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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比較複雜。幻聽跟幻聽還不一樣。從精神病學的意義——呃,別緊張,並不是說精神病人才需要考慮精神病學,你懂我意思——從精神病學的意義上講,有真性幻聽,也有假性幻聽。”

如果你覺得這聲音來自體內,比方說肚子裡,那就是假性幻聽。如果你相信它來自外界,那就是真性幻聽。李小晚覺得這個定義太扯了。那個聲音在地板和天花板的夾層裡,可是除了裝修工人,誰親眼看到過那個夾層?響起的剎那,它漂浮在身外,然後呢?然後的事情誰說得清?也許黏在面板上,找到毛孔就鑽進去。她想說,一個“幻聽”的人如果分得清內外,說得出真假,那就是在裝病。可她只是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心理諮詢師終於看到了化被動為主動的希望。他提議,如果李小晚覺得有必要,他們可以再約個時間單獨做個療程。“我還沒有開業資格,不收錢,但我可以保證你的隱私……”

“躺在長沙發上。催眠。像電影裡一樣?”

“也可以坐著。”

李小晚沒有回答約還是不約。她說無論如何今天總得聊點什麼吧,她說你們心理醫生是不是都要從小時候聊起的,你們是不是相信每個人的童年都藏著一個怪叔叔,會在陰暗角落拉開牛仔褲拉鍊,衝著你傻笑的那種?

編輯已經尷尬得不知所措,右手按住李小晚的左手,越捏越緊。

“那就隨便聊聊吧,講講你的生活。”

一個經驗豐富的心理醫生是不會提出這樣寬泛無聊的問題的。這更像是電視選秀節目評委的口吻——“說說你的夢想。”李小晚覺得自己被拎上了舞臺,有義務給鏡頭貢獻兩隻溼漉漉的眼睛和一個既悲傷又勵志的故事。也許為了讓心理醫生滿意,還應該把邏輯打亂,插入幾段荒唐的夢境:比如跟二十年沒見的小學體育老師摟在一起,沒想到一使勁把他的假髮給拽了下來。

編輯錯愕的表情像一面鏡子,反射著李小晚詭異的滔滔不絕。好幾次她都想插進去,至少安置一個標點。李小晚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久沒有社交活動,現在一張口就停不下來——好像只要停下來,就再也不可能繼續了。

一個小時之後,心理諮詢師和李小晚都筋疲力盡,誰也進不了對方的軌道。李小晚只說發生了什麼,卻拒絕回答為什麼。就像是一本寫砸了的小說——編輯總是要她給這樣的小說設計封面。笨重的事件,俗套的高潮,彼此之間若無細節連綴,就是一張過度曝光的照片,你只能看到刺眼的、大片大片的白。十年前為什麼突然回國,連畢業證都不拿?五年前怎麼會從廣告公司辭職,並且在客戶臉上留下紅彤彤的掌印?兩年前為什麼要戴著訂婚戒指跟父母大吵一場,卻沒在結婚登記處等來新郎?一年前為什麼換掉住處,躲開所有的朋友,幾乎連門都不出,只要能從網上買的東西就絕對不進商店?

說到最後一條時,李小晚往諮詢師的筆記本上瞥了一眼,依稀看到他用鉛筆在“抑鬱症”三個字旁邊打了一個問號。“不典型。”他嘴裡喃喃地說。

症狀不典型。這一點連李小晚自己都同意。無論是自閉、抑鬱、躁狂還是精神分裂,她都在網上查過資料,結論是都有點像,卻都有很不像的地方。當她第一次從網上訂購了兩千多塊錢的食物和生活必需品時,她安安靜靜地坐下來計算,憑著這些東西她可以足不出戶地待滿多少天以後,才可能死掉。她實在沒有辦法用人類的語言向諮詢師描述,一個關起來的世界,至少在關起來的一剎那,是多麼甜美、安全、勾魂攝魄。心理學家們總是試圖扮演成救世主,他們考執照、上電視,他們宣佈找到了萬能金鑰。他們開啟一扇反鎖的門,本以為會看到一具猙獰的骷髏,結果骷髏抬起頭,面板上泛著光澤,朝他們微笑。

只有李小晚自己才知道,這完整的畫面留著一道隱秘的裂縫,水從那裡滲出來,嘀,嗒,嘀——嗒——嘀嗒。“問題是失眠,”李小晚若有所思地說,“其實,說失眠也不準確。是睡與醒的邊界越來越模糊。你常常會覺得需要找一個參照,才能確定自己醒著,活著。”

“我猜……你這些話不是在對我說吧?你想告訴另一個人。”

“什麼?”

“那個人在哪裡?”

