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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3>一</h3>

還沒來得及擠到行李傳送帶旁邊,蕭穡的黃色拉桿箱就滾到她眼前。輕巧的萬向輪根本不需要用什麼力氣推就兀自滑行了好長一段,但蕭穡還是一邊忙不迭地說謝謝,一邊抬起頭。置身於九十八人的旅行團,蕭穡並不指望自己能叫得出眼前這個男人的名字。一身“北臉”衝鋒衣,瘦,她只來得及看清楚這些。雖然他戴著墨鏡,蕭穡還是沿著她想象中的他的視線看過去,最後落在了自己的拉桿箱正面。加菲貓翹著腳挺著肚子翻著厚厚的眼皮躺在上面,呈四十五度角斜睨著她,還有他。

“家裡的箱子壞了,臨時問表妹借的,呃,還什麼限量版……”蕭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忙著解釋這箱子的來歷。是從什麼時候起,她會這樣害怕自己顯得太幼稚,失去恰如其分的年齡感?

“不錯啊,好認,”那人呵呵兩聲,“要不我怎麼會在上飛機前就記住這是你的,十幾個鐘頭都沒忘。”

蕭穡也跟著呵呵。咖啡和香腸的氣味牢牢黏在一起,鑽進法蘭克福機場的每一個角落,擾亂著蕭穡的腸胃蠕動節奏,它們剛被一連三頓飛機餐撐出奇怪的形狀。拿到行李的隊伍湧向出口,導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一手扛著“歡迎全國展會策劃師培訓團”的大牌子,一手舉著名單和圓珠筆挨個點卯。“蕭薔,蕭薔,”他扯著嗓子用濃重的東北口音嚷嚷,“這名兒真好,是哪位美女?”

“這字念斯——餓——穡。蕭穡。是吧?”幫蕭穡拖箱子的那個瘦男人一字一頓地說,然後偏過頭來求證。

“哦,對,不是那個臺灣的。我叫蕭穡。”

“這字好,有文化,古色古香的,”導遊一點沒尷尬,舌頭轉一個角度,接著套近乎,“您也不比臺灣的那個差啊,上海人吧?我就說是美女嘛!”一扭頭他又捎帶問問那男人,“您呢?也上海來的?”

“譚魯周。南京。講究?哪有什麼講究,我爸姓譚,我媽姓魯,外婆姓周。”

又過去半小時,名單上的九十八個名字全打上了勾,九十八個人的行李塞進了兩輛大客車下面的行李廂。人坐在車上,彷彿被一波接一波的時差反應分成了兩層,肉身下墜,意識上升,就像水上漂著一層油。

他們坐的是半夜的航班,抵達時正是法蘭克福的清晨。天未大亮,蕭穡被黏稠的,甚至帶著一絲腥甜的倦意綁在座椅上,懶得抬頭看看車窗外的雲。但霞光頑強地透進來,灑在蕭穡身上。彷彿為了不辜負這點光線,她從包裡拿出手機,半眯著眼睛對著窗外連著按了幾下快門。車速加快,倦意翻成一個浪頭掀過來,於是拿著手機的手往下垂,落到椅子上,不動了。

直到車速減慢,這個盹才醒過來。車已經從機場高速駛入市區,蕭穡舉起還捏在手裡的手機,翻開剛才拍下的幾張照片。畫面上,車外的樹影和她在車內的身影交疊在車窗上,一道淡橘色的光從影子與影子之間穿過。再細看,有一雙眼睛也混在這些被光線洗成淺灰的影子裡。儘管此前蕭穡並不怎麼熟悉他脫掉墨鏡的樣子,儘管無論怎麼放大照片都不太清楚,她還是認出了那是誰。

這類行業系統的培訓班,抽調的是全國各地會展公司的人馬,國營民營都有,基本誰跟誰都不認識。不過,在上海浦東機場集合時,好多人已經熱絡得不分彼此——要形成這種局面其實一點也不難。對有些男人而言,只需要分發一包煙,對更多女人,只需要幾家塞滿香水和麵膜的免稅商店。蕭穡是個例外,回過頭來想,譚魯周也是個例外。

