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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一</h3>

直到李小晚第二次敲開樓上的門,樓上的男人才明白她不是在開玩笑。

“我昨天就說過,這不可能。”男人吸一口氣,最後三個字幾乎同時從齒縫裡擠出來,撞到一起。李小晚聽不真切,從他的口型裡才猜出那是什麼意思。

李小晚想起那些催她交設計稿的編輯。他們說:“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不會著急的人。”她知道現在她什麼都缺,就是不缺耐心。她甚至設法讓自己臉上浮出一抹微笑,緩緩地柔聲說:“你看,你別急,我跟你講道理。”

有水。有滴水聲,或者類似於滴水的聲音,在李小晚臥室的天花板上響起。“我不知道以前有沒有,我也不知道白天有沒有。我只知道,這兩天晚上,我能聽見。清清楚楚地聽見。”越是說到後面她越是輕聲慢語。她的鎮定好像有種魔力,讓樓上的男人只好把視線從她腳上的拖鞋移到她的臉上。電梯在走廊盡頭開啟,一道光從側後方打過來。她想,這一刻,這光一定會把自己的臉色照得蒼白。

男人不由得往後退了兩步,把李小晚讓進客廳。“總是在我第一層睡意上來的時候,嘀,嗒,嘀——嗒——嘀嗒,”李小晚一邊東張西望地尋找水源——東邊是廚房,西邊是廁所——一邊繼續說,“你明白嗎?那個時間是最要緊的,像一扇門。迷迷糊糊的時候人就像個瞎子,好不容易摸到門前,結果你猜怎麼樣?門猛地一開,方向是反的……你明白嗎?嘀,嗒,嘀——嗒——嘀嗒,你給彈回去了。於是你怎麼也睡不著了,這一晚上就睡不成了。”

“明白……又怎樣?”男人發現她對他的憤怒毫無覺察,不由得一陣氣餒,聲音漸漸低下去。客廳裡的燈光泛著黃,比剛才走廊裡要柔和得多。一圈毛茸茸的光追著李小晚的側臉移動,把鎮定變成了安詳。從男人的角度看過去,簡直有一點像歐洲油畫上的女人的表情:母性,正義,與世隔絕,刀槍不入。

東邊的廚房和西邊的廁所都找不到漏水的痕跡。李小晚甚至跑進臥室,把離廁所最近的牆角邊上的椅子挪開,看看牆紙上有沒有隱藏的黴斑。然而米黃的凸紋牆紙乾燥而潔淨,跟這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的其餘部分沒什麼兩樣。李小晚想,這房子不像是一個男人住的,因為很乾淨。但也不像是跟別人,尤其是女人同住的,因為太乾淨——沙發上沒有一隻能搭配晚禮服的手包,鞋櫃邊上連一雙糖果色的夾趾拖鞋都看不到。

“你的天花板有往下滴水嗎?”男人試圖把整件事拉回理性的軌道。

“沒有,”李小晚的瞳仁就像突然迎來一陣風的蠟燭,在快要熄滅之前猛然一亮,“至少現在還沒有。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我真的聽到了,水滴在一個空腔裡的聲音,也許是水管,也許是牆裡的洞,誰知道呢……反正我聽見了,這聲音在深夜裡響起,清清楚楚。”

男人開始調動他所有能想起來的中學物理知識,證明她的說法根本不可能成立。聲音是從下往上傳的,你很難準確判斷那個彷彿在頭頂上響起的聲音真的來自頭頂——所以為什麼不去樓下問問?還有,就算這房子隔音不太好,也不可能差到連樓上滴水的聲音都能聽見,還清清楚楚。“真要這樣,”男人推一推鼻樑上的眼鏡,“我這裡早就被淹了。”

即便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男人也知道沒有說服她的可能。李小晚既不點頭也不反駁。她的眼睛裡不知什麼時候又好像點上了一根新蠟燭,逼得男人不超過三秒鐘就把視線挪到了別處。

