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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雍把牡丹仍送在老龐家,交給他師傅,並告訴他們:“荀鳳鳴以後絕不再來找你們。”老龐夫婦與他道勞不迭,閒話一會兒,自回去了。才到報館,只見子玖諸人,正聚在一間屋裡,不知議論什麼呢。一見伯雍回來,大家向他說道:“你回來了!好極了,現在咱們總理要懸賞尋人啦。你別天天替牡丹瞎忙去,這事要給偵探出來,歆仁說要請咱們吃一桌燕菜席呢!”伯雍說:“誰失蹤了?咱們也不是福爾摩斯,哪裡去偵探呢?”子玖說:“桂花不知往哪裡去了!方才歆仁特意過這邊來向大家報告,說桂花已然把牌子摘了,好幾日不知去向。歆仁很發愁地向大家說,如果桂花真失了蹤,他的精神上一定要受打擊,所以告訴大家,替他找一找。”伯雍說:“這事未必屬實。因為桂花那裡,歆仁沒有一天不去,桂花無論上哪裡去,哪能瞞得了他?再說他二人的程度,已然到了火候,不久就接出來,哪能有揹著歆仁潛逃的道理?大概他與你們開玩笑呢。”子玖說:“真的。剛才我們已到泉湘去打聽,果然沒有了。遍詢跑廳的,沒人知道住在哪裡去了,都說摘牌是實在情形,聽說是不混了,這豈不是實在麼?”伯雍說:“這樣看來,益發可疑了。據我揣測,歆仁於這案內,定有密切關係,打算給他滿街尋人,徒勞無益,還不如立刻要求他請吃喜酒呢。”鳳兮聽了伯雍這句話,捻著小鬍子,連說有理。子玖說:“據你的意思,歆仁把桂花接出去了。大概不能。因為他還沒得家庭的同意,再說他的親戚朋友家裡,有幾位太太,很厲害的,她們近來組織了一個胭脂團,專門反對丈夫納妾。不但對於自己丈夫不許有這樣的情事,便是對於親戚朋友家裡的男子,也是橫加干涉。較弱的婦人,管不了男子,她們能替打抱不平,所以近來她們的勢力,一天比一天大,把那些老爺們管得筆管條直156。不用說納妾,便是聽劉喜奎的戲,也得告謊假。設若查出來,真能罰跪半夜。所以這些老爺們,因為同病相憐,也組織了一個懦夫會,以資抵制。哪裡是抵制,不過自行解嘲便了。歆仁對於他的夫人,倒能對付,所怕的是這群胭脂團。若真用武力干涉起來,他真受不了!所以說他此時能接桂花,還沒到那程度,但是將來他一定接的。不想正在疏通醞釀時代,桂花忽然失了蹤。歆仁發愁著急,也就不足怪了。”伯雍道:“這裡面疑問很多。我終不信桂花於生意隆盛時代,忽然摘牌不幹。若說事前歆仁一概不知,尤為欺人之談了。”

他們正談論著,歆仁由西院又過這邊來了。編輯部這院,他近來總不過來的,今日卻過來好幾蕩。他的舉動神情,真與平常兩樣了。不過他的張致157,多一半是假造的,雖然臉上帶一種著急神色,他的眼裡,卻含著一種得意暗笑的意思。他一見伯雍,便說:“你回來了。你替白牡丹跑得怎樣?我把桂花丟了,你知道麼?”伯雍說:“方才聽說了。”歆仁說:“你得想法子替我找一找。”伯雍說:“我替你找著了。”歆仁見說,一怔道:“你在哪裡找著的?你沒有那麼大能耐。”伯雍說:“你又求我替你找,你又信不及我的能力,益見你一肚子鬼胎了。你說實話吧!你把桂花藏在哪裡了?使這樣的詐語,打量誰看不出麼。”若是別人,被伯雍這一逼,真能說了實話。但歆仁真會裝假的,他依然老著麵皮,一點神色不露,仍然說:“她真失蹤了,我這幾天為這事,很著急。假如是我做的鬼,別人可以瞞,我瞞你們做什麼?”伯雍說:“你既然不瞞我們,將來水落石出,你應當怎樣受罰?”歆仁說:“何必將來,只就目下,無論誰得著桂花的訊息,我都請客的。”伯雍說:“好。你留神吧!你的秘密所在,我一定能訪著的。”歆仁見伯雍說得這樣決心,他真有些疑懼起來,不住地直看伯雍。半天,才說:“便是福爾摩斯再生,也無從下手的。”他說了這句笑話,又過他那院去了。

這裡子玖和鳳兮,見歆仁那樣神氣,知伯雍所料不差了。子玖最好起鬨的,他說:“咱們真得好生訪一訪,若得點頭緒,咱們給胭脂團寫封密信,看看這個笑話,倒不錯。”伯雍道:“雖然這樣說,也不容易偵得呢。你看歆仁,我已把他秘密猜著,他依然不認賬。他若真跟我們說了實說,誰還能給他洩露?他自信他辦得很嚴密,一點風也不能走,但是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這事!也無須乎秘密。若這樣蒙席蓋井158,終歸免不了一場笑話。他不如宣告打鼓地往家裡一接,胭脂團雖然大興問罪之師,事已成熟,不過瞎鬧一起,所謂反速而禍小。若在外頭露了訊息,雖然笑話較遲一點,恐怕胭脂團方面要提出條件來。”子玖說:“咱們不管。咱們就為看笑話。如今咱們須想法子,如何才能知道他把桂花藏在哪裡?”伯雍說:“他一定各處都墊了話,誰肯給他洩露呢。最妙的法子,須把他趕馬車的宋四買住。歆仁每天上哪裡去,他哪有不知的!”子玖說:“有理!那小子腦筋非常簡單,給他點酒喝,沒有不說的。”伯雍說:“你若打算看笑話,你就想法子買收宋四,但是你的能力恐怕辦不到。”子玖說:“我若辦不到時節,我便把他送下來,教胭脂團拷問他。”伯雍說:“你未免過於好事了。”

