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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去環球旅行了,不回來了。”簡妮說。

“他是美國人,怎麼會不會美國。他當然會回來的。等我這裡事情差不多了,就回來的。”範妮說。

“你要回上海去治病,下個星期就走,我把你的飛機票都帶來了,你不會再回美國來了。”簡妮輕輕說。

“他會來的,他不是在做環球旅行嗎,他會到中國來的,我可以在中國等他。這樣更浪漫,象《紅帆船》裡演的那樣,王子開了一條張著紅帆的船,從海上來了。”範妮閉著眼睛聞,“你給我用的是魯的洗髮水,你拿錯了。他喜歡檀香味道,他身上老是有這種味道。”說著,範妮突然睜開眼睛,狡猾地看著簡妮說,“我知道你想挑撥我的魯的關係,你嫉妒,但是,沒有用。魯是我的,永遠是我的。我告訴你,我沒有那麼好騙。”

“是嗎?”簡妮看著範妮說,“那要謝謝你這麼高的演技,要不然我也到不了美國。”說著,簡妮拍拍範妮的身體,關了水,說,“出來吧,洗好了。”

爸爸和範妮臨行前的晚上,走廊裡因為堆放著兩個人的行李而變得狹小了。維爾芬街上涼爽的夜晚,充滿著噴泉清涼的聲音。簡妮等範妮吃了藥,睡熟了以後,穿過走廊,來到爸爸的房間裡。爸爸開著房間的門,簡妮知道他在等她。爸爸的房間裡撒滿著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他臉上閃閃發光的,大睜著的眼睛。簡妮走過去,爬上爸爸的床,將頭靠在爸爸肚子上,她聽到自己的頭將爸爸的腸子壓得響成一片。她微笑了一下,這是他們之間的老遊戲了,爸爸的腸子每次都會這樣叫,那裡面好象總是充滿了水份。

爸爸的身上還留著一股消毒藥水的氣味,是手術後留下來的。她小心翼翼地避開爸爸的胸部,那裡有車禍中折斷和裂開的肋骨。她想起來,小時候在新疆,自己也曾這樣小心過,也曾在爸爸身上聞到濃重的藥水氣味,那是爸爸在大田裡摔斷了鎖骨的時候。簡妮在那時,對爸爸的傷只有個朦朦朧朧的印象。這時,她回想起來,發現爸爸的身上,從鎖骨,到股骨,都斷過了。聽到爸爸車禍的訊息,爺爺的臉,象被人踩了一腳一樣,頓時塌了下去。簡妮覺得,比聽到範妮生病的訊息還要厲害。

然後,爺爺看了自己一眼,很重的一眼,鐵餅似的,“乒”地砸過來。簡妮覺得爺爺慌了神,他看她,承受不了似的,轉嫁似的,這一眼,將簡妮看得極不舒服,她幾乎想跳起來罵,“看什麼看,我爸是讓你逼的。”但是,她罵不出口,因為她的心裡,在爺爺看過來的同時,象有了一道八月的閃電那樣,被照得通體光明。她知道自己的簽證來了。爺爺這一眼,也並沒有看錯。

“那時候,爺爺聽到電話,人都僵了。”簡妮說。

“總是高興的羅,他的目標終於實現了,我們家前仆後繼。”爸爸說。他動了動身體,忍不住又說,“他不是最看不起我們的嗎,可就是我們做到了這樣的事,而他,做不到,奶奶,也做不到。我可以肯定,奶奶活得不好,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沒有面子見我們。我可以肯定。就象我不去見家裡的親戚一樣。”

“那麼,爸爸,你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爺爺?”簡妮終於問了出口。

“我倒沒想過。”爸爸說,“沒想過。可以說,為了爺爺,為了你,也都是為了我自己。為了我自己要爭口氣。”

在床上躺得久了,爸爸的身體變得又軟又胖,用了魯剩下來的香波,簡妮聞到自己頭髮上散發出清新的香味。爸爸和簡妮此刻都回想起,當年簡妮滿十六歲以後,按照對新疆知青子女的回滬政策,回上海讀高中時,最後一個晚上,他們倆也是這樣躺著,這樣說話的。那次,爸爸叫簡妮一定要給家裡爭口氣,簡妮知道,爸爸是要自己為他爭氣。爸爸沒當成大學生,但爸爸的女兒當上了,而且學的是電機,總可以交代了吧。

