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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愛之後,我們光著身子肩並肩躺在床上抽菸。菸灰缸擺在我的小腹上。她細長的手指每次伸過來彈落菸灰,我都擔心自己會被燙到。床頭音箱用小音量放著布魯克納的交響曲。布魯克納特別適合做愛過後來聽,我覺得,那裡面有某種萬念俱灰的莊嚴感。我一動不動地躺著。我發現擔心被燙比真的被燙到還要難受,但我又懶得把菸灰缸移開。我不想動。

“你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我說。

“你猜我在想什麼?”

“不知道。”

她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吸了一口煙,又一次用她那細長的手指彈落菸灰。

“我在想芒果。”她說。

“芒果?”

“我在想芒果,”她說,聲音裡帶著點夢囈的味道,“我在想用手指甲一條一條地撕去芒果薄薄的表皮,撕完一隻再撕另外一隻,一共撕五隻,然後拿出鋒利的小刀,把芒果的肉都削下來,盛在藍瓷碗裡,只剩下五個灰白色的,扁平的,還粘著果肉的核。”

她停下來吸了口煙。

“然後呢?”

“然後我就吃芒果肉。純粹的沒有核的芒果肉。”停頓一下,她接著說,“你注意過芒果核嗎?”

我搖搖頭。正如我沒注意過電視機映象管,我也沒注意過什麼芒果核。

“我收集了好多芒果核。”她繼續用那種被催眠似的語氣說,“我把它們曬乾,放在大玻璃罐裡。曬乾的芒果核顏色發黃,卵形的表面覆蓋著風乾的絨毛似的纖維,看上去十分奇特,既像是遠古的出土文物,又像是某種來自太空的未來物質。”

我想象了一下曬乾的芒果核,但想象不好。我有點困了。

“但我從未像剛才說的那樣去吃芒果。”她接著說,“我只是那樣去想。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沒有核的芒果肉不大對勁。蘋果可以,梨可以,芒果不行。大概跟核的大小和形狀有關。吃蘋果和吃梨你可以不碰到核,你可以繞著核吃;但吃芒果不行,吃芒果你的牙齒肯定會碰到核,有時你甚至要用手拿著核吃——”

“你是不是覺得我腦袋不正常?”她突然停住,彷彿剛從夢中醒來似的轉過頭看著我。

我搖了下頭。“我在一本書上看到說,人在做愛後會變得內省。”

“內省?”她就這個詞默默地思考了一會兒。

“那是不是指人會感覺到自己身體裡也有個硬硬的核——就在心跳的這個位置?”

“差不多吧。”我說。

我越來越困了。困得好像要昏過去一樣。

她悄無聲息地貼過來。她的長髮戳在我側肋上。她用那隻夾香菸的手的手指在我胸口心臟位置慢慢畫著圓圈,就像做手術之前用虛線畫出手術刀的切割範圍那樣。

“我要把你的核挖出來。”她說。

我倒吸一口涼氣,痛得呻吟了一聲。不是因為她的話,是因為她的菸灰。我終於被燙到了。

我看著她穿衣。我喜歡看她穿衣。根據我微不足道的個人經驗,脫衣和穿衣動作好看的女孩寥若晨星,而她則是其中最亮的一顆。這或許跟她的職業有關。她是個職業模特。我記得她曾經說過(如果沒記錯的話,那是在我們第一次上床之後,就在我讚美她穿衣動作的時候),作為一個職業模特,最重要的不是在T形臺上走臺步,而是在後臺換衣——脫下一套衣服,換上另一套衣服,從本質上說——她說——脫衣和穿衣乃是模特這一職業的核心所在。她常有各種奇談怪論。她的業餘愛好是研究哲學。她的大帆布挎包裡總是放著一本叔本華的《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根據我微不足道的個人經驗,包裡放著叔本華的服裝模特就和沒有條紋的斑馬一樣稀少。

我看著她套上白色的三角短褲,繫上白色的胸罩,兩者都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款式簡單得就像手工製作的。牛仔褲和白襯衫也一樣,樣式普普通通,但一穿到她身上就顯得非同尋常。事實上也的確非同尋常。她穿的衣服價格一般是我估計的十倍。這才是真正的高階貨,有一次她說,真正的高階貨看上去都普普通通,不動聲色。

“就像我。”我開玩笑說。

她莞爾一笑,“對,就像你。”

但我絕不認為自己是什麼高階貨色,或者不如說正好相反。我的普通是那種真正的平庸的普通。在我身上找不出任何能夠與她相匹配的因素。我身高比她矮一厘米(她一米八,我一米七九),年齡比她大十三歲(她十九,我三十二),收入比她少五分之四(她月薪過萬,而我在一家以拉企業廣告為主的爛雜誌做記者,她就是我在採訪某服裝品牌形象代言人時認識的)。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看上我。因為和你在一起很舒服,她說,舒服得就像躺在剛曬乾熨好還帶著太陽味兒的舊床單上。那是我第一次被人比喻成舊床單。

如果一定要找原因的話,可能是她需要換換口味,我想。正如她所描述的,模特圈是個多少有些不太正常的世界,你看到的全是俊男靚女,你穿的都是奇裝異服,你成天坐著飛機飛來飛去,而你的工作就是面無表情地走來走去,讓閃光燈像機關槍一樣向你身上打個不停。大家一開口談論的全是誰的出場費又漲到多少了,誰又要去巴黎了,誰又找了個富豪男友了,諸如此類。那是個不健全的世界,她說,從本質上說——“從本質上說”是她的口頭禪——跟精神病院沒太大區別。那個世界讓她覺得乏味至極,疲憊不堪,甚至呼吸困難。因此她不得不偶爾回到普通正常的世界裡透口氣,而我就是通往這個世界的鑰匙。

我們平均個把月見一兩次面。我們就像兩顆定期交匯的人造衛星,在各自設定的軌道上百無聊賴地運轉。她偶爾會在我房間裡過夜。來之前她都會事先打電話,以免我不方便。她才十九歲,但她似乎比我更像個成年人。

現在她已經穿戴完畢。她要去趕飛機。我看著她手指靈巧地盤好頭髮。她看上去就像一棵挺拔的小樹。她彎下腰親了一下我的額頭,睡一會兒吧,她說。我翻了個身,把整個頭都埋在鬆軟的枕頭裡。我聽見她鞋跟敲擊起居室地板的聲音。我聽見抽水馬桶的沖水聲。我聽見前門門鎖被帶上的咔嗒一聲。然後我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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