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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聞言一怔,瞄了陸劍池一眼,“你是……”陸劍池抱拳道,“在下陸劍池,武當白木道長是在下師尊。”方多病點了點頭,“你是白木的徒弟,武當弟子果然名不虛傳。”陸劍池知他是名門之後,語言客氣,“方少也是李那哥李兄的好友?”方多病道,“李那哥?李……啊……正是正是,李蓮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本是要來找那一代神醫李蓮花的,結果蓮花沒有找到,樓裡只有他的……那個啥?”他瞪了李那哥一眼,李那哥道,“李蓮花的同村的表房的鄰居。”方多病連連點頭,“正是,我和這位李兄也並不怎麼熟。”李那哥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陸劍池道,“不知方少如何找到此地?”方多病涼涼的道,“這破村來來去去不過二十幾家,每家都找過一遍,待到半夜三更,自然就尋到這裡來了。”他瞪了“李那哥”一眼,“你們兩個,半夜三更在這裡找女鬼麼?”

“我們本是要來吃飯的,”李那哥道,“結果客棧關門,房內更有許多奇奇怪怪的痕跡,好像有鬼。”方多病道,“這裡本來沒鬼,有你這個大頭鬼在,自然就有鬼了,本公子一路進來,什麼也沒看見。”李那哥正色道,“鬼這種東西,自然不是凡夫俗子隨隨便便就可以看見……”方多病“哦”了一聲,“莫非你看見了?”李那哥道,“這個……自然也沒有。”陸劍池道,“方少剛剛進來可能不曾細看,這客棧留有許多古怪痕跡,好像曾經發生過一件慘事。”方多病東張西望,“什麼慘事?”陸劍池托起手中的銅爐,“這裡發生過一場武鬥,而似乎每個房間的人都突然不見了。”方多病道,“打架不管是輸是贏,自然打完就走,難道打完還留下吃飯?又不是李蓮花……”李那哥道,“但這裡是客棧,如果不是客棧中所有人突然搬走,怎會將所有痕跡留下?要不然就是在某年某月某日,這客棧裡所有的人,不論男女老少、是武林高手或江湖百姓,突然之間統統死了。”方多病長大嘴巴,“這個……有誰能在短短時間內殺死這麼多人,屍體呢?你說人死了,屍體呢?”

“沒有屍體。”李那哥道。陸劍池點了點頭,“或許等我們看完所有的房間,就能知曉發生何事。”方多病道,“呃……一定要看?”李那哥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問,“你也怕鬼?”方多病嗆了一口,“咳咳,陸劍池,當先開路,我們這就去搜查房間。”陸劍池微微一笑,手持劍柄走在前頭,此地雖然陰森可怖,說不出的詭異,但他堂堂武當弟子,自幼受道門薰陶,心氣清正,並不畏懼。

方多病和李那哥走在他背後,待陸劍池走出三五步,方多病悄悄撞了李那哥一下,低聲道,“死蓮花,好端端的天下第一神醫不做,裝什麼‘李那哥’?”“李那哥”低咳一聲,“那個……我名字還未說完,陸大俠要把我當作‘李那哥’,我也沒有辦法……何況他想象中的那位李神醫我本也不大熟……”方多病瞪他一眼,“原來你是怕他發現你是個不通醫術的偽神醫。”李蓮花嘆了口氣,目光自身周看了一遍,突地悄聲道,“你信不信這世上有惡鬼?”方多病搖頭,“不信。”李蓮花喃喃的道,“我本也不信,不過……不過看這客棧如此離奇古怪……所有本該留有屍體的地方,屍體全都不見了……也許……”方多病為之一抖,全身寒毛直立,“你說這裡本該留有屍體?”

