虎皮虎骨、鹿胎鹿茸、熊掌熊膽,我們按數打來進貢。”雙方正聊得熱鬧,突然颳起一陣惡風,圍著窩棚打轉兒,緊接著一聲虎嘯震徹天地,十來條獵狗嗓子眼兒裡發出嗚嗚的動靜,體似篩糠,湊在牆角一動不敢動。話說打圍的帶著獵狗進山,那獵狗都是馴養出來的,別管是熊瞎子還是豹子都敢往上撲,十幾條獵狗往上一圍,什麼大獸也都能困住了,單有一節,唯獨老虎不行,那是獸中之王,甭管多少獵狗,一遇見老虎就變成貓了。屋裡坐的除了馬殿臣都是獵戶,為首的老把頭臉上變色,低聲叫道:“不好,山神爺要人來了!”山神爺暗指老虎,打獵的圍幫雖有鳥銃,卻不敢打老虎,首先在傳統觀念中老虎是山神爺,打獵的靠山吃山,全指望山神老爺護佑。其次獵戶帶的鳥銃威力不夠,打獐狍野鹿尚可,老虎的皮有多厚,一槍出去掛一身鐵沙子,非但要不了命,還得把老虎打驚了。打獵的圍幫遇上虎怎麼辦呢?過去有個規矩——扔帽子,都把頭上的帽子扔出去,老虎叼誰的帽子,誰自己出去讓老虎吃了,其餘之人落個活命。如今一屋子十幾個打獵的,一個個眼巴巴地全盯著馬殿臣。馬殿臣心裡明白,人家打獵的是圍幫,絕不會胳膊肘往外拐,真要是急了眼,推也得把他馬殿臣推出去。

馬殿臣是紅臉的漢子,頂天立地的豪傑,此時如果說出半個“怕”字,那也不是他馬殿臣了。當即站起來抱拳拱手做了一個羅圈揖,口稱:“各位老少把頭,我馬殿臣絕非貪生怕死之輩,帽子咱也別扔了,我是窮光棍兒一條,不比各位有家有口,我出去見山神老爺便是。山下的倉子還有我一個半死不活的拜把子兄弟。明日一早勞煩你們派個人下山,把這顆蜈蚣丹帶去藥莊換成九扣還陽草,趕去倉子救他一命。”

打官圍的獵戶們對馬殿臣肅然起敬,拱手說道:“壯士放心,今日你深明大義鋌而走險,替我們擋災避難,交代的事情豈敢不從,倘若你命大不死,我等必有重謝。

馬殿臣心中冷笑: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容易,我這一去哪還有命在?當即把身上的衣服收拾得緊趁利落,邁步出了窩棚,只覺惡風撲面。俗話說:“風從虎,雲從龍。”老虎一出來那是威風八面,馬殿臣但見眼前站定一隻斑斕猛虎,體大如牛,頭頂“王”字,尾似鋼鞭,卻是一隻頭排虎。關外稱最大的虎為頭排虎,實乃虎中之王!老虎見馬殿臣出來,雙目圓睜、虎爪攢勁。說是出來喂老虎,誰能甘心一動不動等老虎來吃?馬殿臣本想作困獸之鬥,忽聽又是一聲咆哮,側面又躥出一隻虎來,與眼前的這隻大小相等。馬殿臣大吃了一驚,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可哪個山裡的老虎都不止一隻,這句話的原意是一個山頭上只有一隻頭排虎,想不到這山中竟有兩隻!還都讓自己碰上了。這會兒慢說是馬殿臣,任你是大羅金仙也插翅難逃。眨眼之間已被老虎按在爪下,當時萬念俱灰,閉眼等死,沒想到這老虎一口咬在他脖領子上,叼起馬殿臣翻山越嶺而去。

馬殿臣只覺兩耳生風,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嚇得他緊閉雙眼,不敢再看。不知道穿過了幾道山樑,忽覺脖領子一鬆,掉到了一個地洞裡,兩隻老虎揚長而去。馬殿臣雖沒被老虎咬傷,可這一路上被山石撞得七葷八素,當即吐出兩口鮮血。他掙扎著站起身來,發現地洞不算太深,多說過不去一丈,心下琢磨著:這老虎將我攝了來為何不吃?想存著等餓了再吃?思來想去不得要領,眼下還是逃命要緊,好在洞壁坑坑窪窪不算光滑,常言道狗急了還跳牆呢,此時生死攸關,馬殿臣逃命心切,手腳並用爬了出來。躺在洞口邊上氣兒還沒喘勻,但聽不遠處雜草聲響,心知是那兩隻惡虎又回來了,曠野荒郊沒個藏身的地方,見身後不遠有一株老樹,他似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拼了命地往樹上爬去。還未爬到樹頂,耳聽得身後一聲獸吼,霎時間腥風四起,趕緊隱在枝葉之間藉著月色觀瞧,見那兩隻頭排虎可不是先前那麼連躥帶跳了,蜷著四肢並排伏行,身上馱了一個怪物!