她也進過免稅店,花十分鐘買下替別人帶的歐舒丹和雅詩蘭黛,就又安安靜靜地坐到候機室的椅子上,看存在平板電腦上的《冰血暴》。那個窩囊的小職員,突然拿起榔頭砸向他老婆的時候,蕭穡甚至忘記自己是塞著耳機,本能地捂住螢幕,好像生怕別人聽見那一聲悶響。譚魯周也抽菸,可他只是一個人跑到吸菸室裡轉了一圈。那雙眼睛是從浦東機場開始,就常常向她投來這樣的目光了——蕭穡突然間就覺得自己把什麼都想起來了,不是猜,而是確鑿的記憶。問題是,她既然記得那樣清楚,是不是也一直在看他呢?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蕭穡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痛起來。她閉上眼睛,定定神,隨即撥通手機。不用睜開眼,第一個號碼就是錢嘉義,隔著國際長途,他的聲音還是那麼稜角分明、四平八穩:“多穿點,我剛查過歐洲天氣,你們那裡有寒流。信用卡里錢夠不夠?不夠我給你打。”

“我這輩子還沒刷爆過信用卡呢。不習慣這麼花錢。”

“哈哈,你還是抓緊花吧,好容易出趟國。”錢嘉義拿得準她的脾氣,繼續做他的空頭人情,“我算算喜酒已經沒有什麼別的花銷了,剩下的就是收紅包,所以,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吧。”

那種喜滋滋的、彷彿能聽見咽口水聲音的時刻,是錢嘉義最讓蕭穡不舒服的地方,她趕緊截斷話頭。“行啊,我給你找點德國小家電回來,剃鬚刀什麼的。不多說了啊,我們快到酒店了。”

說剃鬚刀三個字的時候,蕭穡故意加重了語氣。放下電話她才意識到,也許自己做出這個拙劣的、洩露對方性別和身份的舉動,只是為了把譚魯周的目光擋在安全距離之外。

<h3>二</h3>

坐在教堂裡盯著管風琴發呆時,蕭穡就知道譚魯週會悄悄站到她身後。

臺詞也替他想好了:“真沒法想象這麼大這麼笨重的傢伙能發出那麼安詳的聲音。”

所以後來蕭穡回憶起來,她完全沒法確認,他是不是真的那麼說了。應該是差不多。總之,她按照電影的標準演法,沒有馬上回頭,只是右肩微微動了一下。

法蘭克福還沒有上海的一個區大。課才上了兩個半天,老城區就已經被他們這些人逛遍。從美因河邊走到這個叫“羅馬人之丘”的市中心廣場,也就幾分鐘時間,沿途總飄來手風琴或者小提琴的樂聲,嫻熟得像個半真不假的玩笑。導遊說,這些街頭樂師多半是從東歐來的。

“柏林這類人更多,牆一倒就全往這邊湧。問他們過得好不好,他們就弄段曲子給你聽聽。”

蕭穡很想去柏林,可是這回法蘭克福培訓完以後安排的線路是到新天鵝堡觀光,最後從慕尼黑直飛上海。路是這樣順,風景也是這樣好。沒有幾個人會像蕭穡那樣不在乎風景,只想站在曾經砌著那面牆的地方,看看兩邊的人。

“那堵牆至少有一個好處。說不定,你想象‘那邊’,要比你真的跑到‘那邊’,呃,更興奮。”臨出發前,她跟錢嘉義說起過,一邊說一邊還用手比畫著“這邊”和“那邊”。

“你前兩天發燒把腦子燒壞了吧?”錢嘉義咕噥了一句,順手在她額頭上摸了一把。

“羅馬人之丘”幾乎是內地組織的旅遊團在法蘭克福劃定的惟一景點。哪怕是在這裡轉個機只有半天餘暇,導遊們也會把人拉到這裡來。如果你不要求,他們一般不會帶你參觀不遠處的歌德故居,因為哪怕是團體,每個人的門票也要好幾歐。歌德故居是外國人的地盤,又不像唐人街上的餐館,導遊拿不到回扣,積極性也高不到哪裡去。

廣場上反正有的是不要門票的地方。教堂,市政廳,前凸後翹卻一臉正氣的女神雕像。十月展會密集,國內各種公派的代表團出沒其間,天天看到那些熟面孔上上下下,這個廣場就成了一座舞臺,連累得那些已經在這裡待了幾百年的房子和物件都成了假兮兮的道具。串場的總是那幾個看到大陸客人就迎上前來塞小廣告的華人,作勢要引你沿著小路走到他們開的小店去。他們用一樣的指令碼,唸白掐著同樣的節奏:店裡全說中國話。保證全市最低價。雙立人也有,泡騰片也有。去吧去吧去吧。

團裡的中年婦女幾乎都跟著去了。還有中年婦女的丈夫,他們上衣口袋裡塞著老婆開的購物單,其中至少有一口高壓鍋。所以,教堂裡,為了沖淡剛才那種過於抒情的氣氛,蕭穡的身體剛剛轉過一半,就順口問了一句:“你怎麼不跟他們一起去買鍋?”