客廳的電視裡有氣無力地播著新聞,讓他們之間的尷尬略有緩解。前幾天城裡大雨積水,有個男人駕車拋錨,錯過棄車逃生的最佳時機。等他回過神來,車門已經打不開了,最後愣是淹死在橋下大水坑裡。後續報道說,最後幾分鐘,他給已經分手的女朋友打過電話,沒打通。電視上在播放經過變聲處理的女朋友的採訪錄音,帶著哭腔。

“我在美國出差,倒時差關機了。其實天快亮了。最多還差半小時,最多。”

客廳的大門始終都沒關,大概是男人故意留著自證清白的。所以李小晚走出去的時候不需要一個多餘的動作,一句多餘的告別。就像是夢與夢之間不需要轉場。一直到走進電梯,李小晚都沒有聽到身後有關門的響動。

<h3>二</h3>

等不及開燈,李小晚就癱倒在沙發上。

近一個月跟別人面對面講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剛才跟樓上的男人講得多。也許把下一個月的能量也一起耗盡了。這個念頭本身就跟樓上的滴水聲一樣可怕。那個一步步把陌生男人逼到牆角的李小晚完全是另一個人。剛才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在她此刻的視網膜上迴圈播放。剛才有多亢奮,現在就有多沮喪。

手機在黑暗中一閃一閃。把手機設成靜音——好像一百年以前她就已經這麼幹了。起先,她告訴自己,不急,過半小時回電是一樣的,沒有什麼事是非辦不可的。後來半小時就成了半天,半個禮拜,半個月。在李小晚的世界裡,任何奇怪的事情都在勻速地變得自然。彷彿從游泳池的扶梯上走下去,漂白粉的味道一點點嗆進鼻腔,身體慢慢傾斜。水花湧到胸口,肋骨隱隱作痛。池底浮出一堆版式設計圖和編輯的臉。水面搖晃,那張臉急得皺成一團。

李小晚想不起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可以從這畫面裡得到樂趣。池底的臉浮不到水面上,倒像是越飄越遠。只要不接電話少出門,李小晚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就是平行的。兩個世界的時間差越拉越長。隨時失蹤是一種權力——等到編輯差不多急瘋了,李小晚會往她的郵箱裡發六張封面圖,等著編輯語無倫次地在微信上告訴她最喜歡哪一張。

那一回,編輯在微信上哽咽。六個句號連在一起組成省略號。李小晚覺得她從句號與句號的縫隙裡聽到了抽泣。她想打一段話解釋,說自己屬於那種靈感型的設計師,硬做不如不做,給她一點自由就好,一切都會好。打到最後一個字,李小晚覺得前面這些字醜惡地扭成一團,爆發出一串獰笑。她按倒退鍵,一個字一個字地抹掉。

“你出來走走啊,我請咖啡。新開那家現磨的,味道正,而且那個空間太有想法了。你們搞設計的,沒有不喜歡的。”編輯的語氣漸漸平靜下來。

“等幾天吧。”一整個下午,李小晚就在手機上輸入了四個字,一個句號。

她們倆都知道,“幾天”並不是幾天的意思,這頓工作餐只是說說而已。李小晚沒有告訴她,那咖啡館她早就去過,一個人站在窗外,直到獨自坐在拐角咖啡桌邊的女人抬起頭,舉起手機。李小晚本能地躲開鏡頭,繞到邊上看過去,才發現那女人只是舉起手機自拍而已。那確實是一個適合自拍的角落。房型不規則,兩面牆構成一個銳角,嵌進一張只能坐一個人的小圓桌,桌上玻璃杯裡的蘇打水冒著亮晶晶的氣泡。光線在牆面之間來回反射——哪怕在攝影棚裡派兩個人扛著反光板走來走去,也很難達到這樣的效果。

整座城市就是被這些自給自足的角落拯救的,李小晚總是這麼想。在即將把你吞下去之前,它至少給你留一張好照片。

樓頂上又響起滴水聲。李小晚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拿什麼來拯救。十一點,手機間或還在床頭櫃上閃兩下,但亮度越來越弱。快沒電了,但她既懶得去找充電器,也不想看看這一天下來,到底有幾個電話,幾條微信。

