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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想天開。”我從牙縫裡擠出這四個字。

“你管的不就是‘異想天開’的事情嗎?”他從包裡拿出iPad,開啟一個叫“星象儀”的應用程式,在佈滿角度和計數的星象圖上指指點點。“我想教她用這個,她不感興趣。我說所有的星座都在上面——我中學裡還是天文興趣小組的呢。可她說,她的星座和我的星座不是一回事,科學解決不了她的問題。見鬼,在你們所謂的水逆週期裡,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個占星師提出過多少種說法,可她只相信你說的話。”

所以這根本就是一個“她願意相信什麼”的問題,而不是“誰更可信”的問題。可是,現在他對自己亂成一團的邏輯已經深信不疑,我只好由著他沿著原來的思路說下去。“我是說,你能不能在接下去的專欄裡,給白羊座一點更正面,呃,更清晰的,更有用的……”

他找不到一個恰當的賓語,我乾脆接過去:“你不就是希望在她的程式裡抹掉那個男人,然後自己取而代之嗎?”

他一連說了三個“不是”,眼神裡似乎冒出一星怒火,又很快黯淡下去。“我可沒想那麼多……我就是想讓你暗示她對自己好一點。你明白嗎?比方說,不要在PM2.5飆到三百八的時候去跑什麼十公里,連口罩都不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看不下去。”

我也聽不下去了。我彷彿看到抒情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很快就要在我腳下積起厚厚一層。自從跟前任分手以後,我還從來沒有允許自己花這麼長時間沉溺在這種沒用的事情上。我站起身,微笑,開口。

“我約了人。網站上有我的公共郵箱,再聊吧。抱歉,我幫不了你什麼,但我想她需要的只是時間。”

<h3>三</h3>

其實我從來沒有讀過阿西莫夫,我只是從別人的文章裡,知道了他在科幻小說裡創造的“蓋婭星系”。當初我隨手把這個高貴冷豔的名字拿來包裝專欄和筆名的時候,絕對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有人真的以為我就像“蓋婭星系生物”那樣,能發射超強腦電波,隔空改變別人的思維。樓巍說“更正面更清晰更有用”的時候,眼前浮現的,大概就是類似於電波發射那樣的畫面吧。這也難怪,如果不抓住一點具體的東西——一列腦電波,一個程式BUG,一張星象圖,像樓巍這樣的理科生大概根本沒法想象這個世界,也沒法向自己解釋清楚,馮雨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可我當然沒有超能力。我連星座是什麼都說不清楚。我只知道,它不是科學,也不是偽科學。當我寫下“水星逆行是由於水星執行軌道與地球自轉帶來的黃道角度差而帶來的視覺上的軌跡改變”時,我只是在抄書。我根本不知道它代表什麼意思。寫這類專欄不需要夜觀天象、日查命盤,它的要訣是遣詞造句似是而非,一揮手就圈住一塊曖昧地帶。總有個把字眼隔著紗籠霧罩,觸到你的心境,於是五臟六腑都開始長草。你說它準,只是因為它幫你把潛在的願望和憂慮說出來而已。

但是現在麻煩來了。我並沒有答應樓巍,但每個禮拜一開啟電腦寫專欄,他就以某種形式橫在我和鍵盤中間。讓我煩惱的是,我竟然無法假裝這件跟我毫無關係的事情不存在。我得不到偷窺的快感,卻必須承擔偷窺的責任。我無法否認,一寫到白羊座,我耽擱的時間就是以往的好幾倍——任何字眼,只要敲到螢幕上,都會顯得那麼“負面、曖昧而無用”,好像隨時可能被一個瀕臨崩潰的女人找到徹底崩潰的藉口。當我寫下“如果說奔跑是一種信仰,那麼懂得在本週停下腳步靜心冥思,就是這種信仰的昇華”時,簡直矯情得快要吐了。他媽的,到底誰是蓋婭?究竟誰控制了誰的思想?

果然,這段話剛上線,我的公共郵箱就在第二天收到了樓巍的信。理科男用最無聊的文字報了一通流水賬。“謝謝你,她今晚非但沒有去跑步,而且第一次跟我去看了場電影。《繡春刀》。她問我張震帥不帥,我說一般般,何況他還辦砸那麼多事情,死了那麼多人。她瞪我一眼,大聲說:可他是為了劉詩詩啊。我說,問題是,劉詩詩就是這麼被他折騰死的。然後大家都不說話了。我回到家,又把你昨天的專欄看了一遍。我突然明白了,你對水瓶座說的那句話。我要是早看到這句,就不會那樣回答她了。後悔ING。”

“戀愛是一種視差。”我在專欄裡找到了這句讓他“後悔ING”的金句。要命,這是從哪裡抄來的?難道我寫這句的時候真的想到他是水瓶座,於是下筆別有意味?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起,我開始妄圖促成兩條平行軌道的相交,自覺充當他們之間的靈媒?

