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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睡了一小會兒,肯定不超過十分鐘。希拉剛才從書房拿來一本舊相簿讓她父親開心,他們倆一起笑著翻看了所有照片。他看上去好多了。下午值班的護士覺得沒什麼事,便離開崗位出去散步,把病人交給他的女兒照看,而莫尼太太早已悄悄鑽進汽車去村子裡弄頭髮了。大夫向他們所有人保證,危險期已經過去了,現在只須安心靜養,放鬆心態就行。

希拉站在窗邊望著下面的花園。她當然得待在家裡,只要父親需要她——真的,哪怕對他的狀況有一丁點兒的懷疑,她都不能讓自己離開一步。問題只有一個:戲劇社準備讓她在即將排演的一系列莎翁戲劇中擔任主角,如果她拒絕了,這種機會就不會再有了。羅莎琳……波西亞……薇奧拉[3]——薇奧拉算是所有角色中最有趣的了。偽裝的斗篷下面藏著一顆渴望愛情的心,整套詭計實在撩人胃口。

她不知不覺笑了起來,把一綹頭髮攏到耳後,一隻手放在髖部,模仿由薇奧拉佯裝的西薩里奧的姿態。這時,她突然聽見床榻那邊有了響動,看見父親要掙扎著坐起來。他注視著她,臉上帶著驚恐和疑惑的表情,喊叫起來:“唉,不……,唉,金妮……我的上帝!”她馬上跑到床邊,對他說:“怎麼了,親愛的,哪兒不舒服啊?”他擺手讓她靠邊,搖著頭,接著就往後一仰癱倒在枕頭上,她知道他一定是死了。

她跑出屋去,喊著護士的名字,然後才想起她出去散步了。她可能穿過了野地,或者去了別的什麼地方。希拉快步下樓去找她母親,但屋子裡空無一人,車庫的門開啟著——她母親肯定開車去什麼地方了。為什麼?到底這是為什麼?她根本沒說過她要出門。希拉抓起客廳裡的電話,但接通的咔嗒聲過後,傳來的聲音並非大夫本人,而是單調而機械的自動錄音:“這裡是德雷大夫家。我五點後在家,你的留言會被錄音,請開始……”接著是嘀的一聲,就像打電話聽報時的那種聲音,隨後有個聲音說,“第三聲響是兩點二十二分二十秒。”

希拉扔下聽筒,去電話簿裡查詢德雷大夫助手的電話,這個年輕人最近才合夥從醫——她還不認識他——這次有人接電話了,是一個女人。遠處傳來孩子的哭鬧聲和收音機刺耳的聲音,她聽見這女人不耐煩地喊著讓那孩子閉嘴。

“我是希拉·莫尼,是從大馬斯登的懷特蓋特打來的。請馬上讓大夫來,我的父親剛去世了。護士不在,只有我一個人在家。我無法找到德雷大夫。”

她感覺自己聲音嘶啞,而那女人的回覆卻是十分簡潔又充滿同情的話:“我馬上跟我丈夫聯絡。”再解釋什麼也不可能了。她說不出話來,忙亂地轉身又跑上樓梯,進了臥室。他還像剛才她離開時那樣躺著,臉上仍然帶著恐懼的表情。她走過去跪在床邊,吻著他的手,汩汩淚水順著臉頰流下來。“為什麼?”她問自己,“發生了什麼事?我到底做了什麼?”因為他喊起來的時候,叫的是她的小名“金妮”,不像是他快睡醒時突然發作了陣痛。一點兒都不像是那種狀況,他的喊聲更像是在指責什麼,似乎她做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令人難以置信。“唉,不……,唉,金妮……我的上帝!”她跑過來的時候,他想要把她撥開,接著就斷了氣。

我無法忍受,真的無法忍受,她想道,我做了什麼?她站起身,淚眼矇矓,走到敞開的窗前,站在那裡,然後又回頭看著床那邊,但現在已經有了變化。他已不再凝視著她。他一動不動。他已經遠離塵世。關鍵的一刻已經永久消失,她再也無從追問。發生的事情已成往事,存在於另一個時間維度中,眼前的維度是現在,是未來的一部分,而他再無緣分享。這當下,這未來,對他而言空無一物,就像他床邊相簿中那些空白的冊頁,等待用照片去填補。她想,就算他像往常那樣,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也不會在意的。他知道我期望扮演戲劇社的那些角色,他鼓勵過我,他為此感到高興。我也絕對沒有計劃著隨時就走,離他而去……但那恐懼的表情何來,疑慮何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啊?