<h3>四</h3>

他侷促不安地站在她的客廳裡。房型,裝修風格,樓上樓下都差不多。所以站在這裡會有點恍惚,李小晚想,就跟我上次一樣。

“你看,我是來道歉的。”男人兩隻手的手指交叉在一起,抵住嘴邊,人順勢在沙發上坐下來。

“就因為昨天在電梯裡說我幻聽?我都快忘了。”

“不是。讓我想想該從何說起……”

他開啟手機,讓她看照片。背景是他的臥室,床上多了一樣她上次沒有看到的東西。

“什麼意思?”李小晚的表情還是冷冷的,但聲調明顯降了一格。

“這琴是我的。大提琴。在樓上。”

照片拍得粗糙,看不清細節。深褐色琴身上有一片亮得反常,像是剛剛擦拭過。琴弓跟琴身並排躺著,完全沒有碰到琴絃。李小晚從來沒見過大提琴躺下來的樣子,她只知道在音樂會上,它們都是被一根柱子支著,半倚在演奏者身上的。從觀眾席望過去,尤其當琴聲響起,演奏者開始左搖右晃、彷彿靈魂出竅的時候,琴就像是長在了那人身上,成了他的一部分——既在奮力擁抱又在努力掙脫的那部分。此刻,照片上,躺在床上的大提琴顯得笨重而滑稽。李小晚覺得就像是領結還沒來得及松的新郎被人推倒在婚床上,頓時潰不成軍,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垮下來。如果換把特大號的吉他,也許會讓畫面稍稍合理一點。

“其實最近這些天,晚上我都在試這把琴。也不能說是試,就是……撥幾個空弦,我甚至沒有動琴弓,你明白嗎?”

“不明白。”

“撥空弦,就是隻用手指撥一根弦,喏,就這樣,”他的手指在空氣中顫動,“沒有旋律,也不需要旋律。剛開始的時候,都得從這個手勢學起的。”

他嘴裡唸唸有詞像是在背書,眼睛裡卻閃過無以名狀的柔情。他開始講大提琴有四根弦,說G弦那真是低沉啊像嘆息,說你一定想不到單獨撥響A弦的時候可以發出多麼明亮飽滿的聲音,頻率能到二百二十赫茲。

“我不是問什麼叫空弦。我是說,你的琴跟我有什麼關係?”

“這個不容易解釋……不過我正準備解釋。這些天,夜深人靜,我都會把琴拿出來。你瞧,我也是剛剛反應過來,你說樓板上滴水,不也是那個時間嗎?”

只不過相隔一星期,兩個人的位置就完全顛倒過來。現在一口一個“不可能”的人是李小晚,樓上的男人卻在竭力說服她,常識不是問題,經驗也不是問題。正常的耳朵怎麼會把空弦當成水滴?那是因為你沒有考慮到經過樓板的過濾,音色是會發生變化的。問題是這麼輕的撥絃聲怎麼可能穿透樓板,那種木結構的老房子也許還講得通。可這是鋼筋混凝土,怎麼可能?

“我想,你是那種特別敏感的人。你的耳朵有透過各種材質捕捉特殊頻率的能力,只不過你對大提琴缺乏感性認識,所以首先聯想到別的東西。碰巧你的聯想能力也是……”他右手舉到高處,做了一個往下壓的姿勢,“總之沒什麼不正常的,人的潛能本來就是巨大的,感官本來就是相通的。語文書上怎麼說的?通感,對,通感。”

彷彿有一縷風鑽進了李小晚的毛細血管,和著脈搏的節奏在動脈、靜脈裡迴圈奔跑,她簡直能聽見它一路跑一路吹口哨。潛能,通感,這些說法至少比一個冷冰冰的醫學名詞更容易接受。至少,眼下要容易得多。

“我還是不明白,你怎麼會有這把琴?你怎麼會在深更半夜想起來玩這個?我在你樓下住了這麼久,為什麼最近才聽到這聲音?”

幾乎在發問的同時,李小晚就預感到這裡必須有個催人淚下的故事才壓得住。自小學琴,天賦超常,練習失當,神經損傷,手術失敗,心靈創傷。男人不太會講故事,每到緊要關節就要停下來順一順。然而,當個善解人意的聽眾並不難,別人的故事再複雜也只是打了活結,李小晚很快就跟上了節奏,順手一個個替他解開。

“就算不上臺演奏,也有的是跟音樂扯得上關係的職業啊。”

“早就改行啦——其實根本沒入過行。手術後我就從音樂學院的附中轉到普通學校。我再沒跟人提過這些事。也沒人敢碰我的琴,包括我自己。我的手做一般的事情沒什麼問題,但是,你知道,上臺演奏需要的不是一般的手。”

“所以只能撥空弦過乾癮?”

“其實難度不大的曲子,我還可以拉。我現在閉上眼睛,樂譜、指法全都背得下來。但要命的是……”他說不下去了,求救似的看著李小晚。

“要命的是,你一拿出琴來,就會頭暈,想吐,兩隻手發抖。每次聽到別人拉的曲子——那些明星叫什麼來著?馬友友?——你又會非常非常難過。”

“你怎麼知道?”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知道。就好像你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突然會把琴找出來。人要是一直能知道他為什麼會幹這個,幹那個,這個世界就簡單多了。”

故事合作完成,兩個人都聽見了對方鬆一口氣的聲音。可疑的故事也是故事,總比懸在半空,誰也沒興趣講述它要好。上樓之前,男人說我講出來舒服多了,可算是找到癥結了,今天晚上保證不會吵你了;女人說沒事你繼續,知道不是漏水,也沒有什麼解釋不了的靈異現象,我就放心了。李小晚說的是真心話。在她看來,找到水源就夠了,是不是順手擰緊龍頭,倒顯得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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