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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t>簡妮心裡的感傷很快就被厭煩代替,範妮的弱勢並沒有使她可愛,象想象的那樣。她的弱勢,將本來的驕傲變得可笑而且可憎。簡妮默默看著姐姐在日光燈下浮腫的臉,看她與醫生糾纏不休,虛張著小姐的聲勢,她的下巴還是那樣微微向上揚著,殘留著從前的精明與矜持,這樣子如今讓她變得討厭。在簡妮看來,她不配再有這樣的做派了,她是失敗者,只配善良和可憐,不配保持原來的秉性。簡妮心裡一股股地往外冒著對範妮的反感,聽醫生的口氣,好象家裡人也不常來看她,簡妮猜想,家裡人也受不了範妮這樣的惡毒。聖誕卡和巧克力都放在紙袋裡,簡妮用手壓著,她實在不想把它們拿出來給範妮。她恨她,一點也不想讓她聖誕快樂。不管自己這樣,是不是勢利,是不是刻薄,她就是覺得,範妮現在不配有快樂的聖誕。

範妮手指上結了些血痂,簡妮猜想,那是她不停地敲門弄破的。範妮緊扒著窗,將手上的痂都掙裂了,自己也不知道。倒是簡妮看不下去那血淋淋的樣子,將眼睛移開。

在這狹小的恐怖的走廊裡,簡妮明白,象她們這樣的人,是不可以當弱者的,是不可以失敗的,就象亞麻布的裙子不可以水洗一樣,一見水,好端端的樣子,立刻面目全非。他們是特殊材料製成的人,她們只能象過河卒子那樣死命向前衝,或者象非洲大象一樣,躲到一個沒人找得到的地方去獨自死掉。簡妮想起了失蹤的奶奶,她想,上一代人,的確比自己這一代人要體面和聰明。

直到離開範妮病房,簡妮都沒有再跟範妮說一句話,她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再來這裡的了。決定來看範妮時,簡妮心裡充滿絕望和虛弱,她本想用對別人的溫情來安慰自己。而在塗著令她恐懼的綠漆的病房裡,簡妮心裡卻漸漸聚集起抵死一拼的勇氣,她暗自發誓,絕不讓自己落到範妮這種地步。簡妮不甘心。

範妮也不甘心。簡妮離開時,她突然在她身後叫高一聲:“你襪子都抽絲了!”

簡妮在挪頓的最後一天,也是1993年的最後一天。這天,天氣寒冷而陰沉,天色早早就暗了下來。簡妮離開公司時,街上已經暮靄重重。在街上能聽到零零星星的鞭炮聲從弄堂深處響起,那是小孩在慶祝新年的到來。但在簡妮聽來,卻是格外的寥落。簡妮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對付這一天到來的心力,就象用足夠的棉花和紫藥水緊緊按在面板的出血處,等它凝固。鞭炮常常驚起一群鴿子。簡妮並不喜歡上海的鴿子,它們雖然在天上飛,卻也不過是在天上兜一個小圈子,而且,它們一圈圈,越兜越小。遠遠看去,更象一堆正在搬糧食的灰色老鼠。簡妮在路上走著,心裡的蒼蒼茫茫裡,有種淡淡的,可以從頭開始的輕鬆。

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然後,看到許宏站在路邊的小菸紙店前向她微笑。菸紙店的牆上被人用紅色油漆寫了一個大大的“拆”字,外面,還畫了紅圈。

“Hey。”簡妮驚奇地笑了,“這麼巧。”

“我早就看到你了。”許宏說。他關心地看著她,眉毛長長地順在眼睛上,好象很抱歉。這體貼的神情輕輕搖動了簡妮的心,她想起來挪頓的中國人的幸災樂禍,挪頓的美國人的冷漠,她朝他笑笑,表示自己一切都好。破舊的小菸紙店裡的收音機,在播放保爾.莫利亞樂隊的輕音樂。國產收音機裡傳出的平扁聲音,並沒有妨礙保爾.莫利亞樂隊的抒情。簡妮覺得這氣氛太多愁善感了,於是,她開玩笑地探頭過去檢視許宏的肩膀,那裡很乾淨。許宏也笑著斜過肩膀來讓簡妮檢查,本來有點尷尬的往事,突然變成了彼此的默契。簡妮突然覺得許宏是個親切的人。

“我聽說你這樣的人,現在是上海的緊俏物資。”許宏說。

簡妮感激地,半信半疑地看著許宏,問:“我這樣的人,是怎樣的人?”許宏是那種客氣聰明的上海人,喜歡把周圍的人都哄得高高興興的,她怕他的話不是真的,但她又緊張他的話最終不是真的,所以,她臉上笑笑的,眼睛卻緊緊盯著他的嘴,期待他的回答。

許宏正色解釋道:“你外語好,在美國受的教育,觀念與國際接軌,上海要發展,現在最需要這種人。你知道,連那些解放前與外國人做過生意的老人,現在都是做進出口的搶手貨了,那些人都一僕好幾主,還有一堆年輕人當徒弟,拼命幹活。”許宏說,“我也是辭職以後,剛剛領到的市面。”