“我只是這樣直覺,”李蓮花搖了搖頭,“這裡有死過人的氣味。”方多病呆了一呆,他和李蓮花相識這麼久,這個人還從來沒有說過這種不著邊際的話,“死過人的氣味?”李蓮花的目光不住往四周看去,“嗯……死過許多人的氣味……並且——”他的腳步微微一停,往東邊走廊上的空隙往外看了一眼,“要凝神小心,這客棧裡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在跟著我們走。”方多病臉色頓時變了,“有什麼東西?”李蓮花仍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一個腳步很輕的、體積卻不小的東西,我不知道它是個子很高或者是飄在半空,總而言之,它要比我們高上兩個頭。”方多病乾笑一聲,心中一股寒氣冒了出來,“那會是人麼?被你越說越像鬼了。你怎會知道?”李蓮花嘆了口氣,喃喃的道,“如你和那位陸大俠這般勇氣可嘉、專心致志、毫不防備,自然留意不到房間以外的其他動靜,你聽到外面樹上的風聲沒有?”方多病點頭,“自然。”李蓮花瞪眼看他,“那現在我們在樹對面,這麼大的風聲,那棵樹不生樹葉,中間也沒有什麼間隔,為何沒有什麼風吹到走廊裡來?”方多病張口結舌,“這個……”李蓮花道,“什麼‘這個那個’?”方多病苦笑,“那自然是有東西擋住了風。”李蓮花又嘆了口氣,“那就是了,自外面那棵不生樹葉的樹到這裡,樹上、轉角、走廊的縫隙、窗戶,總之這一條直線上必定有什麼東西擋住了風,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必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兩人正在悄悄談話,前邊的陸劍池已走到二樓第一間房門口,房門掛著一把大鎖,陸劍池出指捏住大鎖,指上運勁,只聽“咯啦”一聲碎響,腐朽的鎖芯斷裂,他伸手去推,竟然還是推不開,心中奇怪。方多病一晃身溜到窗戶之旁,伸出玉笛“嘩啦”一聲搗碎一扇窗戶,往裡一看,“裡面有床頂住門,過來這邊瞧。”陸劍池劍柄一撞,門邊窗戶開啟,三人一起往房中看去。

二樓的第一間房間中飄滿了破碎殘落的符咒,床鋪推到門邊,頂住了大門,所有的窗戶都以木板釘死,屋樑上懸掛著七八個八卦,屋裡有兩個佛龕,佛龕上供應著許多尊佛像,有些佛像竟是三人見也未曾見過的。然而縱然房間受如此多神佛保佑,封閉得如此嚴密,房中依舊無人,不知原來的房主是如何自這房間裡出去的,徒留一屋無法解釋的秘密。三人翻窗而入,陸劍池道,“屋主也好像在防備什麼東西進來。”李蓮花自地上拾起一張殘破的符咒,“這裡也有許多‘鬼’字。”方多病點起火摺子一看,那半張符咒上大大小小寫了十幾個“鬼”字,奇形怪狀,不知是哪門哪派的道符。陸劍池在房中轉了一圈,輕輕跺了跺腳下,只聽腳下地板發出空空之聲,“下面恐怕有暗道。”

李蓮花和方多病將地上符咒掃去,地上露出一個四方暗格,正好容一人進出,兩人合力提起暗格上的木板,木板一提,底下一片黝黑,方多病將火摺子擲下,頓時“呼”的一聲火焰熊熊燃起,三人同時“啊”了一聲,連退三步。

那地下暗格之中,仍舊貼滿符咒,火摺子擲下之後立即起火,然而駭人的不是起火的符咒,而是這地下暗格並非大家所想象的是一條暗道,而只是一個僅容一人的狹窄密室,密室中一具乾屍仰天而坐,手臂腳趾都已乾燥貼在骨上,卻未腐爛,乾屍無頭,那頸上的傷口層層片片,竟似有什麼力大無窮的事物一把將他的頭拽了下來。

