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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旁聽完其他實習老師的課,回到備課組,蔣老師讓我跟他一起出去吃飯。出了校門口,是一條熱鬧的馬路,對面一排店鋪,有理髮店、小賣部、文具店、網咖、小旅館、浴室,當然最多的還是飯館。我們去的是一家川菜館,位置早已訂好,進了“狀元及第”包間,裡面有位中年人,原本是坐著的,見我們進來,趕緊起身迎過來,“哎呀,蔣老師!”兩人握手笑笑,蔣老師又把我介紹給他,他立馬握我的手,說是握,不妨說是鉗,他粗大的手把我的手捏疼了,但我又不好收回。他大概一米八的個子,五十歲上下,略顯駝背,半禿,在燈光照耀下,露出光亮的前額,面板黝黑,眼角的魚尾紋和大眼袋給人一種沒休息好的疲倦感。好不容易鬆開手,他請我們坐下,喊服務員點菜,聲音沙啞。他抬手的動作,說話的神態,讓我彷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卻一時不記得是誰。

蔣老師叫他老張,問他又跑哪裡了,他起身給我們倒水,“這次遠了!這批貨要得緊,我們一路往北走,一直到了齊齊哈爾。”蔣老師嘆息一聲,“這一趟跑下來,可不得半個月。”老張笑笑,“可不是嘛,我跟我媳婦兒兩個輪流開。那個地兒太冷,我們睡在車裡都快凍死了。”說著遞煙給我們,蔣老師接了,我說不抽菸,他點頭笑笑,“不抽菸好!不抽菸好!”他發黃發黑的牙齒露了出來。一時間大家沉默了,老張催服務員快上菜,又小心翼翼地看蔣老師,“我家的那小子是不是又闖禍了?”蔣老師搖搖手,“那倒也沒有,就是這裡——”他指指腦袋,“我有點兒擔心。”老張賠小心地笑道:“他要是不聽話,你就打!我們做父母的,說話他都不聽的。”蔣老師“哎哎”兩聲,“現在不時興打罵學生,得素質教育才行!你家孩子,我說話他也不聽。實在沒辦法,只好麻煩你過來一趟。他啊,再這麼下去是會出問題的!”老張的神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又要折騰了?!”蔣老師止住話頭,“暫時沒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不像他們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心思太深,容易走極端。”老張露出悲傷的神情,“我也怕。”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們一直在說張清宇,難怪看老張覺得熟悉。我好奇地問老張怕什麼,蔣老師往我這邊瞥了一眼,我自知問得太冒失,老張卻不介意,“我家小宇啊,以前做過一些傻事。”他拍拍腦門,見蔣老師煙抽完了,又連忙遞上一根。服務員開始把菜端上來,老張又起身給我們夾菜,我們都說不用,他這才作罷。見大家一時沉默,老張又找話題來說,“小宇他媽媽本來今天也要來的,但今天我家小霞要生孩子了,現在陪在醫院。”蔣老師接過話頭,“那要恭喜啊。你家幾個孩子?”老張不好意思地笑笑,“四個呢。前三個都是姑娘,現在都嫁了。到了四十歲,才有了我家小宇。我老婆懷他八個月時,當時我們出車到酒泉,他就在酒泉生的。那個地方不是衛星發射中心嘛,人可以坐宇宙飛船上天不是?我就叫他清宇。”玉米汁上來了,他忙起來給我們倒上,自己倒沒怎麼吃菜。

我看了一眼窗外,店招上紅紅綠綠的彩燈露出一角,學校的教學大樓燈火通明。今天是數學晚自習,我不知道張清宇是不是又在看“閒書”。他的成績單我看過,數學只有二十幾分,其他學科的成績都不理想。老張一說起張清宇,話分外多了起來。他們夫妻倆跑長途,沒有多少時間在家裡。張清宇從小是被三個姐姐帶大的,姐姐們一個個出嫁後,他輪流住過她們家。他跟其他男孩子不一樣,不喜歡打打鬧鬧,就喜歡看書。老張每回回家,都會給他錢,而他都拿去買書了。等到放暑假和寒假,老張開車會帶上他,也算是走南闖北,去了不少地方。他在車上也要拿著書看,有時候到了一個城市,帶他去玩,他哪裡都不去,就要去書店看看。上了初中後,住學校,老師反映他晚上不好好在宿舍睡覺,老是跑出去,抓到過幾次,也警告過,總算是沒再出去。等上了高中,原本是上二中,也不好好上課,在課堂上睡覺,老師批評過他幾次,老張自己還打過他幾次。

