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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卿的娘,在家中把破爛東西歸掇歸掇,把衣裳鋪蓋也都拆洗乾淨,喜喜歡歡地去上工。田氏見她比前天來時更覺乾淨許多,自是喜歡。秀卿的娘,關於一切飲食,伺候得特別周到。不第田氏很滿意,便是褚維宗也以為這個老婆子僱得太好了。秀卿的娘,除了工錢,每日買菜還能剩個角八七的,再說褚老爺也有時約來幾位同寅230的打個小牌,零錢,隔幾天總得一塊多錢,所以秀卿的娘非常高興,於做事上,更形細膩了。不過有一點可注意的地方,褚老爺雖然有幾個朋友,總不見有太太們來。她知道,如今的太太是很闊綽的。假如今天來老爺,明天來太太,那零錢不更得的多了麼?怎麼這幾位老爺竟不帶太太來呢?她也曾於伺候酒飯時,向那幾位老爺沒話找話說,哪天同著太太來或是說請太太來,那幾位來賓只是笑,不然就說以後一定來的,可是終不見來一蕩。田氏也請過幾次,總不見有位太太來。她對於這幾位老爺,又都不甚投緣,不但對於這些人不投緣,便是對於褚維宗也有些討厭了。好在結婚不多日,不便在辭色之間形容出來,但是她也不便231在家裡陪著他們玩,她自然有她的去處,什麼東安市場、中央公園等處,天天要去的。她有時教褚維宗同她一處遊玩,維宗總不願意與她同走,田氏未免說他些腐敗話,說:“公母232倆,同走同遊,是世界的公例,有什麼不方便!”田氏雖然這樣說,心裡也有時利用他不一塊走233,因為在公園或市場裡,她近來很有點自由行動的勾當。她怕維宗疑惑他,每晚對於維宗,加了許多殷勤,樂得維宗要上天。他以為田氏對於他愛情深了,並且以為他這格局的住宅,多情的眷屬,真不亞洞天福地極樂世界了。便是秀卿的母親,也以為投著這樣的主人,尋著這樣的事由,實在是很幸福的了。她每日計算她的收入,由一月推到一年,由一年推到十年,她算計她於十年以後,能有二千餘元的積蓄,她再託可靠的人放一點債,十年以後,更不知有多少利了。她又想她小兒子崇格,於十年以後,已是二十多歲的漢子,有寧先生替他維持,不但有了學問,而且一定有事做。“我積下的錢,給他娶個媳婦,置點產業,我就該養老了。”她如此一想,她覺得她的前途,非常有希望,她也不覺得做事苦,也不想已故的女兒了。她如今一意只預備她十年以後的事,她的本分、她的志向,實在是令人欽佩的。

伯雍自秀卿的娘得著這樣一個相當的事情,他這幾日很覺舒暢了,他以為雖然沒給他孃兒兩個尋得一個極有幸福的地方,但是他們也不至受罪。死鬼秀卿託付我一場,總算給她盡到心。以我這樣一個沒有實在能力的人,能夠替一個老婦人、一個小孩子尋著這樣的寄身所在,也算傻難為的了。在他孃兒兩個沒有棲止的時候,伯雍不第心裡不踏實,彷彿肩上擔著兩件物事,總也放不下,連出門娛樂的心思都沒有了。他必定給他們找著地位,彷彿才完了心事,才對得起長眠的秀卿。論理秀卿與伯雍並沒什麼特別關係,伯雍的境遇如何,她也不是不知道,便是伯雍真維持不了,或是鬆懈不為,難道還怕鬼責麼?不過秀卿於臨終時,特地把伯雍叫了去,託付一場,總算是個知己,絕不是利用。假使秀卿會利用人,她可以不死,而且也可以當一任一品的姨太太。皆因她不會利用人,所以才有那個結果。在伯雍也絕不多心她把困難的事情無端加在自己身上,反倒以為秀卿教他辦這點為難的事情,意思是教他練習人類互助和社會服務的本分,所以他一定要替他們奔走去。如今幸喜孃兒兩個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所在,他卸了重擔一般的舒服,也有了精神和子玖鳳兮諸人去娛樂。子玖這幾日又不到全樂部金寶那裡去了,因為他已然達到目的,又到旁處胡闖去。伯雍雖然說他逛法不對,但是他的性質如此,也是改不過來的。