方多病張大了嘴巴,“他……他……”陸劍池亦是吃了一驚,“怎會如此?”李蓮花輕咳一聲,“有人把他的頭拽了下來,你看那些撕裂的口子,好大的力氣。”方多病牙齒打戰,“什麼人有這樣的力氣?誰可以穿過木板拽掉他的頭?”陸劍池凝視那無頭乾屍,“這具屍體似乎有些奇怪。”那乾屍衣裳整齊,雖然落滿灰塵,卻並未有多少血跡,斷頭之處撕裂的形狀清清楚楚,陸劍池沉吟道,“好像是……死後斷頭。”李蓮花道,“死後斷頭……哎呀,死後斷頭胸口怎會如此一片一片像撕破的紙片一樣?”陸劍池被他一言提醒,恍然大悟,“對了,他不是死後斷頭,他是死後化為乾屍之後,才被人拽下頭顱,所以斷口處猶如碎紙。但是誰把一具無頭乾屍藏在這裡?他究竟是誰?”李蓮花道,“說不定他和樓下那女子一樣,受不了這裡的惡鬼,所以藏在這裡自殺了事,而山上氣候乾燥,要是他服毒自殺,而服下的毒藥能令屍體不腐,變成乾屍也是順理成章、理所當然。”方多病搖頭道,“胡說、胡說!你怎知他服毒自殺?自殺有千萬種,難道他不能上吊、不能跳河、不能拿刀子刎頸、不能絕食餓死、也不能吞老鼠噁心死?”李蓮花乾笑一聲,“這個……”陸劍池在那乾屍身上一摸,沉吟道,“身上無傷,但就算一個人已經變成乾屍,要把他的頭從身上這般拽下來,也要相當的腕力,是誰把他的頭拽下來,為何身體仍然留在密室裡?他又是如何進來、怎麼出去的?”

“莫非……真的是鬼?”方多病喃喃的道,“走吧,這裡陰風陣陣——嗯?”話說到一半,方多病霍然轉身,看向身旁剛才被他打破的窗戶。陸劍池跟著看去,窗外一片漆黑,月光已偏,枯樹影下,光線越發幽暗,外面什麼都沒有。方多病依稀覺得剛才眼角瞟到了一件什麼東西在視窗一晃,但究竟是什麼東西他卻說不上來。李蓮花走到視窗,目注地上,本以為地上應當只有三人的腳印,結果走廊塵土雖厚,所留腳印卻是七零八落,新舊皆有,竟宛若夜夜都有人在走廊奔波,根本辨認不出方才是否有人經過。

“快走快走,這裡太不吉利。”方多病催道,“快些將房間看完,好早早回去睡覺。”

三人自房間窗戶翻出,隔壁三間房間均是桌翻椅倒,牆上地上四處濺滿黑色汙跡,若是血跡,必是經過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但並無屍體留下。幾人下了樓,繞至地下左邊四房,第一、第二間房空空如也,第一個房間堆滿了空酒罈子,第二個房間地上也有床鋪桌椅的痕跡,卻不見床鋪桌椅,地上棄著一大堆布縵綾羅,卻似是原先的被褥和床縵。

夜黑星黯,似有若無的光線照在每一扇緊閉的房門上,那本是平靜的木色都宛若正在無聲無息的扭曲、盤旋,人影映在牆上,比之往日平添七分詭異之氣,落足之聲越走越輕,越走越是恍惚,有時竟懷疑起究竟誰才是這客棧裡的鬼來,如他們這般夜行,和鬼又有什麼區別?正在異樣的安靜之中,陸劍池推開第三房間的房門,“嗒”的一聲,一件東西自門上跌落,幾乎落在陸劍池鞋上。三人心中一跳,方多病哎呀一聲叫了起來,“手、斷手!”

掉在地上的東西,是一隻撕裂的斷手,和之前黑色汙點和乾枯的死屍不同,這隻斷手尚未腐爛,傷口處血肉模糊,乃真是活生生扯斷。陸劍池心中一寒,驀然抬頭,只見門框上一片血汙,這隻手在門框上牢牢摳出了四個窟窿,若不是他這一推,這斷手還摳在門上。李蓮花踏入門中,只見門內血跡斑斑,地上就如被什麼東西擦過,一片濃郁的血液擦痕,點點凌亂的血點,片片撕裂的布塊,悚然駭人。方多病一隻腳踩在門口,另一隻腳尚未打定主意是不是要踩進去,見了房內的情景,駭然變色,這一回他是真的變了顏色,絕非作偽,“這……這是……”李蓮花半蹲下身,手按在地,緩緩翻過手來,手上無血,那斷手雖然未腐,但地上的血跡已幹,方多病緩過一口氣來,失聲道,“這和我小時候老爹帶我去打獵看到的猛獸吃人的痕跡差不多,那野豹子……”他驀地停住,沒說下去,陸劍池忍不住問道,“野豹子如何?”方多病呆了半晌,“那野豹子叼了個五六歲的小孩子,在樹下吃了,那大樹下……都是被蹭來蹭去的血痕,我記得什麼狐狸、野狼什麼的都在那塊地方徘徊,許許多多的烏鴉落在那附近,景象真是……真是……”