“是我打壞了事!”老張搖搖頭,長吁一口氣,“這孩子心眼實,不知道能幹出什麼來。以前他姐姐罵幾句,他就離家出走。那天我打了他一耳光,他沒有吭聲,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晚上睡覺,我總覺得不對勁,敲他房門,他沒有回應。我把門踹開,他就躺在床上,”老張閉上眼睛,手敲著桌子,“一看床上很多血,我就知道他割脈了。幸虧發現及時,送到醫院搶救……”蔣老師忽然插話:“看書看太多了,腦子看壞掉了。”老張連連點頭,“是是是,這都是我跟我老婆的過錯,我們心裡都對他有愧疚。還是蔣老師仁義,”他轉頭對我說:“那個中學不要小宇了,託人找到蔣老師,才能轉到這麼好的中學裡來啊。”蔣老師拿煙的手揚起,“客氣話不要說了。這孩子你得管管了,我挺擔心他的。我說的話,他也是當耳邊風。”老張又點頭,“是是是。一定管!一定管!也希望兩位老師多幫襯一把!”說完,他起身說要去催催菜。蔣老師說:“不急不急,這不是還有這麼多菜麼?”老張笑笑,還是出去了。

蔣老師又點燃了一支菸,靠在椅背上不說話,我也沒敢多說話。面前的雞湯已經結了一層膜,雞頭浮在湯麵上,我很想拿筷子去戳一下,但我忍住了。偷眼看蔣老師,他臉上露出倦怠的神情,一隻手抬起揉著太陽穴。我拿起筷子戳了一下雞頭,雞頭有一半浸在湯裡了。“小鄧,你畢業後打算做什麼啊?”忽然聽到蔣老師的問話,我嚇了一跳,趕緊把筷子收回放下,“還沒想好。可能要考研吧?”蔣老師睜開眼睛瞅了我一眼,“考研好。未來競爭壓力大,沒個好文憑,哪裡都混不下去的。”我點頭稱是。蔣老師吸了一口煙,緩緩地吐出來,“未來要是想做老師的話,你得有心理準備。”他又看我一眼,“心力交瘁,是我做了這麼多年老師的感受。”他指了指自己的頭髮,“我頭髮要不是染了一下,都白了……這高中生,嗯,太難帶了。”蔣老師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突如其來,讓我有點兒惶恐,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他也不介意,繼續說下去,“你現在是實習老師,同學們都喜歡你。這個我也看得出來,你是他們的大玩伴。真要是成了他們的老師,就沒有這麼輕鬆咯。”他把吸完的菸頭摁熄在菸灰缸裡,又一次閉上眼睛。

過了大約五六分鐘,老張再一次推門進來,連連說抱歉,看他手上還拎著兩個手提袋,走到我和蔣老師中間,笑道:“一點心意,還希望蔣老師和鄧老師能收下。”他先遞給蔣老師,蔣老師擺手,“這哪裡行!不行不行!”老張執意往蔣老師手裡塞,蔣老師又推脫了一會兒,還是接了。老張又轉身到我這邊,把另外一個遞過來,“鄧老師,麻煩你了!”我一時間慌亂地不知如何應對,“不……謝謝……真的……”老張又一次鉗住我的手,讓我掙脫不掉,他把手提袋塞進我手中,見我一再推脫,老張為難道:“鄧老師,你這樣我不好辦哪!”我待要再說些什麼,蔣老師說:“小鄧,不要為難人家了。”老張笑了起來,“還是蔣老師為我著想。”我只好把手提袋接了過來,一拎沉甸甸的,一看裡面用塑膠袋裝好的核桃、紅棗、花生、栗子,還有其他一些我叫不出來的乾果。老張坐了下來,一看桌面,“菜都冷了,我再點些熱菜。”蔣老師攔住,“夠了夠了,我們吃飽了。”老張說:“哪裡就飽了,我再點一些。”蔣老師沒再堅持,隨老張去了。