伯雍自到報館,他每月總要回家一次,因為回家是例事,所以不會替他記述。但是他每次回家,都要使他發生一種不安的感情,並不是他家庭裡有什麼問題。他的家庭,實在是很完全的,不但他的父母是慈祥無比的人,便是兄弟姊妹,以及妯娌之間,也都彼此情感相通,沒有各懷心志的。所以使他不高興的,是他本處住民,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難。他家鄉的人民,本來都沒有恆產,全賴旗營生活。革命以後,旗營先不濟了,並附近的村民,也大受了影響。伯雍回家一蕩,總是看見窮人一天比一天多,早先很興旺的村鎮、很隆盛的旗營,眼看著凋敝衰殘。好幾百年的大槐樹,原先是成行成列,一眼望不到邊,如今都伐倒了,一株也不見。山上的樹木,也都砍了,山林秀氣,一點影子沒有了。山上到處露出紅色的黏土,彷彿生了遍體的瘡瘢。那乾隆時代的建築物,如同碉樓、教場、官衙,漸漸地都被窮民拆賣了。不第官有的東西都拆毀了,連村間私有的家屋,每一個月裡,總要拆賣幾十間。原先屋瓦鱗鱗,被多年的古槐和稠密的棗樹隱蔽著,遠遠一望,碧森森的,真有點雄偉的氣象。如今卻不然了,到處都是破房基、碎瓦礫,彷彿才遭兵燹,又彷彿被了極大的火災。其實這個地方,一次兵災也不會受苦,只因為受了革命的影響,生活一天不如一天,不必待大兵和土匪來燒掠,那地方上的人民,為維持他們暫時的生命,不得不把多年的建築物拆毀,來換幾個錢。拆了公共的不算,還要拆自己的,都拆完了,依舊不能生活。歷來的革命家,多半講究破壞主義,究竟這“破壞”二字怎樣講,我直到如今懷疑。據我想,破壞絕對不是破壞有形的東西,可是到了實行的時候,便沒分別了。譬如野蠻人,無論到什麼時候,總要發揮他們野蠻性質。當鴉片戰爭的時候,英法聯軍,乘中國多事,闖入北京,把三山勝地全給燒了。他們的野蠻行為,在歷史上終歸不能消滅的。革命黨倡為破壞之說,其實腐敗政治,不曾破壞一二,反倒教會了無業的人民,恣行破壞手段。頂好的建築物,而且是歷史上紀念的東西,你要說這個不應當拆,拆毀了也賣不了幾個錢,他們一定不聽你的話。他們唯一的理由,便是餓。只這一個“餓”字,比土匪和大兵厲害得多。什麼應儲存的東西,也儲存不了。大凡革命的國家,都是由破壞而建設的,但是破壞很容易,一句話便破壞了,可是再言建設,就不能那樣容易。一百年二百年,不定建設得了建設不了,甚至有終歸不能建築的,所以我說革命家是以少數人之激烈思想,向全國人民生活範圍以內,故意地開一個大玩笑。他們和賭局的賭棍一樣精神,紅不紅自己並沒有把握,不過孤注一擲,好壞盡憑天命。所以革命手段,無論如何,總帶點野蠻和匪棍的臭味,所以我認定革命手段不是人類應當極端崇拜的思想,因為辦理國家社會的事,實在有比革命手段勝強百倍的。何況這種手段,最危險的毛病,無非叫人民都陷於破產的悲境,不得不向野蠻境域退化了去。於人類福祉和古物的儲存上,實在有至大的關係。伯雍所以每次回家,總有些不快之感,實在因為目擊這樣凋敝的慘象,使他忍不住唏噓,禁不得浩嘆,尤覺令他感慨不置的,有許多大田園、大塋地,舊主人都衰敗了,所易的新主,盡是軍閥中人。這一點,更使人不能忘革命家的厚賜了。