“或許這客棧裡的‘鬼’,就是一頭吃人的野獸。”李蓮花對著地上的血痕看了許久,轉目再看房中僅剩的少許東西,不過兩個包裹,幾件衣裳,半晌緩緩的道,“這絕非遊戲,這斷手的主人既然能在門框上摳出四道指印,顯然是武林中人,指上功夫不弱,連這種人都不及閃避,運勁的手掌竟被扯斷,可見那東西的危險。”陸劍池聽他如此說,再也忍耐不住,“李兄見識不凡,為李蓮花之友,果然是非凡人物。”李蓮花聽他由衷恭維,聽過便算,漫不經心“啊”了一聲,“我想這客棧裡死人的事可能延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是同時死光死絕。”陸劍池道,“不錯,方才那房間裡的乾屍,必定已經死去很久,而這隻斷手離體的時間只怕不超過四五日。”李蓮花道,“這隻斷手說明那‘鬼’還在殺人,而你我進來客棧這許久,只怕……”他嘆了口氣,“已是落入鬼眼許久了,如果它一直都在殺人,你我自然也不能倖免。”方多病毛骨悚然,“它好像可以穿牆殺人,而且無聲無息,力大無窮就算武功蓋世也奈何不了它,我們怎麼辦?”

“逃之夭夭,明天再來。”李蓮花道,“我怕鬼,我還怕死。”他這句話說出來方多病平時必定嗤之以鼻,此時卻是深得他心,欣然贊成,陸劍池也是同意,當下三人自房間裡退出,原路返回往客棧大門而去。

“你們有沒聽過一個故事?”李蓮花忽道,“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半夜去了一家店喝酒,喝了半天,店掌櫃說起唐太宗前些日子賜死楊玉環,那兩個男人笑話他,說那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喝完酒出來,第二天那個男人發現根本沒有那家店,昨天他們去喝酒的地方是一片廢墟。”方多病呸了一聲,“陳腔濫調,那又如何?不過半夜見鬼而已。”李蓮花道,“然後那個男人非常害怕,急忙去找另一個男人,結果去到他家,到處找不到他,他只得回頭往昨天來的路上找,找啊找,突然看見一群人圍在昨夜他們走過的那條偏僻小徑,他探頭去看,地上躺著的腦袋被打穿一個洞的死人,正是昨天和他喝酒的朋友,旁邊的人說這人是昨天黃昏被強盜砸死的。”陸劍池微微一曬,不以為意,方多病問道:“後來呢?”李蓮花道,“然後那路人又說,前面還有一人死得更加悽慘,頭都被強盜用刀砍了。那男人趕到前面去看,只見那斷頭的死人,正是他自己。”方多病“哎呀”一聲,怒目瞪著李蓮花,還沒有從鬼屋出來,這人就故意說鬼故事嚇人,“你想說我們三個都是鬼麼?”

“沒有沒有,”李蓮花忙道,“我只是突然想到,隨便說說。”陸劍池並不在意,仍舊持劍走在最前面,一步踏入通向大堂的那條走廊,走廊中一片漆黑,突然黑暗之中有一雙眼睛突然睜開,眼瞳小而詭異,精光閃爍,陸劍池渾身寒毛豎起,大喝一聲一劍劈了出去,劍光之中,竟未劈中任何事物,而一隻手自頭頂伸下,摸到了他頸項之中!

“啪”的一聲震響,那隻手驀地收了回去,陸劍池死裡逃生,冷汗淋淋,一顆心幾乎要從口中跳了出來,背後之人將他扶住,一連後退七八步,方多病叫道,“那是什麼?”陸劍池一連換了好幾口氣,心神都未定,聽方多病一叫,這在自己身後的人自是“李那哥”,他顫聲道,“你……你竟和它對了一掌……”

扶住他的李蓮花微微一笑,在如此情狀之下,陸劍池竟覺得這呆頭呆腦滿臉茫然的讀書人給人一種從容的安慰,彷彿縱然見了千萬只鬼,也並不怎麼可怕,只聽李蓮花道,“啊……我只看到了一隻手,那是什麼玩意兒?”他看著陸劍池,“你瞧到了它的臉,是麼?”