她望著窗外,草地上到處都是散亂的落葉,猛然間一陣風把它們刮向半空,飛鳥一般,接著四下飄舞,翻轉著落下來。那些葉片曾一度緊緊依附母體,夏季裡光鮮閃亮,綠意濃烈,現在已全無生命跡象。大樹棄絕了它們,被閒散無事的輕風隨意玩弄,甚至那金色也不過是太陽的反光。落日將盡,它們便晦暗失色,躺進角落捲縮起來,變得萎靡枯乾。

希拉聽見車道上傳來汽車的聲音,便走出房間,站在樓梯頂端。但來人並不是大夫,是她母親。她穿過前門進了廳裡。她剝去戴著的手套,高高的髮髻頂在頭上,讓髮膠弄得又亮又挺括。她沒注意到女兒的眼神,在鏡子前面站了一會兒,拍了拍一縷髮捲讓它復位。然後她從提包裡拿出口紅,在嘴唇上塗著。廚房那邊傳來咣噹一聲門響,她聞聲回過頭去。

“是你嗎,護士?”她問道,“來杯茶怎麼樣?我們都去樓上喝茶吧。”

她回頭去照鏡子,仰起頭來,用一張棉紙擦去多餘的唇膏。

護士從廚房裡出來。她沒穿護士服,顯得不太一樣。她借了件希拉的粗呢外套出去散步,一向整齊的頭髮現在很是凌亂。

“多好的一個下午,”她說,“我在田野裡走了個痛快,真是很提精神。蜘蛛網都被吹乾淨了。是啊,一定得喝點茶。我的病人怎麼樣了?”

她們還活在過去,希拉想道,活在不復存在的那個時刻。那護士散步歸來滿臉緋紅,她再也不會吃到她期待的黃油烤餅了。她的母親,當她再看鏡子的時候,就會在高高隆起的髮型下面看到一張更蒼老、更加枯槁的臉。意外到來的痛苦似乎讓直覺變得更加敏銳,她似乎看見那護士已經在下一個病人的床邊安頓下來,那是個不停嘮叨抱怨的殘疾人,完全不像她那喜歡逗趣說笑的父親。而她的母親,得體地穿上黑白兩色的喪服(只穿黑色讓她覺得太嚴肅),回覆著一封封弔唁信函,先回復那些更為重要的人物。

這時,兩個人都注意到了站在樓梯上方的她。

“他死了。”希拉說。

她們仰起臉來,疑惑地看著她,表情就跟他剛才一樣,只是沒有驚恐,沒有那種指責的成分。護士先緩過神來,擦著她的身邊跑上樓去。她看見她母親那張精心保養、仍顯得可愛的面孔垮了下來,滿是褶皺,如同一張塑膠面具。

你不必責怪自己。當時你什麼也做不了。這件事情無法避免,遲早會發生的……是的,希拉想道,但為什麼不晚一點兒,而是來得這麼快呢,一個人的父親去世,總覺得有太多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如果我知道最後一個鐘頭在那兒說笑,談著瑣碎小事的時候,他接近心臟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定時炸彈般的腫塊,隨時準備爆炸,那我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我會緊緊握住他的手,至少要感謝他十九年來帶給我的幸福和愛。絕不會去翻看相簿的照片,模仿取笑過去的時尚,也不會在半當中打哈欠,讓他覺出厭煩來,任相簿掉在地板上,低聲說:“別為我忙這忙那了,寶貝,我要睡一會兒。”

當你面對面經歷死亡時總會有這種感覺,那護士告訴她說,你會覺得自己本該多做些事情。我接受培訓的時候就為此深感不安。當然,對至親家屬來說這種感覺就更強烈了。你受到了巨大打擊,你應該為你的母親著想,振作起來……為我母親著想?就算我現在就從這間屋子消失,我母親也絕不會在乎。希拉差點說出這句話,因為那樣她就會贏得所有人的注意、所有的同情,人們會說她表現得多麼堅強。否則,有我待在這個家裡,就會跟她瓜分這份同情。甚至德雷大夫,當他終於跟著他的助手到來時,還當著她母親的面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他很為你感到自豪,我親愛的,他一直這麼跟我說。”這樣看來,死亡為互相稱讚提供了機會,希拉心想,每個人都在禮貌地恭維他人,在其他場合他們做夢也不會這麼說。讓我替你上一趟樓吧……讓我來接電話……我來把茶壺燒上好吧?過分的謙恭,像穿著長袍的滿族官吏一樣鞠躬行禮,同時又試著進行自我辯解,沒有在爆炸發生的時刻守在一旁。