7

書接前文,閒話不提,正說到馬殿臣被兩隻頭排虎叼到一個地洞裡,捨命爬出來,原以為得了活命,沒想到兩隻惡虎馱來一個大獸。從沒見過這個東西,似虎非虎,身形比猛虎大出一倍有餘,兩隻頭排虎在它身下如同兩隻小貓,而且全身皆黑,頭如麥鬥,鋸齒獠牙,嘴上的鬍鬚根根露肉、條條透風,足有筷子粗細,兩個銅鈴大眼兇光畢露,從虎背上躥下來探頭一望,見洞中空無一物,怒不可遏地仰頭長嘯,嚇得兩隻頭排虎體如篩糠。

那大獸勃然大怒,抬起爪子摁住兩隻猛虎,張開血盆大口左撕右咬,兩隻頭排虎轉眼之間命喪當場。馬殿臣躲在樹上看得心驚肉跳,心說:這東西太厲害了,居然可以吃老虎,兩隻頭排虎在它面前還不如兩隻貓!

再說這大獸吃罷了虎肉,鼻子嗅了一嗅,抬起頭來盯住馬殿臣藏身的老樹,突然人立而起,張口來咬樹上的馬殿臣。馬殿臣在樹上無從躲閃,他縱然勇武,也絕不是這大獸的對手,只得閉目待死。怎知大獸和猛虎一樣不會爬樹,躥了幾下夠不到馬殿臣。馬殿臣長出了一口氣,可是轉念一想,如此僵持下去,遲早掉下樹讓大獸吃了,連皮肉帶筋骨一百多斤,不夠這大獸塞牙縫的,想活命必須另尋他法。真得說是馬殿臣,福大命大造化大,當時也是急中生智,伸手往懷中一摸,摸到兩枚蜈蚣毒囊,抽出匕首在胳膊上劃了一個口子,將鮮血塗抹在毒囊上,往樹下一扔。大獸見得人血,伸出舌頭舔入腹中,吃下去才覺得不對,一聲巨吼震徹山谷。馬殿臣兩耳嗡鳴,所抱樹枝不住搖顫,樹葉子“唰唰”往下掉。再看那大獸以頭拱地,翻翻滾滾好一陣掙扎,方才倒地斃命。

馬殿臣在樹上趴了一夜,直等到天光大亮才從樹上下來,見那大獸已經死透了,尋思這巨獸皮毛烏黑光亮,帶下山去說不定能換幾個錢,於是抽出刀子,三下五除二剝下獸皮,疊好了背在身後覓路下山。

說來巧了,走到半路又遇上昨天的圍幫,馬殿臣上前抱拳行禮,高聲叫道:“各位三老四少,還認得我嗎?”