“臉?”陸劍池搖了搖頭,“我只看到一雙眼睛,沒有臉,走廊裡是空的,什麼……什麼也沒有。”李蓮花眼望那漆黑的走廊,略一沉吟,“眼睛?空的……難道這東西是倒掛在我們頭頂心,攀援在上面?”陸劍池本來心神大亂,只覺方才之事簡直不可理解,聽到這句“倒掛”,恍然大悟,方才他看見的是倒掛的一雙眼睛,那東西本來攀在頭頂,他揮劍往前砍去,自然什麼也沒有,而那隻手自然是從頭頂下來了。方多病摸了摸臉,“前面烏漆抹黑,本公子什麼也沒看見,只看見你們兩個晃了幾晃,突然間就退回來了。”

“走廊裡有東西。”李蓮花道,“誰身上還有火摺子?”陸劍池取出火折一晃,李蓮花自懷裡摸出塊汗巾,引燃了火,往走廊中擲了過去。三人只見黑暗的走廊之中有空空如也,竟是什麼都沒有。陸劍池與李蓮花面面相覷,兩人目光一起看向走廊上頭,走廊上頭留有透光通風的小窗,那窗戶不大不小,足可供人出入。

“它要是從視窗脫出,向外可以爬樹爬牆,往裡可以鑽進客房,總而言之,無處追查。”李蓮花嘆了口氣,“要是它伏在屋頂上,等我們透過時突然鑽出,那也是麻煩,怎麼辦?”陸劍池握劍在手,本想躍上房去,但想及方才那隻冰冷柔軟的手掌,背脊一片發寒,手心皆是冷汗。他一身武藝,從小循規蹈矩,從未想過世上還有如此離奇詭異的東西,不知是人是鬼是獸。方多病乾笑一聲,“難道你我三個大活人就在這裡等到天亮?”李蓮花瞪眼道,“那自然是武藝高強的人先上去看看,你去。”方多病連連搖頭,“我小時候練功偷懶,武藝差得很,這麼高的屋樑我一看就頭暈,哎呀,好暈啊好暈啊。”李蓮花嘆氣道,“我雖然看著不暈,但是……”他話還未說完,陸劍池啊的一聲驚呼,兩人一起閉嘴,往走廊看去,只見大堂之中亮起一團火光,漸漸靠近,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這回出現的又是什麼妖怪,但聽腳步聲沉重,來人都不會武功,未過多時,一位老人持杖高舉火把走近,沙啞的道,“你們是誰?在這鬼屋做什麼?”

“那個……”李蓮花道,“我們本是想來吃飯,誰知道這裡頭一片漆黑,遍地老鼠,早已關門多時。”那老人深深嘆了口氣,“這裡是本村誰也不想踏入的鬼屋,在這裡無端死了不少人,你們還是快些出來,遠來是客,幾位如果肚餓,請到我家用些食水。”李蓮花欣然同意,三人跟在老人身後,穿過走廊,那大堂之中尚有兩名年輕人手持火把,看三人出來,目光不住往三人身上打量。

“這邊請。”那老人當先領路,方多病留意到那老人右手缺了兩截手指,心裡暗暗稱奇,又對那兩個年輕人掃了兩眼,只覺這兩人身體瘦小,面板黝黑,看面貌年紀已在二十三四之間,身材卻如十三四的小童,發育不良,心裡暗暗稱奇。陸劍池走在老人身後,仍自暗中留心屋頂那怪物的動靜,卻是無聲無息,宛若方才他看到的一雙眼睛全是幻境,思及那雙眼睛,忍不住看了“李那哥”一眼,卻見他茫然看著地上亂竄的老鼠,不知在想些什麼,方才真是他接了那怪物一掌?那怪物力大無窮,他真的接了它一掌若無其事?他究竟是什麼人?