伯雍因為替秀卿的娘忙了些日子,這一個月裡,並未回家。這些日子,因為把他們的事都辦得有了成績,身子也清閒點了,他便預備了幾天稿子,告了兩天假,回家望望老親。他的父母見了他,自然是喜歡,他拿出由城內買的甘脂234,教他嫂子打點好了。晚飯時率領他兄弟姊妹,陪著二位老人一喝酒,立刻幾間破屋子,都充滿了和平愉快的喜氣。他的脾氣,最喜歡家庭的和樂,他不但愛他的父母、兄弟、姊妹、子侄,連他家所飼的貓狗小鳥,他也對於它們各有一分感情。他說人生的幸福,以家庭的樂趣最為真摯,旁的樂趣,都是虛假漂浮的,沒有一件是真樂。要享真正幸福,除了在家庭裡找,哪裡也尋不出,便是極有權力的執政者、極有財產的資本家,無論享用怎樣厚,若是沒有完美的家庭,終不算有幸福的人。因為人要得著極甜適的安慰,非有家庭不能安慰的。社會上無論做什麼的人,他最後的休息,必得在家庭裡才覺得分外安適。伯雍既有這個思想,他的家庭觀念,比那些務外的人特別強烈。他見了他的父母,他覺得父母便是他幸福的根源,他覺得他父母喜歡,比什麼寶貝都難得,也知道父母天天喜歡著,是家庭中全體人口幸福之所繫。至於兄弟、姊妹、妯娌之間,也願意他們天天喜歡著,各人盡各人的本分,無論什麼事,都要以天真相處,不要互存一點心機。伯雍既然有這樣的思想,他的兄弟、姊妹,與他是同細胞的,無論有任何不相同的思想,骨肉間的愛力,總是先天賦得來的,所以他們一點破裂嫌隙也沒有,都是渾渾厚厚,依舊是父母中的幼兒一樣。至於媳婦,也是德行人家的姑娘,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都是家庭幸福中的要素。

伯雍每次回家,輕易不到哪裡去,除了家人共話,便是在山頂上閒眺,因為他是山居的人,他總對於山水有感情的。他在城裡報館做事,實在囚拘得要死。他一回家,一定到山上飽吸空氣。但是他原先登山,無論看哪裡,都很高興的,如今登山一望,反倒使他愁牢不堪。原先在山上往面前一看,目力所到,都是極茂盛的樹木。由枝葉扶疏處,隱隱約約地看見幾處屋瓦。好多的房屋,都隱在濃綠的樹下。現在不但沒有那些樹,連房子都和大炮轟沒了一樣,一片一片的磚石碎瓦,竟望不到邊。有那少微勤儉點的人家,就破房基內收拾收拾,種些穀類,還覺得好看一點。但是破房基內種穀,究竟是衰亡的表徵。

伯雍在山上看了半天,這拆毀的遺蹟,他的思潮不由一處而來。那萬年不毀的碉樓,征服金川的紀念,如今都拆得七零八落了。那些偉大的建築物,武功的標識,都是二百餘年以前,有三千所向無敵的健兒,以汗馬功勞和疆場上碧血換來的。如今他們的子孫,不第不曾博一點可紀念的東西,反把祖先的紀念拆賣了。他往西一望,舊日演武的教場,已被農商部佔有,作為農林場了。他們派來幾個廢物,一事不做,專門地欺壓平民。他們以為佔了這一點地方,便是戰勝民族的權利,而中國農林大業,也似乎興辦起來了。其實他們所佔的不過巴掌大一點地方,內外蒙古的牧場,鴨綠江的森林,他們便不要了,他們也沒工夫去要,而且沒有膽子去要。他們佔了一個教場,侵害許多貧民的產業,便算厲行農林政策了。