一眾打獵的見馬殿臣竟然沒死,無不驚詫萬分。老把頭問明始末根由,當真是心服口服,願同馬殿臣結伴打圍,打了東西頭一份分給他。

馬殿臣一心惦記趙義的安危,沒心思上山打圍,要回定風珠,抹頭又往山下走。老把頭追上來叫住馬殿臣,從懷中掏出了一棵三品葉的棒槌,想換馬殿臣背在身上的大獸皮。馬殿臣接過棒槌在手,掂了掂分量,這棒槌緊皮細紋,少說也有個五六兩,過去那會兒是小秤,十六兩一斤,所謂“七兩為參、八兩為寶”,半斤的棒槌世上少見。這棵棒槌多了不敢說,在山東老家換上幾畝良田綽綽有餘。老把頭對馬殿臣說:“好漢,這是我們兩天前挖的棒槌,俗話說隔行如隔山,你是放山的,我是打圍的,正所謂一物找一主,各有所歸,能不能讓我用這棒槌換你的獸皮?實不相瞞,你這獸皮可值老鼻子錢了,這東西喚作獕,乃山中獸王,兇惡無比,平日以虎狼為食。關東山打圍的有句老話‘十虎出一豹,十豹出一獕’,熊與虎配出獕,長白山林深雪厚,老虎常見,豹子稀少,遇上十次虎也遇不上一次豹子,獕更為罕見,遇上十次豹子不見得遇上一次獕,它這一身皮比上等的虎皮貴出幾倍。我這棒槌雖然稱不上寶,卻也不是小貨,你換去絕不吃虧。我得了這張皮子也不賣,帶回去做成一件皮襖,往後鑽山入林添幾分威風。”馬殿臣不懂獸皮價值幾何,這個棒槌卻是真金白銀,心想換了倒也無妨,當場將獸皮換成棒槌,小心翼翼揣在懷中,甩開大步趕下山,以蜈蚣丹在藥莊子換來了“九扣還陽草”。趙義也是命大,還有這麼一口氣兒了,服下九扣還陽草煎的藥湯,躺了三五日便可下地走動。馬殿臣拿出棒槌給他看,趙義大喜過望,如今有了這個棒槌,足夠在老家置辦幾畝薄田,再也不用為吃飯發愁了!

哥兒倆辭別了東主,由趙義把棒槌包好了帶上,收拾行裝上路,翻山越嶺返回老家,一路走一路合計換了銀子如何使用。趙義在關外這幾年,已然是一口的土話:“咱先找個飯館子,整上一大盆燉肉、兩罈子上等燒鍋,狠勁兒造一把,再去堂子找個條兒順盤兒亮的姑娘,嘚瑟完了來上兩口大煙,那可太仙兒了!”

馬殿臣知道趙義這麼說只是痛快痛快嘴,都是窮怕了的人,有了錢他也捨不得這麼造。兩個人邊說邊聊,一前一後往山裡走,不知不覺就來到一處懸崖邊上。馬殿臣見前邊無路可走,轉過頭來正要下山,趙義卻突然變了臉,伸出手來往前狠狠一推,咬牙切齒地說了聲:“我去你的吧!”當場將馬殿臣推下深崖。正所謂“窮生奸計,富長良心”,人窮怕了沒有幹不出來的事情,見財起意就想著獨吞了。趙義揣著這個棒槌,心中便想:我憑什麼跟你平分,我一個人得了它,回家夠買一畝地再娶一房媳婦兒,和你分了夠買地就不夠娶媳婦兒,打我又打不過你,怎麼把你整死呢?他心中暗暗發狠,藏下害人的心思,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琢磨如何弄死馬殿臣。一路捱到懸崖邊上,正是下手的機會,心中叫了一聲“好”,這是老天爺要成全我啊!當初馬殿臣如何替他挨板子、哥兒倆如何稱兄道弟、馬殿臣如何捨命上山給他找藥,此時此刻全忘了,牙一咬、心一橫、眼一瞪,冷不丁給馬殿臣來了這麼一下。馬殿臣雖有一身把式,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當時心頭一緊,“啊”了一聲身形不穩,一個跟頭翻下山崖。打高處往下一掉,心說:完了,想不到自己死在過命的朋友手上,看來“二人不放山”這個忌諱不得不信,怪只怪自己看走了眼,交錯了朋友。霎時間萬念俱灰,雙眼一閉只等摔成肉餅了。怎知他命不該絕,或說是蒼天開眼,讓絕壁上伸出來的一棵松樹擋了一下,再加之懸崖底下有二尺多厚的落葉,這才沒摔個屍骨無存,那也昏死了大半天,讓松樹枝條扎得千瘡百孔,衣衫盡破,慘不忍睹,渾身上下全是血,跟個血葫蘆似的。

這一下雖然沒摔死,好歹那也是萬丈懸崖,沒被野獸啃了實屬萬幸。不知過了多久,等馬殿臣明白過來掙扎起身,天色已經黑透了。馬殿臣吐出幾口血沫子,用胳膊胡亂一抹,抬頭四下一看,月光下只見懸崖下有一株老樹,一抱多粗,不知多少年前讓雷劈過,上半截枝葉不存,下半截樹幹兀自屹立在林中,當中已經空了,爛出一個窟窿。樹洞中有道紅光忽隱忽現。馬殿臣一來膽大包天,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怕;二來落到這等地步,與孤魂野鬼並沒什麼兩樣,反正窮光棍兒爛命一條,倒要看看是鬼是怪!