“哦。”簡妮說。

“說起來,是為了我自己。”爸爸肯定地說。

“我知道了。”簡妮說。

“你準備好了哇?”爸爸拉了一下簡妮的耳朵。

“好了。”簡妮說。

“與武教授聯絡上了?”爸爸問。

“聯絡上了,等你們走了,我就去看他,他會幫助我的。”簡妮肯定地說,“他是商學院裡有名的教授,他給我寫的推薦信最重要,要不然我也不能這麼順利地插班。我是有福氣的人,算命的人說我命中有貴人相助。”簡妮拍拍爸爸的頭,讓他放心。

“等你安頓下來,開學了,再去見嬸婆。”爸爸說,“你不用說我的事,我有沒有到過紐約一點也不重要,你只說你如期到了美國就行了,也不要多說範妮的事,只說她學習壓力太大,生了病,休學回上海治病就行了。其實,範妮也真的是休學回上海的。”

簡妮在爸爸肚子上點了點頭:“範妮自己也這樣認為,她還在等魯.卡撒特來看她呢。”

“你也要門檻精點,”爸爸吩咐說,“你前途無量。”

“我知道。”簡妮拉長了聲音說。她想起來,在新疆上初中的時候,曾經有一個男孩子喜歡她,爸爸媽媽曾經緊張極了,怕簡妮會愛上新疆,最終陷在新疆。那時,簡妮就告訴過他們,她前途無量,不可能“陷”在什麼地方。她和爸爸都避免和範妮比較,但他們心裡都知道,簡妮也不會“陷”在範妮的遭遇裡。

“我們走了以後,你也馬上會離開嗎?”爸爸問。

“學校的宿舍已經申請好了,系裡說我是遲到者,得參加考試。這對我沒有什麼問題。”簡妮說,向空中彈了一下手指。每當她有把握考滿分的時候,她就這樣向空中彈一下手指,那是個豪邁的動作。然後,她特地加了一句,“我沒有用這裡的地址,這裡和我沒什麼關係。”

“是的。你要開始你的新生活。”爸爸說。

“我一向知道你用功,可還是沒想到你的英文這麼好。”爸爸說,“我聽到你打電話到商學院去,很標準的美國音。就象你在上海也能說一口上海話一樣。你知道有一次,下大雪,你去上學,我和你媽媽在窗上看你,你那麼小,揹著個大書包,在大雪裡走。我們都哭了。那時候,我們就想,一定要送你到你應該去的地方去,你的學習那麼好,年年有獎狀,可是一看到你的獎狀,我和你媽媽就講,一定要送你走,不能讓你埋沒了。”

“你已經完美無缺地做到了。”簡妮說。

“是的。”爸爸說。

“你就等著我發達的那一天吧。”簡妮笑著說。

“是啊,我等著。你小時候,生病了,我揹你去醫院,你說,你好好揹我,我將來要報答你的。我給你買上海的奶油花生吃。”爸爸說著也笑了,但笑著,聲音就有點抖。

“那是小時候,許的諾太小了,現在你要什麼呢,我把你和媽媽也辦到美國來吧,讓你們拿到美國綠卡,象美國老人一樣生活。”簡妮說。

“好呀。”爸爸答應,“那我們就不用在乎新疆那64元工資了。”

“還要什麼?”簡妮說,“總不見得要一房子的上海奶油花生吧。”

“我要一輛八個缸的德國寶馬車。”爸爸抖著聲音說。

簡妮心頭一驚,她立刻意識到,那輛撞傷爸爸的,就是這種德國汽車。她的心乒乒跳著,幾乎要從嗓子裡面撞出來,她說:“好吧,我給你買。我們定下了。”