反正從此以後,不管我在專欄裡寫什麼,故意還是無意,自覺還是被迫,總之每個字都成了密碼。發現你的文字突然莫名其妙地介入兩個人的命運,是一件有時候想起來很酷,有時候又覺得十分恐怖的事。樓巍每週準時發來讀後感和她的最新動向,我從不回信。哪怕用最樂觀的態度分析他的信,我也看不出他跟馮雨之間的關係有任何柳暗花明的跡象。每次他報告一條好訊息,後面總是跟著一個“但是”。

“今天總算見到她笑了,但是她笑完就問我:你怎麼沒有自己的事做呢?怎麼一叫你就有空?她不知道,我昨天寫原始碼熬了一晚上。”

“不知道怎麼感謝你。你對白羊說,這是擦亮眼睛、發現身邊隱藏的溫暖的一週。也許是有點作用,她今天非常耐心,還打聽我的畢業動向,但是,最後,她的手機裡來了一條簡訊。她說是那個人。她說,他好像有點後悔。”

“我得說,她糾結的樣子倒也蠻好看的……這時候我就有點羨慕你們文科生啦。你們不缺形容詞。我只能看著她,說不出話,也沒法告訴你她有多麼好看。我第一次覺得,就保持這個距離,很可能比再靠近一點要更好,更合適我。我們理科生的邏輯是:分子與分子之間,如果相隔距離太小,斥力就會大於引力。”

“蓋婭姐姐,你不必再幫我了,不必再勸她。‘沉溺於尋找失去的時間,常常意味著把現在扔給未來去緬懷。’真是個好句子,可對她,也只是個句子而已。如果她習慣關在死迴圈裡,那我就算改掉了那個BUG,又能怎樣呢?搞不好就把硬碟燒壞了吧……”

一陣近乎憂傷的慍怒從指間滑過,我就像是用溼漉漉的手碰到了漏電的金屬罩一般,本能地抽搐了一下。為了掩飾戰慄,我就勢從椅子上彈起來,走到窗戶旁邊。初冬,今年第三個水逆週期的最後一天,已經快被我寫成雞肋的專欄還在電腦上等我。

我返身回到電腦跟前,敲下一段既突兀又做作、我再也不願意看第二遍的文字:

“安然度過之後,我們總能發現,其實人生的‘逆’與‘順’本來就沒有多少不同。但是卑微如我們,仍然值得慶幸每一次度過,並且獎賞自己一句葉賽寧的詩:‘星星/天上的星星/遙遠的星群/你們溫存地撫慰著人們的心靈……’”

<h3>四</h3>

再聽到這句詩,居然是從馮雨嘴裡念出來的。她的腿果然很長,雪紡連身褲的剪裁驕傲地突出高高的腰線,讓我沒法不想起樓巍說過的那條能把校運會田徑場燃燒起來的玫紅色運動短褲。見到她我並不意外,因為我已經有半年沒收到樓巍的任何訊息了。

“我找不到他。他的同學說他去美國念學位了,沒留下任何聯絡方式。我當然聽他提起過考GRE,可我不知道他悄悄地把手續全辦好了。我真的不知道……”

就像拔走一顆恆牙,空著,便總會有碎屑掉進去。舌頭費力地舔舔,才意識到先前這個位置是有一顆牙的,而且這牙是有用的。不就是這麼回事嘛,我想。一個大活人不管在美國哪個角落上學,上網搜搜人家校內網的名錄也能找到吧?你到底是找不到還是不想找呢?男人和女人,非得隔山隔水隔一個不相干的人,才能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一陣倦意襲來,我很想掉頭就走,再強韌的神經也要被他們這樣繞著地球順時針一圈再逆時針一圈的追逐遊戲磨斷了。可馮雨就站在我面前,用執拗的目光和語氣壓迫著我。

“那你是怎麼知道我的?”我只好用過渡句聊作抵抗。

“我給他發信,我告訴他,我跟那人徹底斷啦。他不回。最後我試著登入他的郵箱,輸密碼。第一遍用他的生日,不行,然後用我的生日,就成功了。”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左手從長髮間穿過,停在左臉頰上。“收件箱幾乎是空的,只有我給他新發的那幾封,還留著尚未閱讀的記號。想來應該是被他廢棄不用了。”手從臉頰移到下巴,仍然找不到一個足夠自然的姿勢,最後無奈地垂下來。

“我好歹在‘已傳送’郵箱裡找到一點痕跡。申請大學的郵件一封也沒留,也可能他用另一個我不知道的郵箱處理那些公事。我只找到你,找到他寫給蓋婭的信。”

“你說的不對。那些信不是他寫給蓋婭的,是他寫給你的。你真的不明白嗎?”

“我明白,我,所以我來找你。我想他是不會開那個郵箱啦,可我相信,他還會看你的專欄……”

她的話音彷彿越飄越遠。我依稀聽到葉賽寧的詩,依稀聽到“所以,你能不能……”之類的懇求,也可能她根本就沒說。有那麼一瞬間,我的神思離開軀殼,飛出咖啡館,想趕在她說“更正面更清晰更有用”之前,想趕在我說“我昨天剛剛辭掉了這個專欄”之前,看看這初夏的傍晚,有沒有升起第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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