8

話說馬殿臣命和趙義二人懷揣棒槌,高高興興上路,想回老家買房置地娶媳婦兒,卻忘了“二人不放山”的行規,結果趙義起了貪心,下黑手將馬殿臣推下山崖。然而馬殿臣命硬福厚,自有神明護佑,一個要飯的趙義可害不死他。非但大難不死,還見到一個樹窟窿中紅光隱現。馬殿臣往身上一摸,火石火鐮尚在,於是撅了根松枝把上衣撕下一塊,纏在上邊捆成一根火把,走到近前借火光看向樹窟窿。不看還則罷了,這一看看明白了,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果然應驗了,這就是該著啊!不由得仰天大笑。原來樹洞中這是個七品棒槌葉,七個葉子各分五瓣,當中捧有一簇簇紅亮亮的棒槌籽兒,月光之下紅暈閃爍。馬殿臣雙眼放光,是兒不死、是財不散,該發財擋都擋不住,這就是命。顧不得許多,伸出雙手刨地,小心翼翼捧出這個棒槌,足有一尺來長,須葉俱全。馬殿臣不知道他挖出的這個大棒槌非比尋常,單有一個名字,喚作“鳳凰單滴淚”,千百年未必出得了一個,有多少銀子也沒地方買去。為什麼說樹洞子中長出的大棒槌是“鳳凰單滴淚”呢?傳說關外深山老林裡有一種棒槌鳥,長得近似夜貓子,銜起棒槌籽兒到處飛,非得趕巧了讓一隻棒槌鳥把參籽掉在枯樹洞中,有了樹窟窿擋風遮雨做隱蔽,躲過挖棒槌的眼睛,地底下又有腐爛的樹根供其滋長,年深歲久成了寶參。長錯了地方不成,年頭不夠也不成,必須千年成形,並且長在枯樹洞中,才可以稱為“鳳凰單滴淚”,這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寶棒槌!

且不提馬殿臣得了寶棒槌如何高興,眼下還是從深山老林中走出去要緊,否則命喪於此,縱使有千年大棒槌相伴,那也是屍骨不得還鄉的孤魂野鬼。當下脫去破衣服,裹好大棒槌,仔仔細細、小小心心,唯恐傷了一須一葉,背在身上綁好了,瞅準了方向往山外走。他心中有了盼頭兒,腳底下這勁頭也足,何況以前要飯那幾年,練出一個好胃口:要說吃,可以一頓吃下去三天的飯量;要說餓,三天兩宿水米不進他也頂得住。馬殿臣瞅準了一處走上去,踉踉蹌蹌直走到天光大亮,來到山下一條羊腸小道上,找了塊山石坐在上頭,尋思歇一歇再走。可這一坐下來,就覺渾身骨頭節兒疼,累得拾不起個兒來,身上到處是傷,連血帶泥,要多狼狽有多狼狽。正當此時,遠遠望見前邊有一個人在低頭趕路,腳步急促細碎走得匆匆忙忙。馬殿臣一看高興了,心想:說不定這位身上帶了乾糧,同是趕路之人,我上前多說幾句好話,興許能討些個吃的。想罷三步並作兩步追了上去,往前一追才看清楚,這個人竟然是趙義!

真得說是冤家路窄,也應了一句話“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馬殿臣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三兩步追到跟前,在趙義背後高叫了一聲:“兄弟哪裡去!”趙義聞聲猛一轉身,三魂立時嚇丟了七魄,只見來者身上、臉上又是血又是泥,光了個膀子,與其說腿上穿的是褲子,倒不如說是幾十片迎風招展的破布條,晃晃悠悠奔自己就衝過來了,瞧不出是誰,聽說話聲卻似馬殿臣,直如晴天響個霹靂。趙義吃了一驚,話都說不利索了,戰戰兢兢問了一句:“馬……馬殿臣?你……你是人是鬼?”

馬殿臣聽罷哈哈大笑:“兄弟,你說我是人,我就是人,我敢在光天化日出來溜達,怎麼會不是人呢?你說我是鬼也對,我是死過一次的惡鬼,今天就要取你的狗命!”他不容趙義多言,“噌”的一下衝上前去,抬腿將趙義踹倒在地,揮拳一頓亂打。趙義那身子骨,如何捱得住馬殿臣三五拳?直打了個一佛昇天二佛出世,當場斃在了馬殿臣的亂拳之下。馬殿臣打死了趙義仍不解恨,心說:平日裡把你當親兄弟對待,不成想你小子禽獸不如,七十二個心眼兒,三十六個轉軸兒,肚子裡沒有一件好下水。腦瓜頂拍兩下,腳底板都流膿——你壞透膛了!