由這天起,子玖果然留了心,時不常地向宋四打聽,或是給他點小便宜。無奈宋四執意不肯說,子玖審不出一點基兆159來。他真要執行非常手段,他打著哈哈,真給胭脂團寫了一封匿名信。那胭脂團的首領,卻是歆仁的表嫂鄧二奶奶。當歆仁不得第時,他的表兄表嫂,真提拔過他,便是他現在的夫人,也是他表嫂給說的。鄧二奶奶,為人精明強幹,簡直是位不辮的丈夫。她原是大家閨秀,在四川隨過幾年任,她的語言和習慣,很帶點四川派頭。她的丈夫鄧子如,也是個世家子弟,在前清度支部裡當過差。民國以來,因為有點舊勢力,依然在政界裡活動得很圓滿。雖然是個紈絝,所交遊的,卻是一群議員和些時髦政客。辦報的那群人,也與他上得來,都管他叫鄧二爺。鄧二爺一出門,也是馬車等等,彷彿是位政界裡的要人。其實他的差使都是掛名的,不過他愛模仿一般新進政客的派頭,把局面弄得很大。他看著人家今天置妾,明天弄人,彼此誇耀,他由心裡羨慕。他的力量,也能弄一兩個人,無奈他的夫人,特別厲害,閫令160之嚴,比專制的軍閥還厲害呢!鄧子如懾於雌威,空懷著許多奢望,一件也不敢實行。為聽劉喜奎的戲,不知被二奶奶罰了幾回!二奶奶諸事大方不拘,尤且不怕人話她嫉妒。她常說:“婦人不吃自己爺們的醋,吃誰的醋呢?再說竟教女人守貞節,男子在外面胡鬧,置妾買人,就不算什麼!天底下沒有這樣不公平的事!”她不但把她家二爺管得避貓鼠一樣,她到處還宣傳她的主義,廣邀同志,非把有野心的男子,都管過來不可。她的同志,第一是歆仁的小舅子媳婦,蔣抗乾女士,她是女子高等學校卒業的,很富於新思想,在女子參政運動會里,是位健將。鄧二奶奶所發起的抵制男子不許納妾的團體,在蔣女士,非常歡迎,她承認此事,是一種社會運動,不光為人家男子,從此務須把納妾的惡制度打破,才算達到目的。所以鄧二奶奶,得若蔣女士這樣一個參謀,她的勢力益發大了。此外還有劉太太、許太太、史太太、趙太太、王太太、張太太、何太太、宋太大、吳太太,許多位太太。都在她們團體裡很有聲望的。歆仁的夫人本是鄧二奶奶的媒人,二奶奶特別疼愛她,本打算把她也拉進來。無奈歆仁的夫人,是個老實人,不願意加入。但是隻她們這十幾位太太,已然鎮住了許多男子,所以給她們起了個綽名,叫作“胭脂團”。這日鄧二奶奶正和蔣抗乾女士議事,商量以後應當怎樣進行。忽見一個小廝拿著一封信,在窗外探頭縮腦,欲進不進的,自家轉磨呢。鄧二奶奶一見,忙在屋內問道:“什麼事?”小廝說:“太太來信啦。”二奶奶見說,教婆子接進來,一看筆跡,不知是誰來的。忙拆看時,只見上面寫道:

風聞令親白歆仁先生,新買一妾,匿在某所,御者宋四主謀。可將宋四召來,一問便知。貴團宗旨,鄙人極端歡迎,為將來女權計,不敢不告。如何處治,責在貴團。拒妾一分子告密。

鄧二奶奶把信看完,笑道:“我就知這孩子將來要造反的,果然秘密著弄了一個人。”說著把信遞與蔣女士看,女士接書在手,儼然是個女政治家,從頭看了一遍,向二奶奶說:“這告密的人,一定是與我們表同情的,可見我們的主義,已然有許多人歡迎了。乘著此時,我們應當雷厲風行地幹一下子,也好教冥頑男子,知道警覺。”鄧二奶奶道:“這事應當怎辦?”蔣女士道:“先不要聲張。露了風聲,他們有防備了。這兩天須把宋四找了來,問明他們秘密所在,然後我們出其不意,把他們雙雙捉住,飽打一頓,教歆仁把那女子趕快遣去。你看如何?”鄧二奶奶道:“正合吾意。但是宋四這小子,怎樣找他來呢?”蔣女士道:“你給歆仁寫封信,就說你的趕車的病了,明天有要緊的事出門,暫借宋四一天。我想這事從前也有的,他一定不疑惑。等宋四到來,他說了實話便罷,不然,咱們拷問他。”二奶奶說:“妙極!回頭我便寫信。明天吃了早飯,你來幫著我大審宋四。”蔣女士說:“大家的事,我必效勞的。”說著教外面套車,回她自宅去了。