教場裡的圓城、演武廳、馬城、梯子樓,依稀還存著。尤且令伯雍感慨不忘的,是那碑亭以內的記功碑。潔白的石頭,刻著滿漢蒙藏四種文字,一部征服金川的歷史,都在上面刻著。同時建設這樣記功碑的,不知有多少地方!喜馬拉雅山巔上,也有這樣的記功碑。中國人於十八省以外,又多添了二分一的疆土,可以移植懋遷235。如今人人都視為固有,也就忘了開闢這些疆土的、增大中國版圖的是什麼人了!伯雍睹物傷情,簡直不勝今昔之感。他默默問那些紀念物說:“你們沒有一點法子救這些窮人麼?”彷彿那些紀念物答道:“我們現在還朝不保夕,哪裡管得許多。”

伯雍已然不願再看這些殘破的遺蹟了。他慢慢地由山上下來,幸喜他家後院,有一株大杏樹,還有一株山桃。前院有一株槐樹,一株榆樹,還有一株茂盛的靈椿,還有他父親手植的一株松樹。此外還有幾株棗樹,依然是舊日模樣,所以他不用費事,便認識他的家門。若照旁處一樣,也拆毀了,連他自己也許不認得他的家了。他到了家中,很覺不痛快,因問他父母說:“房子拆得太多了,將來上哪裡住呢?”他父親說:“這真是沒法子的事。但是近來也有幾位慈善家,提倡許多慈善濟貧的事,每一貧戶,可以得些錢米。再說靜宜園已被一位慈善家由皇室借出來,打算開一個女學,辦一個貧兒院,將來還要開辦工場什麼的。貧民有了工作地方,每日可以餬口,自然不至把房子拆賣了。”伯雍道:“房子立著才值錢的,他們為什麼拆了賣呢?”伯雍的父親道:“在城市裡,房子固然很值錢,但是他們搬不了去。他們知道在鄉村的房子,沒有人租,不能指著它吃飯,只得把磚瓦木料拆下來,賣與人家。三間房子的材料,剩到賣主手裡,不過四五十元錢,還有不到此數的。憑這樣的房子,不管是官的私的,但是由老上輩到如今,已然住了二百多年,便是修理費,每間房子不知花多少錢了。如今一文不值半文,竟自拆賣了,真是可惜的事。可也難怪,誰教趕上這國破家亡的末運呢!幸喜出來這幾位慈善家,雖然是杯水車薪,究竟不無小補。這裡雖然有幾處官立的小學,少大236一點的姑娘,都不願意去。他們聽說西山園子要開女學,將來還有女工場,有許多姑娘願意去,她們雖然受窮,向學的志氣還沒有頹喪。這位創辦女學的先生,自號萬松野人237,是天主教會中人。他夫婦兩個,都很信主的。教會中人,怎樣不及,道德思想,也比沒宗教的人強。何況他夫婦兩個,都是很有學問很有道德的,多少有名的人,都肯幫他們的忙,所以他們一定要辦這個善舉。他們還要約我出來幫忙,反正我也是在家裡閒著,幫他們辦一辦,也是我的義務。你的妹妹,雖然在家念一點書,究竟沒程式238。那學堂開了,我打算把他們也帶了去。”伯雍道:“這是好事!你老人家就幫著他們辦一辦吧。”老人家又道:“他們此刻正在開辦時代,明天你不妨到那裡看看。這個園子,若不整理一下,做個廢物利用,再過幾年,園子裡的樹木,就要沒有了。那些園戶,見清室退政了,他們把這園子簡直據為己有,每日不知盜賣多少東西。那多年的古柏,他們也一點不愛惜,天天要伐倒幾株。勢敗奴欺主,世界上最要不得的人,便是這些有奴性的鼠輩。主人有勢力,他們便倚勢凌人。主人一衰敗,他們便先下手分肥。他們的性質,不該殺麼?當萬松野人由皇室借得這個園子,附近園戶,哪裡答應,他們不管人家拿這園子做什麼用,與地方上有什麼關係,他們就知道不能自由盜伐樹木了,群起和萬松野人反對,甚至有拿刀在路上等他的,打算一嚇他,他就不敢辦了。誰知萬松野人一點聲色不動,向他們首領說:‘你們若好好跟我說,山上柴草,依舊許你們打,因為我不得不體恤你們。樹木,無論大小,一枝也不許動。如果不聽我話,那我就沒法子了,只得用非常手段,求遊緝隊把你們盡數驅逐,到那時不要後悔。’那些園戶知道反抗是無益的,所以都就了他的範圍239。如今不第樹木都保住了,而且還要把舊有的地方整理起來。你明天到那裡一看,就知道他們的目的是很大的。”伯雍說:“這樣辦法,是很合理的。因為皇室的廢園,在清室已沒力量整理了。委之無良心的園丁,非毀平了不止。贈予民國,也不過被強有力者獨佔了去。最好借與民間慈善團體,辦點社會公益的事,不但能把古蹟儲存,而且還有逐漸復興的希望。清室此舉,總算是很賢明的。不過慈善大家,得了這樣有山有水、樹木蔥翠的離宮,真得興辦義舉,若為自己享受打算,那就有負此園了。”他一家談了半天的話,天已不早,鄉間不比城市,晚間沒有可去的地方,惟有早睡。