其實那聲音也沒有她剛才描述得那麼可怕,有點像小時候春遊,在什麼風景區裡鑽進幾個彼此連通的巖洞。四周黑漆漆一團,李小晚伸手想拉同伴的手,什麼也沒抓住。就在她一步步往前挪的時候,他們已經等不及鑽到別的洞裡去了。她嗓子眼裡一緊,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被順勢拎起。頭頂上有根鐘乳石正好滴下水來,先打在另一塊石頭上,然後落到她頭上,沉到她心裡。此刻,也是那種空落落的聲響,在樓板夾層匪夷所思的聲場中迴盪。

這並不是那種機械粗暴的噪音,不是那種你一聽就知道必有一戰、贏了就能消停的東西。樓板上的滴水聲是活的,它有靈性,會耍心機,會勾引你下意識地伸手摸摸頭髮有沒有打溼。它不是一把榔頭或者衝擊鑽,不是那種形狀確定的東西。你會忍不住追根溯源,猜測前因後果,勾勒它運動的軌跡,想象那是清泉、汙水甚至鮮血,想象水裡會不會有老鼠或者蛇。一個莫須有的秘密足以讓你一個接一個地打寒顫。進而,房子的結構,主人的習性——這裡一筆那裡一畫,顏色,光澤,氣味,故事開始默默生長。想象力是最有效的興奮劑。

三天以後,李小晚倒完垃圾回來,走進電梯就看到樓上的男人也在裡面。電梯卡在三樓,按什麼鍵都不好使。男人忍不住朝電梯門踹了一腳。

“也不是第一回了,”李小晚慢騰騰地說,“等等就好。”

男人的喉嚨裡發出奇怪的雜音,但是終究還是和著口水嚥了下去。“你好嗎?我是說,樓板,還好嗎?”

“沒斷過。還滴水。習慣了。”

“呃……可是臉色不好啊,吵得睡不著?”

“嗯。所以你相信我的話了?”李小晚蒼白的面孔擠出一絲微笑。

“我昨天還叫來水管工徹底查了一遍。”

“查不出結果?”

“其實我倒是希望能查出來的。就算撬開地磚修修補補,也就兩三天嘛。真的。我知道失眠有多難受,我希望能幫幫你。”

“不用了。誰能幫得了誰?但我說的是真話,相信我就算幫我了。”

“好……你有沒有想過,有一種現象,叫——”

電梯咯噔一下突然啟動。李小晚沒收住腳,往前踉蹌半步,右臂被男人一把拽住,才沒倒下來。

七樓。李小晚頭也不回地走出電梯時,男人還在結結巴巴地做名詞解釋:“那個,叫——幻聽。對,幻聽。其實很常見。真的很常見……”

<h3>三</h3>

後來——其實只過了半年,長得像半輩子的半年——等她以為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以後,編輯給李小晚引薦了一位心理醫生。準確地說,他還不是心理醫生,只不過剛剛透過了一場考試。“資格考試,心理諮詢師……嗯,跟那些有執照的心理醫生比,我只是,沒有處方權。”

李小晚並不覺得自己需要心理醫生。有沒有處方權都不需要。幾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被編輯約出門,她不知道喝一杯咖啡就會成為一個急於建立臨床經驗的諮詢師的案頭材料,她想這一定是編輯對她屢次拖稿屢次失蹤的報復。半年前,如果碰到這樣的局面,她應該會起身跑去洗手間,然後從另一個門逃走。

李小晚沒有逃。相反,在編輯和心理諮詢師仍然在有話沒話地討論最近走紅的電視劇時,直愣愣地打斷了他們:“幻聽,是不是很常見?”

心理諮詢師第一次出征就被打亂了陣腳,他一邊搜尋記憶裡的課本,一邊順著李小晚的目光望過去。她不像是在對著我說,他想,但是我得代替那個人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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