接下來吃了些什麼,我沒有什麼印象。那個手提袋擱在腳邊,讓我坐立不安。蔣老師和老張說說笑笑,偶爾照顧到我這邊,我便應付幾句。其間蔣老師起身去外面打了個電話,我和老張一時間有些尷尬地坐在那裡。老張要給我夾菜,我說我吃飽了,他自己面前的飯還一口都沒動。我又一次把手提袋遞給他,老張見狀立馬把我手推回去,“鄧老師,你再這樣,就是瞧不起我了。”我結結巴巴地否認,他笑笑,“那就不要再提這個事情了。”蔣老師說完電話回來,過了大概十來分鐘,門被推開了,我抬頭看去,張清宇走了進來。他穿著校服,站在門口,見到我,露出訝異的神情。老張“呀”的一聲,蔣老師笑道:“沒關係,晚自習耽誤一節課沒什麼,特意叫他來見見你。”張清宇沒有動,老張起身過去,伸手去摸他頭,他往門口躲了一下。老張只好收手,“你兩位老師都在這裡,你進來跟他們打個招呼。”說著自己轉身回到座位上,張清宇這才進來,叫了一聲蔣老師,叫我時眼睛忽然一瞪,隨即垂下眼簾,“鄧老師。”

張清宇坐在我的旁邊,卻誰也沒有看,他一直低著頭看地上。老張和蔣老師對他輪番說了很多話,要多看人生的積極面,不要老看沒有用的書,怎麼提高學習效率……到後面我沒怎麼聽,菜已經一點點涼掉了,一隻蒼蠅在菜上飛來飛去。老張時不時大聲問:“蔣老師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張清宇“嗯”的一聲,依舊低著頭。學校的打鈴聲響了,他忽然起來說:“下晚自習了,我該回宿舍了。”蔣老師一看手錶,也起身說不早了。等老張結完賬,我們穿好衣服,起身離開,腳碰到了手提袋,我很想裝作沒看見空手離開,但蔣老師走過來提醒,“小鄧,東西別忘了。”我只好把手提袋拎起來。張清宇本來已經走到了門口,忽然回頭掃了我們一眼,我心虛地把手提袋往後面收了一下,他又收回了目光,扭頭快速地走出了門。一陣沮喪感猛地襲上心頭,我好想叫住他,跟他解釋一番,但我能說什麼呢?喝下去的白酒和啤酒,在胃裡翻騰,陣陣噁心感,讓我屢次想吐。蔣老師也有些醉了,下樓時腳步打顫,我去扶他,他把提袋遞給我,“你拿去吧。”我搖手,他硬塞到我的手中,“你帶給小桂好了。”我待要說什麼,他已經走到前面去了。

被二手菸燻了幾個小時,乍一出來,乾淨溼潤的空氣讓人振奮。蔣老師指著門口的大卡車,“那是你的?”見老張點頭,嘖嘖嘴,“大傢伙!”老張又問我們住哪裡,他可以直接送到家門口,蔣老師說不用送了,指著校門外東邊的教師住宅區,“我就住在那裡。鄧老師住學校裡頭,正好他可以和小宇一起進去。”說完便告辭回家了,老張又是一番客氣。張清宇已經往學校那頭走了,我也準備跟上,老張連喊他幾聲,他不聽,我又上前叫他,“你爸叫你呢!”他繼續往前走,“我知道。”我回頭跟老張揚揚手,老張做出一個合掌的動作,“勞煩鄧老師了!”說完轉身上了卡車的駕駛室。我們走到校門口時,卡車開到我們跟前,鳴了一聲笛,老張隔著車窗喊了一聲,“小宇,好好聽老師的話!”張清宇沒有回頭,快步往學校裡走。卡車往東邊走了。

兩個手提袋,勒得手疼。張清宇遠遠地走在前頭,我叫他,他就是不應。我有點兒惱了,把手提袋擱到宿舍的門衛室,空手趕過去,直到操場上才趕上他。我跟在他的後頭,走到升旗臺時,他忽然轉身用質問的口氣對我說:“你為什麼會跟他們在一起?”我嚇一跳,同時又有點兒懵。我想要解釋一下,還沒開口,他已經哭了起來。操場邊上的春華路,學生來來往往。操場上也時有人斜穿過去,走到我們這邊,忽然遲疑地看我們一下,又匆匆走開。張清宇不管這些,他靠在升旗臺的基座欄杆上,垂著頭無聲地哭泣。我靜默在一旁,雖然頗覺尷尬,卻又不好走開。漸漸地路上沒有人了,喧囂聲一點點地落下,宿舍樓那邊也熄了燈。我這才試探地問他:“好些了嗎?”張清宇沉默了一會兒,搓了搓臉,才說:“你把本子還給我吧。”他見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又提醒我說,“就是《迷路火光》。”我說:“今天太晚了,要不明天上課我帶給你吧。”他堅持道:“不,我現在就要!”