次日晨起,伯雍要到西山園子去看。他吃了早飯,便溜達著去了。十月天氣,小陽時候,又在山陽,暖和得很。這個地方,冬令不十分寒,夏天不十分熱,由那太行山的餘脈,成一個半環形。環口正向東南,把北京城環繞在內,彷彿做了個影壁。西山麓下,大寺名園極多,王公世胄的墳園不計其數。所以以風景而論,西山一帶,為北京近郊之冠。靜宜園與名剎碧雲寺昆連。遼金時代大概就有這個園子,因為碧雲寺是當初耶律楚材的墓地,前清康熙時代,除了圓明園、暢春園、淨明園,以靜宜園的風景最為有致。建築物以布達拉一處,最為富麗宏大,形式一本西藏與印度之大寺,屋瓦皆青銅製,蒙以赤金。每逢四月柳絮亂舞的時候,前清皇帝必要向靜宜園行幸,以避柳絮。慈禧太后時代,猶舉行之。庚子以後,該園又被外兵所毀,無力經營,只有一頤和園為慈禧太后不時臨幸所在了。

靜宜園和圓明暢春兩園,於咸豐年間,同時被英法聯軍所焚,京師人謂之火燒三山。清室精華,在這時代,已然付之一炬了。當時洋人燒這三處離宮,一點意識也沒有,也不為搶東西,不過為報林文忠公燒他們鴉片煙的仇恨,故意毀了這三個園子,以遂他們野蠻人報復的惡欲。作書的小時候,常聽老人傳說,靜宜園被洋人燒燬時,那布達拉大寺,燒了多少日子,不曾完全燒了,所以在庚子以前,那金瓦依然還有,每至朝暾240甫上,照得金光燦爛,莊嚴無比。不曾燒燬時,可以想見了。當英法聯軍去後,這園子已成一片焦土,可是有許多樵人入園樵採,無意中竟發了大財。他們怎樣發了財呢?因為靜宜園被焚之後,這個園子已然廢了,附近村民自由進去砍柴。他們在那蔓草荒煙之中,山風過處,每每聽得草地上叮鈴亂響,起初還不注意,後來有人撥草尋覓,只見有許多燒卷的銅片,被風吹得相擊亂響。他們拾歸家中,也有當碎銅賣的,也有存在家中不介意的,後來才有人知道那是純粹的赤金。因為布達拉大寺的青銅瓦,包的都是一二分厚的赤金,被火一燒,金葉子與銅分離,燒成焦卷,滾了滿地。它們不願在荒草寒林裡受那枯寂,所以都被人拾出來了。但是這布達拉一共有九九八十一間,工堅料實,所以不曾全毀,別的地方也有不曾燒的,以後重加修葺,依然是清室一個消夏的離宮。庚子那年,八國聯軍入京,英國人知道布達拉還有許多金瓦,他們帶著印度奴隸兵,把布達拉的金瓦全拆了去。別的東西,也搬去不少。靜宜園經這二次的浩劫,完全毀壞了。這裡的禽獸,以仙鶴梅花鹿為最多,如今也都滅絕了。