馬殿臣是越想越氣,越氣越恨,心中一發狠,拔出隨身的刀子,對趙義的死屍說道:“我得瞧瞧你這皮囊中裝了怎樣一副心腸!”說話給趙義開了膛,掏出心肝肚肺,一件件在日光下翻看,看罷多時,自言自語地說:“我還當你這廝長了黑肝腸,卻也和尋常的豬狗相似!”馬殿臣一來餓得狠了,二來殺人之後狂性發作,便將趙義的心肝一刀一刀割開來生吃了,方才出了胸中一口惡氣。他抹去嘴邊血跡,又扒下趙義的衣服自己穿上,揣上那個三品葉的棒槌,抬腳將死屍踹到路邊的亂草叢中,大踏步走出了深山。

由打長白山上下來,馬殿臣找到當地最大的一家藥材莊,想賣他這根寶棒槌。不找大買賣家不成,為什麼呢?怕有眼無珠不識寶貨,何況買賣不大也收不起。馬殿臣邁步一進去,把掌櫃的和夥計們都嚇了一跳,心說:這位哪兒來的呀?穿的比要飯的還破,滿身的傷痕血汙,他往這兒一戳,別人誰還敢進來?馬殿臣心知肚明,自己這副模樣比鬼強不了多少,別等別人攆了,忙取出趙義那個三品葉的半大棒槌,又捧出七品葉大棒槌,小心翼翼擺到櫃上。掌櫃的眼睛可就直了,舌頭伸出來多老長,拿手現往回揉。這是什麼東西?千年成形的“鳳凰單滴淚”,從沒見過這麼好的東西。無奈有一節,出不起價錢,給多少錢也不為多。馬殿臣可沒想訛人,他告訴掌櫃的,我不要銀票,只要現銀,因為那個年頭不太平,再大的銀號也是朝不保夕,銀票說不定哪天會變成廢紙,現銀才是實實在在的錢,銀子裝夠一個口袋,再多他也扛不動。說實話他還是沒見過錢,也不知道他挖出的大棒槌乃無價之寶。藥材莊撿了個天大的便宜,趕緊派夥計取出銀兩,給馬殿臣裝了一大袋子。馬殿臣背上銀子,準備回到山東老家買房置地娶妻生子,安安穩穩過日子。然而天不遂人願,還不該他發跡,當時世道太亂,關外到處是土匪,馬殿臣不知道路險惡,孤身一個人背了這麼一大口袋銀子,無異於背了一道催命符!還沒出山海關的大門,就被土匪搶去了,這還得說多虧他跑得快,才躲過一刀之厄,撿回一條命。這可倒好,用命換來的銀子全沒了,空歡喜一場,兜了一個大圈,最後還是兩手空空,當初怎麼來的,現在還是什麼樣。三個兄弟一起闖關東,現在就剩下自個兒了,無奈趕上那個沒王法的年月,想哭都找不到墳頭兒。

9

馬殿臣福大命大造化大,闖關東挖到了寶棒槌“鳳凰單滴淚”,殺死仇人趙義吃了心肝,奈何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講的就是個世事無常、福禍相倚,該是你的財跑不了,不該是你的也留不住,只能說是這九九八十一難還沒湊夠數,不到他發跡之時。且說馬殿臣用寶棒槌“鳳凰單滴淚”換了一口袋銀子,一兩也沒來得及花,轉眼之間又是半子兒皆無,無奈在關外乞討要飯。眼瞅著到了天寒地凍的時節,他身上單衣單褲連一兩棉花也沒有,只好披個破麻袋片子到處逛遊。常言道“十層單不如一層棉”,更何況披個麻袋片子頂得了什麼用?眼看要凍死了,客死異鄉,有好心人看他可憐,便出主意讓他去投軍。馬殿臣一聽這也是條活路,軍隊好歹能給口飽飯吃,如若戰死沙場,那也是命該如此。