趕馬車的宋四,是歆仁的一個心腹,關於桂花的事,他真能替歆仁嚴守秘密。除了和歆仁一鼻孔出氣的人,他絕對不洩一字。這天晚上,歆仁把他叫到屋中,說:“鄧二奶奶給我來信,明天求你給她趕趕車,因為她的趕車的病了。好在我明天也沒什麼事,你回來一直上那裡接我去便了。”宋四見說,暗喜,不但歇半天工,連二奶奶的賞,再加上車飯錢,總得個一兩塊錢。他很高興地退出去了,他不知這次二奶奶借他,與往日大不相同。子玖的密信,二奶奶和蔣女士的法庭,他做夢也沒想到。次日老早的,便到鄧宅去了。一到門房,許多底下人見了他,都說:“宋爺來了,有什麼事嗎?”宋四見問,便是一怔,忙道:“這裡太太叫我來的,說今天出門,教我給趕趕車。”一個年老的家人說:“上頭還沒傳下來,我給你回一聲去。”說著進內宅去了。此時二奶奶正與蔣女士議事,老家人在窗外嗽了一聲,進來回道:“太太今天出門嗎?宋四來了。”二奶奶見說,向蔣女士微微一笑。因回頭向老家人說:“把宋四給我叫進來,我問他兩句話。”老家人見說,答應一聲“是”,退出去了。到了門房,向宋四說:“太太傳你呢。你要小心一點,今天的事,我看著透點奇怪。”宋四此時已然有點不得主意,這一進去,不知是吉是兇,可是歆仁納妾那段公案洩露,他還不會想到。不過他知道二奶奶不好惹,脾氣古怪,不知因為什麼,就要罵人,所以他見老家人囑他小心一點,他已然不得主意,因問老家人說:“二奶奶是喜歡著,是有氣呢?”老家人道:“倒沒有氣。”宋四才放點心,當下隨著老家人進去了。

一到堂屋,呀!法庭已然裝置好了。只見當地放一張長案,二奶奶和蔣女士並肩坐著,彷彿一位推事、一位檢察官,後面站立四個僕婦丫鬟,每人手內提著一柄打馬藤鞭。再看二奶奶時,滿面秋霜,坐在上面,比大宋的包孝肅161還覺怕人。宋四一見這個情形,兩條腿不住顫起來,暗道:“我的天爺!我犯了什麼罪,怎麼在此組織了一個特別法庭?這一定是要審判我呀!”只聽座上二奶奶向老家人說:“我們問宋四的話,誰若走漏一字,我便砸折他的腿!”老家人此時也沒脈162了,只得答應一聲:“嗄163!”二奶奶說:“把宋四往上帶!”老家人只得吆喝著說:“往上站!”宋四此時跑也不敢跑,噘著嘴,上前一步,給二奶奶和蔣女士每人請了一個安,垂手站在當地。二奶奶用極嚴厲的顏色,問宋四道:“宋四!你家主人,私自納妾,密營外家,有人告發,說是你的主謀!你們主僕究竟怎樣起意辦的,還不從實招來?”宋四一聽,竟問起這個案子來了,便如晴天霹靂一般,驚駭極了,暗道:“這是誰走的訊息呢?”但是他此時於利害關係上,實在不能不替歆仁嚴守秘密,因往上回道:“回稟二奶奶的話,這事恐怕是傳聞之誤,我們主人,每日除了到議會去,便是在報館辦公。完了事,一直回家,連八大胡同也不會去一蕩。哪從有納妾和置外家的情事呢?請二奶奶詳查。”此時只聽蔣女士彷彿原告檢察官口吻一般,向二奶奶說:“這廝完全是遁辭!他說他主人不曾到八大胡同去過一蕩,益見得事件是由此發生的。他真是欲蓋彌彰了!”鄧二奶奶說:“這小子到了此地,還不說實話。他一定要與他主人遮飾的!但是我哪能受他的瞞哄。”因把眼睛一瞪,問宋四說:“你家主人給你多少錢,你為什麼替他這樣嚴守秘密?說了實話,沒你的事。”宋四連連請安說:“回稟二奶奶,實在沒有此事。”二奶奶此時真急了,把桌子一拍,說:“你當真不說?我要打你了!”宋四不由得跪在地下,叩頭說:“實在沒有此事!這不定是誰跟我們老爺開玩笑呢!”二奶奶說:“你真不說。你太慪人了!”因回頭向那四名僕婦丫鬟說:“給我打他!”她四個得了命令,一齊跑在當地,把宋四困住,揚起手中馬鞭,喝道:“你還不說實話嗎?我們要打你了!”鄧府丫鬟婆子,平日都受過二奶奶的教育,薰陶感染,對於男子差不多都有敵視的惡感。每逢鄧二爺違了閫令,這些丫鬟對於二爺,都敢上手上腳地作踐,何況宋四?她們更不怕了!所以一聽命令,一窩蜂似的,把宋四圍住,誰不欲樂樂手兒164!

