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照月试图从许颂年眼里求得些缓和之计,却见许颂年跌坐在地,显然是摔到了伤腿,几番挣扎也没能站起来。他一时六神无主,只顾安抚奉明帝,脱口道:“陛下息怒,奴婢这就传镇抚司的人……”
谁想奉明帝听到“镇抚司”三个字,却陡然停下了脚步。
“镇抚司……对,这群贱奴也该杀!张药……张药该第一个杀!来人……来人啊!把张药给剐了!把那整个镇抚司的人,都给朕剐了!”
许颂年忍着腿痛,匍匐几步,膝行至奉明帝面前,额头重叩于地,“陛下息怒,请陛下息怒啊!奴婢虽不知张药犯了什么错,但他贱命实在死不足惜。可若杀了张药,罢了镇抚司,陛下当下又使何人,去诫斥法司的大人?遣何人去震慑梁京百官啊?”
“你们不是人吗?”
奉明帝指许颂年的额头,手臂上青筋暴起,怒声斥问道:“你们不是朕的家奴吗?你们……”
许颂年抬起头,哽声道:“奴婢断腿多年,只堪侍奉陛下起居啊……”
奉明帝后背处传来一阵刺疼,像是一根一根的长针,肆无忌惮地挫着他脊梁骨,痛得他坐立不得。可人却稍稍缓过劲儿来,渐渐地看清了寝殿内的凌乱。
许颂年匍匐在地,满身衣衫混沌,杨照月则将身子缩的像一团乱线,根本看不见面容。
名为公,天下人他皆可用。
名为私,真正能用之人却只在私近之处,甚至只在卧榻之侧。
如许颂年所言,除了张药,除了镇抚司,他卧榻之侧皆是如他一般的老残之流。
奉明帝哑着喉咙咳了一声,胸中满是血腥之气,小腿一阵一阵地发酸,人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这一刻,他才感受到了设局的人的“恶毒”。
“把这份邸报截下。”
奉明帝忍着胸中一阵一阵地呕意,勉强吐出这一句话。
杨照月欲言又止,奉明帝骂道:“你这狗东西,还在跟朕故弄玄虚些什么?”
“是……回陛下,这份邸报,天明时已发至六科,想此刻各省提瑭已尽抄去,京内各司衙门也都……”
他的话未说完,猛见奉明帝的身子朝后一仰,连退两三步,摁住胸口,脸却涨得通红,顷刻间,一团暗红的血痰吐出,接着竟接连呕出一大口鲜红色的血来。
杨照月顿时慌了神。
“杨照月你愣着干什么。”
许颂年站不起身,只得高唤杨照月道:“快传太医来啊!”
天子呕血,但内廷却封死了所有的消息。
外朝只知,天子因为身子不爽,因此连罢五朝,连十五日的金门大议都推迟了。
吴陇仪和毛蘅奏报春闱一案,未得天子回复,因此暂住。
玉霖独自在监,却因宋饮冰和杜灵若等人的斡旋,亲眼看见到了那份邸报。
那日,吴陇仪恰好来看玉霖,告诉她此时梁京城中,十亭人有八亭都看过那份邸报,然而并没有人敢当众议论。官员们心照不宣,相见时则刻意地闭口不谈。整个官场陷入了一片诡异而默契的沉默之中。
唯有年轻的科道官们,狡黠地另起了一篇,认真地关照起奉明帝的病体来。
奉明帝年岁渐老而无一子嗣,虽黄妃有孕,却不知男女,难以为储。
正统皇族只剩前太子尚遗一个幼子,养在庆阳高墙之内。因其父之罪,至今不得离墙,尚不知是什么光景。
众人因此纷纷记起开春时,庆阳墙饿死宫人一事,无不惶恐天子后继无人,天下将因此生乱。
不过两三日,那请安的折本便在内阁堆叠成山。
终在邸报广传的第五日,从前敬慕前太子的官员,见内廷毫无动静,镇抚司的张药陷在三司的官司里,也是连日不出。于是借稳固江山之名,大着胆子在奏本上提起了奏请奉明帝立储之事。
玉霖坐在干草上,望着那扇独窗,悄然一笑,低头对吴陇仪道:“谢谢总宪大人,告诉我这些。”
吴陇仪道:“我和毛大人,唯恐陛下久病,不肯临朝,将这春闱的案子久拖下去。案子悬而不决,你虽尚能活命,却终是要在监中受长苦。”
玉霖摇了摇头,“既有人想起了庆阳墙里的人,又提起了立储,陛下怎能久病?就算用尽这天下提气助神的药,陛下也要精神矍铄地临朝将我处置。也就这一两日了,我倒是受不了什么苦。”
她说完,问及张药。
“张指挥使……还好吗?”
吴陇仪犹豫了一阵,摇了摇头,终究还是答道:“怕是,不太好。”
第112章猪狗命请枭首剥皮,请曝尸道中
整个太医院的人,半数去了东苑值守,连日不得回家。
黄妃家中的内眷几乎是在天子吐血的那天早晨,就稀里糊涂地被司礼监送出了东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司礼监的人不张口,自然也不多敢问,只得关起了府门,谢绝所有家客来往。
另一边,各府宗贵人却被禁在东苑一步也出不去。
天子不准任何一个宗贵侍疾,寝殿重门深锁,侍奉人都似乎绞了舌头一般,一声不吭。
宗贵们虽不明详情,但也知道天子因羞而愤然发疾,皆不敢延宴游玩,原本热闹的东苑顿时冷清下来。
梁京的那场春季大雨,至今还是没有停。
城外运河水位暴涨,河道河岸泥沙俱下,混沌不已。
好一个清寒透骨头的人间四月天。
张药在东苑门前卸下刀刃,守卫试图牵走他的马,谁想透骨龙却尥了蹶子,踢得牵马的守卫跌坐在地。张药见此,转身一把拽起那牵马守卫,随即给了透骨龙不轻不重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