三人跟著那老人,離開客棧,進入村東一家較為高大的蓬屋,屋裡家徒四壁,沒有什麼像樣的傢俱,幾塊椅子卻是上好的杉木所制,雕著幾個吉利的圖形。老人請三人坐下,閒談了幾句,三人才知這老者是村中村長,祖輩都在這石壽村居住,今夜聽到那客棧中有動靜,特地前去檢視。方多病忍不住問,“石老,既然石壽村幾百年來都是這種模樣,怎會開著諾大一家客棧?會有人住麼?怪不得早早關門大吉。”石老嘆了一聲,一捋白鬚,“多年以前,石壽村人口雖少,在後面山頭卻出產一種冷泉,那泉水既涼且冷,味道甘甜,是做酒的上好材料。不知你等可有聽說過‘柔腸玉釀’?”方多病點頭,李蓮花搖頭,陸劍池道,“柔腸玉釀是千金難買的好酒,盛名遠揚,居然是出於此地?”石老頷首,“正是正是,十年前數不盡的外地人到我們村釀酒,砍伐我們的樹林改種其他穀物、水果,我們這裡又是高山,種上穀物、水果大都不能成活,毀了我們許多山林。”李蓮花道,“那個……外面漫山遍野的菊花……”石老臉現怒色,“我們山上本來不生那種黃色菊花,都是外地人從中原帶來,結果樹木被伐,那些菊花到處瘋長,從此我們的山上再也長不出樹木來,樹木消失,野獸也不見了,石壽村向來打獵為生,十年前卻餓死兩人,統統都是外地人的錯。”李蓮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覷,方多病輕咳一聲,“這個……在下也是抱歉了,雖非我等之過,卻也甚感慚愧,當年來自中原的人那等野蠻行徑,給村裡帶來如此大的災禍,真是不該。”石老搖了搖頭,“幸好那些人種植果樹穀物不成,大都離開了,有些人從泉眼裡帶水下山,誰也不知他們運到哪裡去,漸漸的,不知道為什麼,也沒有人來泉眼運水了。我祖祖輩輩住在山中,從不出去,外面發生了些什麼事,我們也不知道。”陸劍池欣然道,“想必是柔腸玉釀的秘方失傳,故而誰也不知如何製作此酒了,幸虧如此,才保得石壽村平靜至今。”方多病連連點頭,李蓮花也欣然道,“原來如此。”

此時有人端上幾碗熱騰騰的飯菜,有肉有菜,竟然極是豐富,只是肉是紅燒肉,菜卻不知是什麼菜,形狀捲曲,十分青翠。方多病走遍大江南北,吃過多少酒樓,卻也沒見過這種古怪青菜,“這是什麼菜?生得如此稀奇。”石老持筷吃了一口,“這是高山常見的野菜,中原也許難得一見,滋味卻很鮮美。”方多病跟著吃了一口,的確口味獨特,爽脆可口,本來餓了,頓時胃口大開。陸劍池跟著吃了一口,亦覺不錯。李蓮花持筷在幾盤菜之間猶豫,不知該先吃哪盤,石老指著那紅燒肉,“這是高山野驢的肉,幾位嚐嚐,在本山也是難得一見。”李蓮花啊了一聲,持筷去夾,突又收回,“嗯……想那高山野驢難得一見,本在千里之外,迷路誤入此地,何等可憐,我怎忍心又吃它的肉?還是不吃為妙……阿彌陀佛……”他嘴裡唸唸有詞,“我近來信佛,接連去了幾間寺廟唸經的……”方多病“咳咳”幾聲,嗆了一口氣,死蓮花簡直是胡說八道妄言胡扯,最近他們去了間寺廟不錯,不過是偷了人家寺廟裡養的兔子來下酒,他什麼時候拜佛念過經了?陸劍池本要吃肉,忽聽“李那哥”不吃,猶豫片刻,還是改吃青菜,既然他人心存仁厚,他若吃肉,豈非顯得殘忍?方多病一心想嘗那“高山野驢”的肉,但一則李蓮花不吃,二則陸劍池也不吃,他一個人大嚼不免顯得有些……那個……只得悻悻停筷。石老嘆了口氣,自己夾肉慢慢的吃,有人送上主食和酒,卻是些粗糙的麵條,此地果然遠離塵世,連白米也沒有一粒;酒卻是好酒,敢情這裡泉水特異,不管釀成何種酒水,都是滋味絕美。方多病大吃大讚,山裡人頗為熱情好客,石老不住勸酒,不久他便已有些醺醺然,未過多時三人已經吃飽,石老安排三人到不遠處客房暫住,明日命人帶他們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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