宋四到了此時,眼前虧要吃上了。他心中一想:“我替他守什麼秘密,反正他一個人舒服,與我一點關係沒有。為他捱打,更不便宜了!光棍不吃眼前虧,我給他和盤托出吧。”當下一邊攔著丫鬟說:“先別打。”一邊向二奶奶說:“請二奶奶息怒!小的有招就是了。”二奶奶道:“快說!”宋四道:“在一年前,我們主人在八大胡同認識一個清倌,名字叫桂花。”二奶奶聽了“清倌”二字,因問蔣女士道:“那裡還有清官嗎?在那個髒地方做官,也一定是個髒官了。”蔣女士道:“大概這句話,是那地方的市語165,未必是官吏之官。”二奶奶見說,又問宋四道:“什麼叫清倌哪?”宋四見問,憋得臉通紅,也不好解釋。半天,才說道:“反正是個妓女。”二奶奶說:“鬧了半天是個妓女呀!後來怎樣呢?”宋四說:“後來我們主人每天去。”二奶奶見說,怒道:“方才你不說你們主人一蕩沒去過,這時怎又每天去了?看起來就該打你的嘴!”宋四說:“真該打的。但是方才我替他瞞著,如今是招供,自然得說實話了。”二奶奶道:“往下說!”宋四道:“一來二去,他們熱了。”鄧二奶奶和蔣女士聽了這個“熱”字,都笑了。二奶奶說:“男子真是賤骨頭!這有什麼可熱的呢?”這一來,弄得宋四更不會說官話了,腦門子蒸籠一般,直往下流汗。二奶奶道:“你說你的呀!”宋四道:“後來桂花一定要跟我們主人過日子,因為磨不開面子,在兩禮拜以前,把她接出來了。現在在小安瀾營門牌六百零六號住著。這是以往從前的話,並無半句虛言。”鄧二奶奶見宋四把供狀訴完,遂向那老家人說:“把他帶下去,別教他跑了。”老家人見說,向宋四道:“跟我來。”便如司法警察帶領囚犯一般,把宋四帶出去了。

宋四到了院中,一身汗才落下去,向老家人道:“人家高高興興想著來弄兩塊錢,誰知險被獅子吃了。這也不是誰使的壞,先捉弄我一場。”老家人說:“她們耳目多了,準知是誰幹的。這一來不要緊,連我們二爺都要受嫌疑的。唉!實在難說,若不是如今老爺們在外面破格胡鬧,也惹不起太太們結起團體來反對。不過我今年六十多歲了,這樣新鮮事,簡直沒見過。她們的閒事也過於寬了,管了自己丈夫不算,還管人家的。”說著到了門房,許多底下人都問:“什麼事?你們怎進去這半天?”宋四噘著嘴一聲也沒言語。老家人說:“沒什麼事!你們不用打聽。”少時,只見出來一個婆子,向底下人說:“你們誰去告訴張二一聲,教他趕緊套車,奶奶教我去接白大奶奶去。”說完話,進去了。這裡底下人,忙著叫趕車的備車。不一會兒那個婆子換了一身新藍布褲褂,頭上戴一朵小紅石榴花,出來說:“車好了嗎?”底下人說:“好啦。”她走出大門,只見一頭菊花青大馬,駕著一輛簇新玻璃馬車,在門前停著。趕車的張二,在御臺上高高坐著,姿勢十分驕傲。他的心中,似乎比馬車所有主還覺滿足,彷彿全世界的人沒一個能入他的眼。此時另有一個拿車的小夥兒,把車門開啟,問那婆子說:“上哪裡去?”婆子說:“接白大奶奶去!”說著上了車,“嘣”的一聲,車門關了,那馬抬起四隻烏油黑亮的大蹄碗,嘚嘚地去了。