護士(對大夫的助手)說:“要不是我看他躺在那兒非常舒服,我是絕不會外出散步的。我以為莫尼太太和她女兒兩人都在屋子裡。是的,我給他服過藥片……”等等,等等。

她是坐在證人席上受審,希拉想,不過我們誰都逃不過。

她母親(也是對大夫的助手)說:“我一點兒也不記得當時護士出去了。操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心裡著急,就覺得抓空兒去一趟理髮師那兒,或許能放鬆一點兒,再說他看上去也好多了,完全恢復原來的樣子。要是我腦子哪怕有一閃念,我都絕不會離開屋子,不會離開他的房間……”

“難道真是這麼回事兒嗎?”希拉插了進來,“我們誰都沒想到,你沒想到,護士沒想到,德雷大夫也沒想到,尤其是我沒想到,因為只有我親眼看見這件事情發生,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他臉上的那種表情。”

她衝進走廊,回自己的房間,歇斯底里地抽泣著,她好多年都沒這樣過了——最後一次是因為郵政車撞上了她的第一輛汽車,車停在門口車道上,變成了一堆七扭八歪的鐵皮,這可愛的玩物就這麼給毀了。就要給他們點兒教訓,她對自己說,讓他們別再端著樣子,面對死亡擺出那種尊貴氣度,把死亡說成仁慈的解脫,一切都會好起來。他們沒有一個真正在意、真正關心有人永遠離開了人世。徹徹底底的永遠……

晚些時候,大家都上床睡覺了,死亡令所有的人身心疲憊,只有死者例外。希拉悄悄沿著梯臺走進她父親的房間,找到那本相簿。護士精心將它收拾起來,放在角落裡的小桌上。她拿著相簿回到自己的臥室。之前,在中午的時候,這些照片並沒有什麼意義,就像慣常放在抽屜裡的聖誕賀卡,但現在它們成了一種悼文,就像電視螢幕上閃過的表示敬意的靜止畫面。

坐在毯子上的嬰兒穿著綴滿花邊的衣服,大張著嘴巴,他的父母正在玩槌球。一位死於一次世界大戰的叔父。接著又是她父親,不再是毯子上的嬰兒,而是穿著馬褲,手裡拿著一根顯得過長的板球棒。早已仙逝的祖父母的家。沙灘上的孩子們。泊船處的野餐。然後是達特茅斯,各種艦船的照片。站成一排排的男孩子,青年人,然後是成年人。小時候她最驕傲的事就是能馬上把他指出來:“你在這兒呢,這個人是你。”整排人中最瘦小的那個男孩,排在最邊上;然後,在下一張照片裡更瘦了,站在第二排;接著長得很高,突然變英俊了,不再是孩子。這時她翻頁翻得更快了,因為都是各種地方的照片,沒有人——馬耳他、亞歷山大港、樸次茅斯、格林尼治。那些他養的狗,她一個也不認識。“這是親愛的老潘趣……”(他曾經告訴她,潘趣總是知道他的船什麼時候返家,蹲在樓上的床前等著。)騎在驢子上的海軍軍官……打網球的……賽跑的,這些都在戰爭之前,讓她浮想聯翩,“絲毫不知他們的末日將至,犧牲品們參加的遊戲”,因為下面一頁就一下子悲傷起來,他所熱愛的那條船爆炸了,照片上笑盈盈的年輕人有不少死於非命。“可憐的老芒奇·懷特,要是活著的話他已經當上將軍了。”她想象照片上咧嘴微笑的芒奇·懷特當上將軍的樣子,可能變成了禿頭,身材肥碩。她暗暗高興他已早早死掉,儘管她父親說他是部隊的一大損失。更多的軍官,更多艦船,還有那個偉大的日子,蒙巴頓[4]登艦參觀,她父親擔任指揮,吹哨集合所有船員迎接他。在伯明翰宮殿的院子裡,他十分害羞地站在攝影記者面前,展示自己的獎章。

“我們這就要見到你了。”她父親把相簿翻過一頁,然後就是她母親那張成熟時期照的,他從不承認有點兒傻里傻氣的照片。翻到這地方時他總是這樣說。他很喜歡這張照片。她母親穿著晚裝,臉上那種感傷的神情希拉很是熟悉。她小的時候,一想到她父親會墜入愛河就覺得害羞。如果男人必須戀愛的話,那也應該愛一個別的什麼人,一個面板黯黑,十分神秘又極其聰明的人,而不是平平常常的人,那種動不動就失去耐心,午餐時有人遲到就大發脾氣的人。