適逢日本入寇平壤,大清朝將派大軍去朝鮮打仗,到處都在徵兵,來者不論出身,也不管你是幹什麼的,偷雞摸狗、殺人越貨一概不問,只要有個百十斤肉,上陣可以給官老爺擋一擋槍子兒就行,過去簽字畫押摁個手印兒,當場給你兩吊銅錢。老百姓都說這兩吊錢是“買命錢”,拿了這個錢,這條命就不是你的了。

軍中吃得飽穿得暖,馬殿臣身上沒少長肉,不過可不白吃這份軍餉,他練過把式又膽大過人,打起仗來願出死力,衝鋒陷陣屢立戰功,只要到了戰場之上,肯定是打頭往前衝,一點兒不含糊。同營中的小兄弟們都敬佩他,把他當大哥。軍官見馬殿臣如此英勇,也高看他一眼,破格讓馬殿臣使用馬提尼步槍。清朝末年的軍隊,大多兵勇仍使用大刀、弓箭,有槍也是極為笨拙的一種土火銃,俗稱“大抬杆”,一杆有好幾十斤重,一個人都使不了,必須得是兩個人,一個在前頭用肩膀扛住槍管,再燙手也得抬穩了,另一個在後頭摟火射擊,三五次下來前頭抬槍這個兵勇耳朵就給震聾了。那也比掄大刀擋槍子兒的差事好啊!不用衝上去近身肉搏,命起碼保住了。即使在袁世凱的新軍之中,也不是個個配發快槍。上官抬愛,破格給了馬殿臣一支馬提尼步槍,射程和準頭比“大抬杆”強出百倍。馬殿臣起初僅僅為了有口飽飯吃,有件衣服穿,免得凍餓而死,這才從軍上陣,哪知道天生是這塊料,膽子又大,一身本事在行伍之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在一次戰役中,他所在的部隊剛登上一個山頭,日軍就攻到了。當時日軍都穿黑色軍裝,黑褲子、黑上衣,腰裡系皮帶,黑帽子、黑鞋,腿上打白綁腿,居高臨下一看,日軍漫山遍野,真好似黑雲萬朵。山頭上的清軍才幾千人,攻上來的日軍不下兩三萬。見了這個陣勢,清軍兵勇未戰先怯,眼見這場仗沒個打,日軍那個炮打得“咣咣”的,清軍這邊不僅沒有炮,槍也不如人家,況且敵眾我寡,如何守得住陣地?當官的也嚇傻了,見日軍發起了衝鋒,丟盔棄甲頭一個跑了。別看上來的時候磨磨蹭蹭、小心翼翼跟在兵勇的後邊,這逃跑可一點兒都不含糊,嘁裡咔嚓就把盔甲都扔了,撥轉馬頭一溜煙兒是人影不見,那叫一個快啊!眾兵勇見軍官臨陣脫逃,那還打什麼仗,不免一陣大亂。馬殿臣是個不怕死的,趴在山頭上舉起步槍,睜一目眇一目將槍口對準手握指揮刀的日本軍官,一槍放倒一個,三槍打過出去,撂倒了三個軍官。其餘的清軍兵勇正亂成一團,有膽小的想逃,卻因一時慌亂還沒摸準方向,當然也不乏膽大想打的,奈何當官的跑光了無人指揮。馬殿臣這麼一帶頭,他身邊那些小兄弟也不跑了,抬槍的抬槍,摟火的摟火,與攻上來的日軍展開了一場血戰。馬殿臣這幾個人帶動了一整營,這一個營又帶動別的營,整支清軍死守山頭陣地,打退了日軍一次又一次的衝鋒。

馬殿臣和弟兄們奮勇殺敵以少勝多,然而這一次戰鬥無法扭轉大局,清軍終究一敗塗地,死傷無數。馬殿臣九死一生保住一條命,沒有戰死沙場,隨軍敗退回關內整編。由於沒有糧餉,眾兵勇一鬨而散,本就是為了吃穿來的,現在什麼都不管了,還當什麼兵?

如果這一個人倒上黴,真是喝涼水都塞牙,放屁都能把腳後跟崩了。馬殿臣回到山東老家還是沒活路,一咬牙一跺腳,決定二闖關東。這一次可讓他走了大運、發了大財、倒了大黴!

[1]鏢趟子:走鏢“喊鏢號”也叫“喊鏢趟子”,指走鏢時鏢手們或亮起嗓門兒喊號子,或喊出鏢局的江湖名號。

[2]嘎雜子琉璃球兒:北京、天津一帶的土話,多指不合群、不務正業、滑頭或常常與人為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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