沒有一個鐘頭,已然把白大奶奶接到。鄧二奶奶和蔣女士,把她迎了進去,敘禮落座。白大奶奶是個極穩重的人,平日向常不愛出門的,今日見表嫂和兄弟媳婦派車去接她,知道必有要事,所以趕忙著來了。此時二奶奶向她說:“你成天在家坐著,泥佛爺一般,什麼事也不管,慣得你們爺們造了反了!”歆仁的夫人一聽,當時怔了,忙道:“他天天到議會里去,怎會能造反呢?”二奶奶道:“傻妹妹!你的男子,揹著你弄了一個人,你還不知道嗎?”歆仁的夫人見說,轟的一下子,頭都昏了,既而打了一個寒戰,不覺得亂顫起來。她的顏色,便如一張白紙,眼淚也落下來了,半天才說道:“他真弄了!他真弄了!他跟我說了好幾次,我始終沒答應,無奈他天天磨我,我只得賭氣和他說:‘你愛弄便弄,別跟我說。’誰知他真弄了!他真弄了。”說著便咽嗚地哭起來。二奶奶見歆仁的夫人一哭,她雖然以為很可憐的,但是她見白大奶奶這樣窩膿無用,又未免有些看不上,因說:“你哭什麼!這都是你慣的他。你不會打他嗎?你不會罵他嗎?他把弄人的事,敢跟你說,可見他眼睛裡沒有你,你被他降住了。”白大奶奶委屈著道:“教我也沒法子。我總不肯抓破臉,再說他是好生央求我的,不是說同院議員都弄人了,就是說人家都說他懼內,竟奚落他。又是什麼現在當議員的,都有妾有馬車,如今他馬車雖然有了,就短一個妾,與人家比上,未免相形見絀,彷彿不弄個人,他的差使不好當了。今日跟我說,明日跟我說,我聽得都膩了,所以我賭氣和他說道:‘錢是你掙的,你愛弄就弄吧!’誰知他真個不客氣起來了。”二奶奶見說,冷笑道:“還是你老實。若是我,他八個膽子也不敢。我就不解這群議員,都是由哪裡趕來的?沒有眼睛的國民,怎會舉這樣一群玩藝兒呢?”此時蔣女士在一旁說道:“就憑這群議員,弄得亂七八糟的。女子參政運動,更不容緩了。假如女子也有選舉權,總比一般無知的老百姓強得多,萬不至給二斗高粱就賣給他一票。”二奶奶道:“他們的議員,不定是怎來的呢。他們家裡也未必有二斗高粱、一石小米,多一半是窮光蛋,仗著是學堂或留學出身,適逢其會的,被推得當了議員。論理一個男子,逢著這樣一個機會,應當怎樣為國為民,大展抱負。誰知他們八輩子五166沒見過錢,小廟沒見過大香火,一腦袋黃土泥還沒洗乾淨,在北京城也要混叫字號。查德幾百塊錢月費,燒得他們五脊六獸167的。真是小人發財,如同受罪!一到議會,除了飛墨盒子168做軍閥政客的走狗,沒有旁的能耐。一出了議院,便是花天酒地,胡鬧一氣,填補他們八輩五的窮根子。他們彷彿初世為人一樣,下輩子不知又變什麼,沒日子樂了。你看他們胡吃混穿瞎吵嚷,哪裡有一點大國民的氣象?如今都有點錢燒的!袁世凱要做皇上了,不知每人給他們多少錢,所以又都競爭著置起妾來。其實他們都是山南海北的怯老趕169,腦袋一個個生的就點範圍的也有沒170,不是活活的笑話嗎?”蔣女士笑道:“你的嘴也過於損了,也未必是人人這樣。”二奶奶道:“問心無愧的,當然說不著他了。大凡罵人的效力,只及於可罵之人,譬如無線電,不是任一無線電臺便接得著的?必得性質相合,程度相等,才受得了電波。我的話哪能人人都說在裡面!好的當然不在此例了。”蔣女士道:“你先別罵人,究竟這事應當怎辦?”鄧二奶奶因指著白大奶奶向蔣女士道:“她是你們家姑奶奶,當著你問問她,應當怎辦?究竟這事與她有利害關係的。”此時歆仁夫人,仍眼是淚汪汪地說:“事到如今,我有什麼主意!你們替我想法子便了。”鄧二奶奶道:“依我之見,沒旁的法子,就以武力解決。因為我對於男子,有無禮的事情,沒別的,只有一個字,打!不打,他們是萬不怕的。”蔣女士道:“你的手段我非常贊成,對於男子,你要不打他,他慢慢地就要打你。平和手段,決回不了他們的心。”

白大奶奶見她兩個皆主張武力解決,心裡又顫起來,因說道:“可別把他打壞了哇。”二奶奶笑道:“還沒打呢,你就先心疼。難怪他不怕你了!我的男子,時不常捱打,也沒見打壞他哪一經171。打自己男人,當然有個打法,哪能打壞呢!再說此事是你生死關頭,你今天也咬咬牙,長一點勇勁,這回饒了他,下回他又要弄一個,到那時,你乾生氣,活著不是,死了不是,那罪可就不容易受了。不如你今天也給他一個厲害,教他就了你的範圍,以後諸事他皆隨你手轉了。何況有我二人幫著你,當然要佔上風的。”白大奶奶一聽,由她那柔和的性質裡面,竟會發生一種猛騖的思想,彷彿鴉片煙鬼多日不曾過癮,一旦紮了一針嗎啡,精神十分暢旺了。她不由得把柔潤的酸淚止住了,臉上忽然現出一種慘厲之氣。她連連說道:“我今天不能饒他了!你們須幫我一個忙。”鄧二奶奶說:“那是一定。別說你自己覺悟了,不然時我也不能饒他,總能與你出氣的。”說著叫過一個婆子說道:“你到外面,教他們把家裡的車和蔣先生的車都套起來,另外叫一輛,我們這就出門。然後把宋四叫進來,我分付他話,快一點!”婆子見說,出去分付。不一時宋四進來了,二奶奶說:“你沒走漏訊息呀?”宋四說:“小的天膽也不敢!”二奶奶道:“諒你也不敢!我們這就找你主人去算賬,回頭你和張二趕一輛車,頭前帶路,到那裡如果沒有人,你抵防172著!去吧。”宋四低著頭去了。這裡二奶奶分派了六名婆子丫鬟,每人各帶一柄藤條馬鞭。此時外面車輛已然齊備,鄧二奶奶、蔣女士、白大奶奶,帶著六名女馬弁,很有聲勢的,分乘三輛馬車,出南城去了。不到兩小時,已然到了小安瀾營,車不能走了,紛紛地下了車,教宋四頭前引路。那裡左右鄰居,見來了這三輛馬車,許多婦人,以為是看親戚的。有許多婦女和小孩子,都站在門前看。

歆仁自宋四去後,他由朋友處借來一個趕車的,吃了飯到國會去了。其實他叫一輛人力車,也可以去了,再說人力車不是他沒坐過,皆因既置了馬車,再坐人力車,便有些不舒服了。況且拿坐馬車的身子,再坐人力車,恐怕和街上眾人一樣,顯不出是國會議員,那有多可恥呀!所以他一定要坐馬車的。將來他有了汽車,那馬車又不愛坐了。他在議會胡混了半日,捱到散了會,又到黨部裡看看。這裡有幾位同志,一個是山西李酉民,一個是山東姜辛侯,一個是雲南錢伯甘,一個是蒙古伯顏索圖。這四個都是新納的小星173,他們每日雖然不得不出來一蕩,畢竟都是忘八吞扁擔,歸心似箭。此時可巧在黨部裡都會著了,歆仁一高興,約他們到他那新築的溫柔鄉里玩一玩,可是都得帶著如君174去,他四人哪有不讚的。正要小小地開個窯變賽會呢!當下各自到了自家公館,載了美人,和歆仁一同到了小安瀾營。