在軍官的婚禮上,她母親帶著勝利的笑容——這表情希拉也十分熟悉,每次什麼事情順了她的心,她就露出這種表情,而她通常總會得逞——還有她父親的笑容,差別很大,沒有那種勝利感,不過是種幸福的微笑而已。伴娘們一個個穿得邋里邋遢,這使得她們顯得很胖——或許為了不讓伴娘超過自己,她才特意選了她們。還有伴郎,她父親的朋友尼克,長相不如她父親好看。在早年艦艇上的一張合影裡他就精神多了,但他在這裡顯得既傲慢又厭倦。

接著是蜜月,之後在他們的第一幢房子,她出現了,作為她生活之一部分的童年照;坐在她父親膝頭和肩膀上照的,接著是從童年到青春時代的照片,直到去年聖誕節。這也可以作為我的訃告,她想道,我們兩個分享了這本相簿,最後是他拍的一張我站在雪地裡的快照,以及我拍的他,隔著書房的窗戶對我微笑。

片刻以後她又會哭起來,那是一種自我憐憫;如果她哭,那就不應該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下午那會兒,他是什麼時候覺出她的厭煩,把相簿推到一邊的?當時他們正在談論著業餘癖好。他說她過於慵懶,鍛鍊不足。

“我在劇院裡裝扮成別人,”她說,“這種鍛鍊也就足夠了。”

“那不一樣,”他說,“有時候你得遠離他人,無論是在頭腦裡還是現實上。我告訴你,等我全好了,有了力氣,我們就去愛爾蘭釣魚,我們三個。對你媽媽也很有好處,我自己好多年都沒釣過魚了。”

愛爾蘭?釣魚?直覺裡的自私讓她驚慌起來。這會跟戲劇社的計劃衝突的。她得用玩笑讓他打消這個念頭。

“媽媽會覺得度日如年的,”她說,“她寧可去法國南部,跟貝拉姨媽待著。”貝拉是她母親的妹妹。她在卡普戴爾有座別墅。

“恐怕會吧。”他笑了,“但我康復所需要的不是那兒。你忘了我有一半愛爾蘭血統了?你祖父的老家是安特林鄉下。”

“我沒忘,”她說,“可祖父已經死了好多年了,葬在沙福克的教會墓地。你的愛爾蘭血緣也就到此為止了。你也沒有任何朋友在那兒,對吧?”

他沒有馬上回答,過了一會兒說:“還有可憐的老尼克在。”

可憐的老尼克……可憐的老芒奇·懷特……可憐的老潘趣……片刻間她把朋友和狗混淆起來,她從來也見過他們。

“你說的是你婚禮上的伴郎吧?”她皺了皺眉,“我怎麼覺得他已經去世了。”

“是遠離塵世了,”他冷冷地說,“幾年前他被車撞了,瞎了一隻眼睛,從此就與世隔絕起來。”

“太不幸了。就因為這個,他從來沒給你寄過聖誕賀卡?”

“這只是部分原因……可憐的老尼克。他的確勇敢過人,但狂躁起來也不得了。就是那種邊緣型人格[5]。我沒能推薦他晉升,恐怕就是因為這個,他一直記恨我。”

“這倒也不奇怪。要是我的好朋友做出這種絕情的事,我也一樣。”

他搖了搖頭。“友誼和職責是互不相干的兩件事,”他說,“我把職責放在第一位。你們這代人理解不了。我堅信這件事做得對,但當時還是非常不痛快。心裡帶上這麼個死結,誰都會變得脾氣乖戾。我不覺得我對後來他摻和進去的那些事情負有責任。”

“你是指什麼?”她問道。

“沒什麼要緊的,”他說,“跟你沒有關係。再說,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過我有時候希望……”

“希望什麼,親愛的?”

“希望我還能跟這個老傢伙握握手,祝福他好運。”

他們又翻過幾頁相簿,接著她就打了個哈欠,心不在焉地瞧著屋子四周。他覺出她有些厭煩了,便說他要小睡一會兒。不會有人因為女兒跟他待煩了就發作心臟病而死……但假如他做了一場噩夢,夢裡也有她捲入其中呢?假如他想起自己又回到那艘戰爭中沉沒的艦艇上,跟可憐的芒奇·懷特、尼克,還有那些溺亡的人在一起,而她不知何故也跟他一起,出現在水裡呢?任何東西都會混入夢境,這是人所共知的。而那凝塊一直在變大,就像鐘錶機件裡過多的機油,錶針隨時會停下來,鐘錶也就不再嘀嗒報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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