伯雍到了靜宜園,宮門還照從前一樣,門前兩個大銅獅子,兀自在那裡做這荒園的守衛。圍牆有許多處坍塌的了,只見好多工人在那裡修補。伯雍走到宮門左手一個角門,只見門旁懸一塊牌子,寫著“靜宜女校籌備處”,有幾名香山汛守備衙門的遊緝隊,在那裡守衛著。伯雍取出一張名片,求他們往裡傳達。他們把他引進去,裡面舊有的亭臺樓閣,多半剩了遺蹟,實在不易復舊。只有一個小院落,還有幾間較好的房子,大概是三山郎中241辦事的地方。靜宜女校,就在此處籌辦。那位萬松野人,見有客來,忙迎了出來,把伯雍讓到屋中。他的夫人也出來款客,他夫婦兩個,都是很和藹的人。萬松野人,身量非常魁梧,當初他練過武,能舉三百斤的石頭,後來棄武學文,到處訪友求師,成了一個極有學問的人。他的性質,不喜仕進,可是有許多顯達的人,都仰他的大名。他的事業,也皆因有許多顯達的人幫忙,所以能行點素志。他在二十年前,於報界很著名的,如今報也不辦了,專門要辦慈善事業,而且還要闡揚天主教的真理。他從前就喜歡西山的風景,近來皆因靜宜園一天一天地譭棄,附近的旗民人等,又非常地窮窘,所以他立志要在此處辦一點事業。現在雖然是才入手,但是直接間接幫忙的人很多,將來一定能成功的。伯雍是本地鄉民,當然對於萬松野人夫婦的熱心,要道謝的。萬松野人說:“人類辦人類的事情,不但沒有彼此的分別,地方的界限更不應當有。不過有知識的人和有財產的人,總須把精力使在窮困的地方,不但教人有飯吃,是要緊的事,教人受教育學真理,比吃飯還覺要緊。目下雖國人不能吃飯的太多了,而不能受教育的尤為可憐。無奈我們有多大能力呢?也不過尋一個我們素所知道的地方,辦一點小事業,儘儘心,也就是了。我的意思,本地方的人民受這樣的困苦,我們當然救濟的。這靜宜園是中國名勝,皇室的離宮,也應當設法儲存,所以我求幾位王公,把這地方借過來,預備將來容易發展。但是裡面過於殘毀了。現在我把見心齋、韻琴齋、梯雲山館,都略加修葺,其餘別的地方,慢慢地修理,只是苦於經濟,將來是否能償素志不能,就不可知了。”伯雍說:“先生的善舉,實在令人欽佩。但不知預定的計畫242,辦到如何程度,才算達到目的呢?”萬松野人說:“預定計畫,固然有,那就得看將來的經濟了。這靜宜女校,是入手辦法。將來還要設立一所慈幼院,貧民學校、貧民工廠,也要設立幾處。目下女校已然籌備就緒,不久要招生。慈幼院,現正在募款項,將來一定成立的。至於工廠,便不能預定何日成立了。”伯雍道:“本處窮人,日見其多,大有朝不謀夕之勢。雖有幾處粥廠,也是有期間243的。濟貧的妙法,無如以工代賑,他們既得工資,地方上又興辦許多生產事業,每月一長,本地成了工業地,生計也就不必發愁了。所以我希望此地以興辦工廠為最大的急務,還求先生向諸位大資本家籌商,把工廠一項提前開辦才好。”萬松野人道:“工廠一定要辦的。但是道德比吃飯要緊,先由女教入手,這正是根本的辦法呢。”伯雍聽了這話,也就不敢多言了,因為自己一個錢沒有,自己的志願,勉人去辦,不但討人嫌,而且自己也覺慚愧,當然以“是是是”為談話的終結了。萬松野人很高興的,同伯雍到重修的地方看了一遍。以全體而論,工程雖不過千百分之一,金錢大概已花了不少。

伯雍由靜宜園回到家,他父親問他說:“你見著那位先生了?他夫婦都是很和氣的,他們將來能把西山園子興旺起來,加上現在物質文明,比原先還能好。”伯雍說:“一定。但是園子雖然好了,我們的營子村子,勢必拆乾淨了為止。許多貧民窟,圍繞一所別有洞天的名園,也是人世間一個奇觀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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