桂花自被歆仁接出來,她的體態丰姿已然變了,童稚的孩氣,漸漸揉搓沒有了,成了一個極漂亮的少婦,眉目之間,把天生的憨意拭去,添上一種情波四溢的神氣,而且有些驕矜之狀,因為歆仁每每對她說:“家裡太太是有病的,她萬活不長的。”所以桂花聽了這話,很高興,彷彿不久自己就宣告是議員夫人了,而且能當總長夫人。她的年齡雖然不大,可是她的驕氣,已然不可向邇175了。隨她服事176的人,還是她姨娘黃氏。這個人尤能長桂花的驕惰,這個婦人她總不想她自己是什麼身份,哪一樣足以驕人?她純粹以勢力觀人的,有勢力有金錢,無論怎樣,她也說他是好人。無勢力無金錢,便是天好,她也說不好。對於婦女,尤是有她自己的批判,戴金鐲子、穿綢緞的,她便說好。布衣的、守本分的婦人,或是貧寒的婦人,她正眼也不睬,並且有輕視凌踐的意思。所以這條巷裡住民,沒有一個說她和氣的,而又無可如何,因為她家總有坐馬車的來,知道她家必定是個闊人的外家了。

歆仁和他的朋友,並姨太太們,到了巷口,便下了車,趕緊把車都打發走了。因為此時歆仁還以此地為秘密的所在,生恐有人注意,傳到胭脂團耳朵裡便不妙了,所以他謹慎的。他們慢慢地走進院中,黃氏一見便笑道:“今天是什麼風,怎的來了這些貴客?我們姑奶奶一個人正悶得慌呢!問我好幾回,老爺怎還不回來?這可熱鬧了,快請進來吧。”桂花這時真悶得慌呢,見他們大家來了,拍著巴掌樂起來,說:“你們怎會湊到一齊?我正盼有人來呢。”那幾位姨太太也都笑著把桂花拉住說:“這些日子沒見你,你倒胖了!”桂花說:“還胖了呢!再這樣圈著我,我就要瘦了。”說著他們都落了座,歆仁教黃氏吩咐廚子備酒,完了又和大家說:“咱們怎玩呢?”有的說打牌吧,有的說打剖克177,當下分了兩場,不愛看牌的去按風琴,反正都是在窯子裡學的那點能耐,依舊都施展起來。他們此時一心只有個快樂,把所有的事都忘了,而且他們不知道有個禍事,已然迫在眉睫。他們正在興高采烈、賞心樂事之際,只聽外面有人打門。這正是黃氏的小心,她每逢歆仁到這裡來,一定要關門的。她正在廚房和廚子預備酒菜,聽見有人打門,她便跑出來隔著大門問道:“誰呀?”只聽外面答道:“開門!我是宋四,來接總理來了。”黃氏聽是宋四,才把門開了。

誰知這一開門,她就怔了。只見三位太太,帶著許多婆子丫鬟,來意很是不善。黃氏此時已然明白了,知道這幾位太太,一定是為歆仁來的。她忙問道:“你們找誰的?”宋四說:“總理走了吧?”說著使了一個眼色。黃氏見了,忙道:“剛才走的,這時已然到家了。”鄧二奶奶哪裡容得他們搗鬼,不容分說,上前便給黃氏一個嘴巴,罵道:“賤老鴇,說什麼!走了我們也要進去看看。”說著帶著大家,一窩蜂,闖進去了。黃氏見了,只在院中跺足,又問宋四說:“怎回事?你這是由哪裡帶來的?”宋四說:“別說了!回頭你自知道。”這時上屋裡已然打起來,又見那幾位來賓,男的女的,便如雀避鷹鸇,紛紛地都跑了。歆仁也要跑,早被二奶奶一把抓住,說:“你跑哪裡去?”忙教兩個婆子把門把住。這時桂花可嚇壞了,小臉兒焦黃,渾身亂抖的,站在室隅那裡。歆仁見跑不了,只得大著膽子說:“你們無緣無故地闖入民宅,張手打人,毀壞器具,是何道理!我要喊警察來,把你們索走,須知我們當議員的,要受法律特別保護。你們這些無知婦人,實在可怨極了!”鄧二奶奶笑道:“你動不動就拿你議員頭銜壓人,須知無識的小民,受得了你們欺負,太太們卻不怕你們!”蔣女士也冷笑道:“他還講法律呢,寵妾滅妻,是法律所許的嗎?狎妓賭博,是法律所許的嗎?男女混雜,密築淫窟,是法律所許的嗎?我們還沒告發你,你倒嚇虎178起我們來了!”這時白大奶奶一見桂花,已然氣得癱軟了,一個丫鬟,忙掇過一把椅子,扶她坐下。鄧二奶奶此時正欲發揮她的雌威,因向歆仁說:“你今天被我們捉住了,還有什麼說的?”歆仁說:“你們捉住什麼?這是我的自由!你們敢侵害人的自由權,真是要造反了!”二奶奶冷笑道:“你還懂得自由呢!民間自由,被你們侵害得一分沒有了,你們管搗亂叫自由,管陰謀叫自由,管包辦選舉叫自由,管挑撥政潮叫自由,管貪贓受賄叫自由,管花天酒地、縱情惡煞叫自由,管自行己是叫自由。除了你們自己的私慾,你們還懂得什麼叫自由!你們知道你們的自由不願意受別人的侵害,你們知道別人的自由也不願受你們的侵害嗎?現放著你不管別人生死,在外面橫行惡欲,難得你還說出自由二字呢!你的媳婦,有甚虧負你的地方!你不能上學,她典賣簪環供你上學。你沒事做,她求親賴友給你找事。你想想,你所以有今日,是不是你有賢內助的好處!古語說得好,貧賤之友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怎麼?你如今才運動上一個議員,你就上天了!以前於你有利的,如今你看著都討厭了,甚至幫助你成家立業患難相共的髮妻,你都看不入眼了!不是嫌她老了,便是說她有病。她的病不是你氣的嗎?不用說,你們男子得志,都應當這樣嘍!這樣一來,夠多美呀!男子漢大丈夫,原來是為姬妾輿馬活著的。有了這個,便算達到人生目的嗎?依我看,你們都不是載福之器。原沒那大根基,硬要霸佔偉人豪傑的地位,你們都是造孽呢!給旁人開道呢!你們將來都有大禍的,可惜還不醒悟。如今我也不跟你說別的,你既弄了這樣一個人,你把你媳婦置於何地?”