“買鍋?哦,我用不上。一個人過,小電爐煮煮泡麵就夠了。”

她想,他這麼一答,倒顯得剛才她那樣問別有用心,想打聽他是否單身。可話已出口,她也只能這樣一路說下去:“你,嗯,也有一米八吧,光吃泡麵怎麼夠?”

“還好,我煮泡麵是一定要配菜的。比方說,盒子上寫著‘紅燒牛肉麵’,我就再到小飯店裡去買一份紅燒牛肉。我可以擺得跟盒子上的照片一模一樣。哪怕偶爾吃趟蟹粉鮑魚面什麼的,也還配得起。”

“包裝對你撒個謊,然後你就替它圓謊?”

“我是替自己圓。這樣過日子比較容易滿足。”

哪有那麼容易滿足?蕭穡幾乎衝口而出,到底還是忍住了。她想起自己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坐在沙發上折磨遙控器,只要稍稍有點複雜的節目就堅決跳過——連那種總是說“你一定會沒事的”或者動不動去下個面煮鍋糖水的港劇,她也嫌搞腦子。最後總是定格在電視購物頻道。蕭穡不買,她只是看,看演員起勁地演,主持人起勁地吆喝,生活起勁地翻開新的一頁。半小時一頁。四隻透明鍋一字擺開,分別擱著老母雞、綠豆百合、明蝦和青口、一堆雜菜。主持人把四隻蓋子挨個掀開,哈著熱氣一邊往嘴裡塞滾燙的食物,一邊向你許諾井井有條的幸福。螢幕下方溜過一行字:稍後請收看掃地機器人,牛皮涼蓆,冬蟲夏草,無痕內衣,記憶棉枕頭。每檔節目,都會有主持人在你被催眠到暈頭暈腦的時候,舉出一塊寫著算式、打著觸目驚心的叉的大牌子嘶吼,告訴你打一個電話就可以省多少錢,解決多少困擾了你一輩子的問題。

“幸福觸手可及。”

粗暴,強行插入式洗腦。可她就能抱著枕頭,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看上三小時。上個月就有一次。螢幕上,一對情侶和著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在漫天飄灑的鵝絨雨中打打鬧鬧,誇張地做陶醉狀。看著看著,蕭穡的眼淚流到了下巴上。下巴正好翹著,於是那一串淚珠從高處直接落進領口,順著乳溝滑到肚子上,癢絲絲的。

“這又在賣什麼啊?好好的鵝絨被子,非得一刀剪開?抽風。”錢嘉義不知何時出現在客廳門口,說到最後兩個字時鼻子就開始翕動,隨即甩出一個大噴嚏。他是過敏體質,平時拾掇被褥的事兒都是蕭穡乾的,哪怕是遠遠地看到毛茸茸的東西都要條件反射地打個噴嚏,大概算是自衛。奇怪的是他的心思倒一點兒不敏感,簡直到了遲鈍的地步。他沒覺得蕭穡不搭腔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更沒有察覺她滿臉都是淚,一轉身又回到房間裡打遊戲了。海島奇兵?大約是這個名字,就是那種趁人不注意就拆掉別人房子於是嘩嘩譁漲分的手機遊戲。

幸好沒有察覺,否則她還真想不出該怎麼解釋。她找得到哭的理由嗎?求婚,登記,託人在酒店臨時插進一檔婚宴(儘管只能在中午),看房子(儘管還沒挑到滿意的),他不是一件一件都辦了嗎?至於求婚是不是發生在意外懷孕之後,是不是一種機械的應激反應,還有,她把驗孕棒放在他眼前晃的時候他的臉上為什麼會閃過厭煩和恐懼(準確地說,是用恐懼掩蓋厭煩),這些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重要的是他把日子過得像打遊戲一樣精確,每一道題都回答正確,每一次都順利通關,她挑不出一點毛病。她還哭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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