進門時,桂雲峰正在備課。我去床上拿起本子,桂雲峰說:“我看到你和張清宇在樓下說話,他怎麼沒上來?”我無奈地回:“我也不知道。”下樓時,張清宇還等在門口,我把本子遞給他,他接過去後,轉身就走。我叫了他一聲,他沒有止步,飛快地往宿舍樓那邊跑去了。我在外面待了半晌,轉身回宿舍時,門衛叫住我,我這才想起兩個手提袋還存在他那裡,只好又一次去拎。進宿舍時桂雲峰正在泡腳,我把一袋放在書桌上,一袋擱到他床邊,“蔣老師讓我給你的。”桂雲峰驚訝地看看袋子,又看看我,“蔣老師為什麼要送我?”我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的緣由,他笑道:“看來我是沾光了。”他把袋子拎起來,“真夠沉的!明天可以把這些分給其他實習老師。”我說隨便,在自己的床上坐下。桂雲峰打量了我一番,擔心地問:“你怎麼看起來這麼難過?”我說我沒有,倒在床上,翻身對著牆。桂雲峰又說:“你的開水瓶我也打了水,洗腳睡吧。明天還有課呢。”我說好,又起身去走廊一側的衛生間,坐在馬桶上,關上門。白熾燈一閃一閃,發出刺啦聲,地上不知誰抽完的菸頭沒踩滅,一縷煙嫋嫋升起。忽然,眼淚冒了出來,我自己都沒有預料到。我去抹,卻越抹越多,委屈感莫名地湧上來。

再次回到宿舍,本來已經躺在床上的桂雲峰坐起來,“你看這是什麼?”他舉起手中的信封在我面前晃,見我不解,他又開啟信封,從裡面掏出一沓錢來,“一千塊錢!”我問他從哪裡來的,他指指地上那個手提袋,“就在這裡面發現的。”他原本打算看看袋子裡有哪些乾果,無意中發現裡面放了這麼一個信封,“你看看你那袋,興許也有。”我走到床邊,把袋子裡的乾果放在書桌上,拿出兩袋後,果然也有一個信封,開啟看,有五百塊錢。桂雲峰哈哈一笑:“看來正式的老師跟實習老師還不一樣嘛。”我捏著信封,腦子裡一片茫然。桂雲峰說:“明天你要請客啊。”我反問他:“請什麼客?”他揚揚信封,“一大筆外快!”我伸手把他手中的信封奪過來,“不行,這個我要還給人家。”桂雲峰問我怎麼還,我一時間也想不出個辦法來。我不知道老張住在哪裡,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跑長途去了。我說:“要不我給張清宇?讓他帶給他爸。”桂雲峰搖搖頭,“那個同學,我看未必肯。”我想起操場上的那一幕,他要是知道他爸爸給我們送錢,還不知道會怎麼想我。

我坐在床上,心亂如麻。桂雲峰忽然又丟擲一個問題來,“對了,這一千塊本來是給蔣老師的,你要不要告訴他?”我反問他,“怎麼告訴?”他想了想,說:“要不你把這袋乾果還給他,錢還是照樣藏在裡面?”我說:“好像也不現實,他都說了送給你。”他又想了一下,說:“那把錢給他好了。趁著他不在,悄悄放在他的辦公室桌上好了。”我問他,“那他怎麼知道這是誰送給他的錢呢?”桂雲峰被問住了,試探性地提出了一個方案,“要不,裡面塞個小紙條,說這是張清宇父親送給他的?”我覺得好像也不太合適。我們又討論了其他的解決方案,總感覺不是萬全之計。說到最後,桂雲峰一拍手,“算啦!這錢反正蔣老師也不知道,我們自己留著好了,何苦費這個心!”我連連搖頭,“不行,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桂雲峰撇撇嘴,“那自己想辦法吧。你這人,有時候迂起來也是夠夠的。”說著關燈睡了。過不了多時,他已經打起呼來,而我躺在床上,始終睡不著。夜色深沉,風從窗戶縫隙中溜進來,窗簾在頭上一掀一掀。這個晚上,張清宇會不會又一次坐在山頂的亭子裡呢?我有一種想起身去探究一番的衝動,但哪怕他在那裡,此時也不想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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