簡妮“啊”了一聲。現在,中國人到底也知道需要這樣的人,才能與世界溝通。簡妮想,那時候卻恨不得趕盡殺絕,再踏上一隻腳。簡妮心裡既得意,又有些不屑,上海在努力恢復從前的經濟地位,在上海人心裡埋藏了幾十年的懷舊,象麻雀一樣在空中唧唧喳喳又機警萬狀地出現在街頭巷尾,到處都能感受到對西方文化和商品的喜愛和追求,這些簡妮都知道,即使是住在龍柏那低階外國人公寓裡的人,也都有著王子公主般的自我感覺。許宏的話,大大撫慰了簡妮的自尊心。

“聽說你是去一個鄉鎮企業做總經理。”簡妮不想讓許宏看出自己心裡的釋然。

“是呀。”許宏點頭,“我得把自己的鐵飯碗砸了,才能從美國人手裡跳出來。而且,現在上海可以做點事的地方,其實是在鄉下。”

“你想做點什麼事呢?跟美國人競爭嗎?”簡妮問。

“我來不及要好好做一次商人。”許宏直率地說,“我半輩子都不真正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現在不做,什麼時候做?說來很奇怪,沒有來合資廠工作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對經商感興趣。你知道,我們那個年代出生的人,成長在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體制下,經商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概念。我還算是做過供銷科長的人,什麼是市場,我也不懂。那時,美國人一定要我來這裡當副總經理,一定要把我圈在他們的手裡,我心裡還好笑,我看不出來自己對他們會有什麼威脅,值得他們這麼緊張。”

“現在知道了?”簡妮問。

“現在知道了,所以只爭朝夕。”許宏點著頭笑,“四十歲知天命。”

從挪頓出來,許宏整個人都變得活潑起來。他們說著話,慢慢走到街口,前面就是淮海路的工地,簡妮想起自己半年以前從美國回來的時候,這裡的石庫門房頂上,有個赤膊的工人象雷電華電影公司的片頭那樣,高高揮舞榔頭。現在,高樓已經站起來了,骯髒的工地一片喧囂。“聽說,這裡是香港人投資的高檔百貨公司,專賣法國貨。”許宏在落滿潮溼水泥的路面上躲來躲去,他告訴簡妮。

“太髒了,美國人都說,這地方根本不是城市,而是工地。”簡妮小心翼翼地跟在許宏後面,“在美國,我的皮鞋幾星期都不用擦,現在一天擦好幾遍也不行。”簡妮的本意是有點抱怨的,但許宏卻根本沒聽出來她的抱怨,他說:“這說明上海真的在爆炸式的發展呀!上海要是真有機會發展,會馬上高速發展起來,它的底子都還在,不象蘇聯,革命的時間太長了。”簡妮看著許宏,他興高采烈地躲著地上的髒東西,她能感到他為這城市高興的活潑的心情。她的心情也明朗了一點。上海好,不是對她也好嗎?更多的經濟發展,更多的外國公司進來,她的機會也就更多一點,難道不是嗎。簡妮對自己說。CNN也報道過上海的經濟起飛,將上海和曼谷,東京,漢城以及香港放在一起,那時候,自己心裡不也是高興的嗎?要是它能給你機會,你幹什麼恨它!嬸婆的高跟鞋是細跟的,在被載重卡車破壞了的街道上,常常陷進縫隙裡,將鞋跟上的皮擦破,簡妮走得特別小心。

“我請你吃飯吧,我們這也是機會難得。”當他們終於走過工地,來到淮海路上,許宏對簡妮說,他想要領她去一家上海很出名的私人餐館吃飯。

簡妮說好。她本來計劃好,去防空洞的酒吧吃點東西的。她公寓裡的朋友雖然沒回家,但她卻不想讓她們看出來自己有什麼事不妥。她得熬,熬到那張名片上的人回到中國,從她那裡找到新工作。簡妮計劃自己獨自過這個晚上。但她心裡漸漸不喜歡那開在防空洞裡的酒吧了,那裡總是徘徊著飄零他鄉的惆悵,她不想縱容自己。那種懷鄉,是能安慰人的,也許還能在那裡遇見邁克,但那過後,會象根刺一樣紮在心裡。

“我也乘機請教點事,”許宏說,“真要當個商人,我想,我有很多觀念需要調整。在挪頓吵的那些架,已經讓我意識到了,我們還不是真正看得懂別人的商業計謀。我們得練習怎麼把人家不看成是白求恩,也不看成敵人,而僅僅看成一個在市場上競爭的對手。我和王建衛不同的地方在於,我不認為這是美國人的經濟侵略,是階級鬥爭,這其實就是商場上的競爭。”

“這當然是商場上的競爭,而且用的都最基本明瞭的商業手段。”簡妮說,“經濟系的本科生都知道這種手法,管理學的第一課就學到了。只有中國人,才會將腦子轉到階級鬥爭上去。我還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麼拒絕去美國讀商學院?我真為你可惜。美國的商業理論和理念,是世界上最先進的,而且是全世界都遵循的模式。你想當個商人,卻拒絕最好的機會。我真恨不得代替你去上學。”

“那不是一個真正的機會,是個糖衣炮彈。”許宏說,“我得讓美國人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吃他們的重磅糖衣炮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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