此時白大奶奶已然哭得不成聲,連連指著歆仁哭道:“負義人,負義人,你乾的好事!你今天把我殺了就是!我活著也沒什麼滋味了。”歆仁究竟有點手段,不枉他在國會里當了一名議員,“奸猾”二字,總算會活用了。他原先本打算用幾句強硬的話,把她們虎179住,以為她們都是婦人女子,能有多大知識。誰知二奶奶和蔣女士,都是女界英雄,早有覺悟的人。蔣女士的新知識,二奶奶的舊閫威,都是很有程度的。他心裡一盤算,今天要打算把她們戰勝,那是很不容易的,而且環顧左右,都是娘子軍的聯軍,連宋四都降順她們了。至於黃氏和桂花,雖然是自己人,她們能有多大能力,不但不能反抗,免了她們的打,就算萬幸了。不如用一種柔和手段,把她們哄走,以後再設法吧。歆仁想到這裡,便拿出能屈能伸的精神,向二奶奶道:“嫂嫂以大義責我,小弟雖然慚愧,卻很感激。如今既把事做錯,嫂子看應當怎樣處治呢?我沒有不從命的。”二奶奶道:“你既知錯認錯,我們也不為已甚,你先給你媳婦磕個頭,認了錯,然後聽我發落。”歆仁道:“我已然認錯就得了,當著這些人,我怎好與她磕頭呢?”此時那些婆子丫鬟都笑了,一個個打趣歆仁說:“大爺捨得給旁人磕頭,怎麼捨不得給我們大奶奶磕個頭呢?”歆仁說:“我給誰磕頭,被你們看見了?這頭我是不能磕的。”二奶奶道:“你既然不願磕頭,請個安也成,這是我最低的要求了。你要知道,我們的目的,是來痛打你一頓的。你若不賠罪,那是願意捱打了。”歆仁被逼不過,真給他媳婦請了個安說:“太太別生氣了,都是我的錯。”白大奶奶見他這樣一溜哄,一肚子氣,漸漸雲散了。二奶奶方才給她打的無形藥針,至此已然失了效力。二奶奶見歆仁已然給他媳婦賠了罪,因和他說道:“你既然知錯認錯,我也不難為你。”說著用手把桂花一指說:“那個丫頭片子多少錢買的,明日把身價退回來。限正午十二點交到。我替你媳婦儲蓄著,做她一筆零花。這事大概不能辦不到!”歆仁說:“哪有身價?是朋友送給我的。”二奶奶見說,把臉一沉說:“明明是你由班子裡討的,怎說朋友送的。再說既是朋友,就不應送這樣的禮物。究竟多少錢買的?快說!”歆仁道:“五百塊錢。”二奶奶搖頭道:“不對。我聽說弄個人,都得萬八千的。如今我給你做個公平價錢,三千元。明日要給我送到。這個丫頭,就今日趕了出去,與她斷絕關係。我天天總要派人查你。如再有藕斷絲連的事情,那時我們就另有辦法了。”歆仁說:“你的條件,未免太刻180了!”二奶奶道:“一點也不刻!這還便宜你呢。”歆仁說:“就這麼辦。從此我也要學好了。”

二奶奶又命婆子把桂花叫過來,二奶奶的威風話白,桂花在一旁已然領教了。如今見二奶奶喚她,捏著一把汗,蹭了過來。二奶奶先把她看了兩眼,然後把臉一沉。桂花不由得渾身戰顫起來,只聽二奶奶道:“你小小年紀,不知自愛,為娼為妾,視為固然,天生來的是賤骨!如今我告訴你,你及早離開這裡,再要拿出惑人的手段,我定要抽你的筋!”桂花一聽,嚇得只有亂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二奶奶發落完了,和蔣女士道:“這事這樣辦,對不對?”蔣女士道:“很對。但是以後還須隨時調查,不然我們前腳走了,後腳他們依舊不改的。”二奶奶道:“那是一定,我們的主義,哪有不徹底實行的!”此時外面天氣已然不早了,歆仁又獻殷勤說:“我請你們吃飯去吧,不然就在這裡吃。”二奶奶道:“我們不吃你的飯。你不要使這小手段,你打算拿飯堵我們的嘴麼?”歆仁說:“沒有那心,我怕你們餓。”二奶奶道:“我們回家吃去,你可記著,三千塊錢,明日正午以前要送到的!”說著吩咐婆子道:“看車在門口沒有,咱們走吧。”一個婆子出去了,少時回來說:“車等著呢。”二奶奶便和蔣女士、白大奶奶,帶著許多婆子丫鬟,似乎奏凱而歸的大將,得意揚揚出門而去。宋四追過去問道:“我還跟了去嗎?”二奶奶道:“你跟去做什麼!你從此別給你們主人出壞主意就是了。”當下三輛車,一揚鞭去了。