範妮突然驚叫一聲,在枕上醒來。她眼前的廚房消失了,格里高利.派克的金髮也消失了,出現的是天花板上的燈影。淡黃色的明亮燈光正從天花板上緩緩地劃過,那是樓下經過的汽車燈光。它緩緩移動,從左到右,將範妮的房間一一照亮。它讓範妮一時不知道這是在夢裡,還是在現實中。她的身邊沒有人。然後,她開始肯定,自己剛剛是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在夢裡,她和格里高利.派克都在廚房裡,很平常,就象過去和魯一樣。格里高利.派克在夢裡請她幫他剪短頭髮。格里高利.派克的捲髮那柔軟的感受還留在範妮的手指裡,因為要剪短那樣可愛的金髮而浮起的遺憾,也還真切地留在範妮心裡。在剛剛的夢裡,範妮一邊剪短他的頭髮,一邊將剪刀戳向他潔白的太陽穴。剪刀是那種平頭的,平時範妮用來剪開信封,根本不能戳破格里高利.派克的太陽穴。但範妮還是用力戳著,她的心思很分裂,一方面吃驚地想,為什麼自己要殺他呢,另一方面在想,用這麼把平頭剪刀,怎麼能殺得死他呢。這時候,格里高利.派克回過頭來,望著她手裡的剪刀,安靜地問:“你在幹什麼?”範妮就是在這時候醒來的。

窗外的車開走以後,房間再次沉入夜色。範妮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做出殺人的噩夢。格里高利.派克在夢裡,完全就是魯,只不過長了一張格里高利.派克的臉。範妮想起佛洛依德關於夢的書,她相信夢裡的格里高利.派克就是魯的象徵。自己很恨魯嗎?範妮捫心自問,恨,還是不恨?但不能肯定。那麼,愛,還是不愛?也不能肯定。也許,那就是愛恨交織的心情,所以要用一把平頭剪刀去戳他的太陽穴。範妮猜想。她的腦子有點木,不象以前轉得那麼好。她慢慢地想,也許自己此刻也是一個夢呢,等再次醒來的時候,自己只是躺在上海自己房間的小床上,在紐約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夢裡的故事。

她回想起夢中那真的象金子般閃閃發光的頭髮,才發現,原來自己的夢是有顏色的,就象現實生活一樣的顏色。

她聽到爸爸房間裡有人說話的聲音,是爸爸和簡妮。他們在話別。他們是一對好父女。範妮能依稀想起來,簡妮幫自己洗過澡,她告訴自己,魯不會回來了,魯不要自己了。其實,範妮早就知道了。吃藥以後,範妮的腦子裡不再有人跟她不停地說話,安靜多了,也遲鈍多了,她不知道簡妮怎麼會知道魯不想跟自己好了,簡妮為什麼要來告訴自己:“真是多嘴啊,新疆人就是這樣。”範妮說,“put her nose into my life。”

爸爸帶著範妮從新澤西的紐瓦克國際機場回上海。出境時,他們沒有把入境時填寫並蓋了章的I-94號入境表交還給移民局的官員,他們不在乎美國政府是否認為他們沒有按時離境,因為他們不會再回到紐約來了。爸爸想要留著那張表格做紀念。

從新澤西的機場回紐約的路上,簡妮默默看著沿路象紐約飛奔著的高速公路上的汽車,車流在飛奔。遠遠的,看到藍色的哈德遜河了。更遠的地方,在閃閃發光的水面上,她看到那個小小的淡綠色的自由女神像,她高高舉著自由的火炬,在入海口迎接來投奔她的人。車流在正向她飛奔而去,她也在向她飛奔而去。簡妮在前進夜校讀託福強化班的時候,讀過關於愛麗絲島和自由女神像的文章,是在閱讀的單元裡,她那時,為了學習英文寫作,曾經背誦過許多文章,包括這一篇,她記得在自由女神像的底座上,刻著令人激動的話,語氣好象聖經。一個女人溫厚而清晰的聲音浮上她的心:In this section of the test,you will have an opportunity to demonstrate your ability to understand spoken English。There are three parts to this section,with special directions for each part。然後,簡妮意識到,那是托福考試開始時的考試解釋,不是自由女神基座上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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