接坊181四鄰看著她們來去的神情,很納悶的。這裡歆仁看著她們去了,又惱又恨,頂好一個歡會,被她們給攪散了。那些同志,也不知跑向哪裡去了。若沒別人,還好受一點,如今這個現象,都被朋友領教了去,實在難以為情。但是這個風聲怎樣走漏了呢?最可氣的是宋四把她們領了來,我平日白恩養他了!想到這裡,不由得氣往上一撞,趕緊跑到屋中,只見桂花把頭紮在黃氏懷裡,咽嗚地哭呢!歆仁一見,更難受了,連連喊了兩聲:“宋四!宋四!”宋四見喊,愁喪著臉進來了。歆仁一見,怒道:“你為什麼把我的事告訴那個夜叉?我白恩養你了!這點事都不能替我瞞一瞞。”宋四說:“哪裡是我願意告訴她!我一到那裡,二奶奶就教人把我看起來,少時便把我叫進去。她竟設了一個大堂,和舅奶奶把我好審。我執意不說,並且告訴她們我家主人決不會有這樣的事,這不定誰造的謠言呢!她們哪裡肯聽,竟教許多婆子丫鬟,用馬鞭子將我好打,一個牲口都怕那東西,何況是人?也是我受刑不過,只得告訴她們。此刻我屁股還疼呢。我本打算給您送個信,誰知把我監視得很嚴,一點訊息也出不來。這裡頭我不但沒使歪心,還捱了一頓毒打。我的委屈跟誰訴去呢?”歆仁道:“究竟是誰使的壞?”宋四道:“那誰知道!反正必然有跟你開玩笑的。”歆仁道:“今天晦氣極了,弄得心裡不痛快不說,還被她敲了三千元的一筆竹槓。”這時只聽黃氏由那邊說道:“大爺呀!你給我們一個主意吧,桂花已然嚇壞了,渾身直髮燒。這樣看起來,我們還是混事去吧。將來再跟著攤人命,我們可受不了。”歆仁說:“你們別忙別忙,我有辦法。”黃氏說:“還有什麼辦法?現放著來了這一群太太們,你就無可如何,把我們孃兒倆,打的打,罵的罵,你也不會替我們出一口氣,你是堂堂議員,連我們孃兒兩個都不能保護,還不如在窯子裡混著舒服呢!”歆仁說:“你這話把我想擰182了!我今天所以不和她們計較,正是為你們。假若我和她們鬧到底,更沒個了結了,所以把她們哄走,再商量咱們的事。”黃氏說:“依你怎辦呢?”歆仁說:“你今天先把桂花帶到你家。這裡是住不成了,我在別處再找房子,然後我再求人說和,自要能把桂花接到我家,便不致有這樣的危險了。這裡頭最搗蛋的是二奶奶,但是她已然敲了我三千元的竹槓,以後當然不至那樣激烈的。至於我們內人,她差不多是個木頭人,別人都拿她做傀儡,好敲我的竹槓。如今目的已達,當然沒有第二次了。我就知道這件事省不了錢,果然是被她們察覺了。”黃氏說:“那末這裡我們今天不能住了?”歆仁說:“不但你們,今天我也得回家的。”黃氏說:“既這樣時,回頭我們就走。這真是想不到的事!早知如此,還不如不出來呢!”因又向桂花說:“好孩子,別哭啦!有姨跟著你,一點委屈也不能教你吃。”在頭些日子,這裡何等火爆,名花美酒、麻將剖克,幾位議員,在此時不常地開心取樂,真不亞如洞天福地。今日不知怎的,冷冷落落,一點生氣也沒有了。黃氏聽了歆仁的話,果然把桂花帶到自己家中,反正她有個老主意,五千元的身價,她已然使了,存在銀行裡,要想往出退,那是不能的。歆仁若是還要桂花,她便同著去受用。若是不要了,她照舊帶她去混事,裡外都沒有她的虧吃。歆仁見黃氏把桂花帶走,他益覺得這裡一點趣味沒有了。他便囑咐廚子,好生看著這點東西,叫宋四把車趕來,自回報館去了。

大凡一件好事,人總不注意的,而且也不願意傳說。至於是一件笑話,知道得便非常快了。這件事由宋四口裡,慢慢地跟那些館役說了,由館役口裡又傳到幾位先生耳朵裡。大家聽了這個笑話,都鼓掌大笑起來,可是張子玖心裡有病,若不是他一封匿名信,也惹不起這場風波,所以他對於歆仁,非常謹慎起來。可是歆仁也沒疑惑到他身上。次日歆仁果然寫了一張三千元的支票,給鄧二奶奶送去,又打發人在僻靜所在,找了一所房子,預備遷移。鄧二奶奶見了支票,對於這事,未免有些冷淡,竟自無形擱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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