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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江的月亮,又肥,又白,又大,真美啊!”這是在他們到達麗江的當天晚上,上官雲霓硬拽著任秋風出來看月亮時,說的話。“星星。你看那星兒,一顆,一顆,滿天,滿天,銀釘兒一樣,多亮。哪一顆是你,哪一顆是我,你說?”

任秋風跟上官雲霓結婚了。兩人是秘密結婚,連家裡的老人都沒有告訴。是呀,時間在那兒趕著,肚裡的娃兒一天天在成長,就跟白娘子似的,再不結就顯形了,那多丟人哪!

為此,上官曾哭了好多次。她太委屈了,一個楊柳細腰的美人,也就偷了幾次嘴,肚子就鼓起來了。她能不傷心麼?!她哭著非要讓任秋風還她的青春,賠她的美麗。可青春能賠麼?美麗能賠麼?……後來好歹算是辦了證。說是旅行結婚,結果也成了象徵性的。麗江是去了,可他們在麗江僅待了三天,在麗江古城轉了轉,連玉龍雪山都沒上,就回來了。

麗江還是很美好的,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天,畢竟有柔情蜜意的時候。不說白日裡那相互依偎走在石板路上的感覺,就僅是晚上,望著鱗次櫛比的小街,還有那一盞一盞的小燈籠,上官拉著任秋風聽肚子時的纏綿,就很難忘。她說,“你聽你聽,他叫你呢。你摸摸他麼。”任秋風就摸,摸著他說:“你別讓我摸,我一摸就不好了。”她說:“你壞,你壞死了。我就讓你摸。”他說,“好,我摸。這娃兒,就跟敵人一樣,擋著我不讓我前進。”她說,“你壞吧。不就是你做下的事情麼?你說,你是不是嫌我醜了?我挺一肚子,很醜,是吧?”他說,“你不醜,一點也不醜。你沒見那老外,還跟你‘哈嘍’,一個勁兒回頭看你。那會兒,我真想上去揍他。”上官撒嬌道,“是麼?真的麼?要不是這肚子,回頭率才高呢。——唉,醜就醜吧,醜也是你的,我跟定你了。”可說著說著,愁意就上來了,上官嘆一聲,“要不是他,我就上了玉龍雪山了,那多好。哎呀我太慘啦,這個小東西害死我了!”任秋風故意說,“那,咱把他殺了?”她說,“你敢?”他說,“好,我就給自己樹一個敵人吧。”她說,“哼,我知道,你才捨不得呢。”

按上官的想法,本是可以多待些日子的。麗江多好,天藍得像洗過一樣,水清得有一群一群的魚兒在遊,還有古色古香的小街,悠悠的石板路……可她的妊娠反應太嚴重了,吃什麼吐什麼,吃“餌塊”吐,吃“豆燜飯”吐,吃“過橋米線”還吐,辣的就更不能沾了……再加上雲南那邊紫外線強,上官又怕曬,一路上走走停停再吐吐,無論走到哪裡,手裡總提著一個嘔吐袋,你說這還有什麼意思?任秋風呢,心裡一直記掛著商場的事情,不停地打電話接電話,也是不可能多待的……就這麼一個美好的蜜月,僅浮光掠影地呆了三天,兩人還不時鬧些小別扭,這蜜月有苦意拌著,殺了不少樂趣。

回來後,上官就沒法再上班了。可想而知,她心裡是多麼憋屈。父母那裡,也總得說一聲吧?於是,兩人又一塊分別去了雙方的父母家,上官的父母自然是嚴厲批評了任秋風,說我們的女兒不說“千金”吧,也是嬌生慣養的。怎麼能這麼草率?最後還是偷偷塞給了女兒一個存摺。任秋風的父母當然也是批評自己的兒子……離婚不說,結婚也不告訴家裡,像話麼?最後,也算是認下了這個既成事實,讓媳婦住到了家裡。不管怎麼說,這婚事雖然是先斬後奏,總算是有了交待。

爾後,按任秋風的想法,這就告一段落了。可上官不依,說是總得請同學吃頓飯吧?不然,偷偷摸摸地,這算什麼?!於是,任秋風勉強應了。兩人商量來商量去,一再地縮小範圍,就請了齊康民,江雪,小陶三個人。

然而,這頓飯卻吃得有些彆扭。上官認為,這“彆扭”主要來自江雪。這頓飯本就帶點後補婚宴的性質,所以訂在了一家名叫“春江花月”的餐館,以示喜慶。在餐館二樓的一個包間裡,眾人自然是紛紛向任秋風和上官雲霓表示祝賀。齊康民跟任秋風是“發小”,又是上官的老師,自然是當仁不讓地坐了主位。齊康民這人,講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他送的禮物是他親自用毛筆書寫、爾後又請人裝裱過的十六個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陶送的是一套中檔的床上用品,有枕套,床罩、被罩。禮品最貴重的,當屬江雪。她送的是一高檔的童床,這童床是可以升降、摺疊的,移動的。既可以當童床、也可以當童車,價值2000多元。在喜宴上,齊康民的祝酒詞是:“這個任秋風,從偷書到偷人,他都是有一套的。我們商學院的一枝花,讓他給挖走了,我很傷心哪!我再送你四個字:好好待她。秋風啊,從今以後,你就低一輩兒了,你是我學生的家屬,你明白麼?好,喝酒!”任秋風笑著說,“明白,明白,你也不用倚老賣老了,我敬你一杯。”陶小桃的祝酒詞是:“上官,祝福你。祝你永遠美麗。任總,祝你們百年好合。”上官聽了,差一點掉下淚來,她說:“謝謝。”輪到江雪的時候,她的祝酒詞只有四個字:“早生貴子。”

在飯桌上,由於上官怕吐,她很少動筷子,大多時間是看他們吃……這麼一看,就看出了些講究。在嘻嘻哈哈之中,彷彿是不經意間,江雪用筷子夾起的菜,總是放在任秋風的碟子裡,一小塊排骨或是剔了刺的魚;而齊康民如果覺得哪個菜好些或放得遠,就會夾起來放在江雪的碟子裡;小陶呢,不著意什麼,看到素些的,會給上官夾一點;偶爾也會夾起菜放在老師的碟子裡……這表面看來,並沒有什麼,可那筷頭動來動去,伸伸縮縮,卻是很有些含意的。特別是那道主菜:紅燒圓魚。上來的是一隻老鱉,老鱉大補,這誰都知道。可這是任秋風和上官請客,自然是讓客人吃。於是,上官主動地拿起筷子,把那隻蓋在最上邊的鱉蓋放在了齊康民的碟裡,說:“老師吃吧。”可齊康民卻夾起那隻鱉蓋,順手放在了坐在他身邊的江雪碟裡,自嘲說:“這東西讓我吃有點可惜,老鱉的裙邊膠質豐富,可以美容,江雪替老師吃了吧。”可江雪卻又把那鱉蓋夾起來放在了任秋風的碟裡,說:“還是老總吃吧,新郎倌,也該補補了。”眾人一笑,上官也不好說什麼了。

爾後,上官夾了一隻蝦,在自己碟子裡剝好,放在了任秋風碟子裡;接著她又夾起一塊魚,放在了齊康民的碟裡,著意說:“老師,你吃。”小陶是南方人,她給小陶夾了一隻糯米蒸的藕匣;給江雪夾的卻是一隻螃蟹。上官說這東西要注意,別夾了手。江雪說,沒事,我不怕。上官說吃這東西,南方人都用鉗子,專用的。江雪說,是麼?看來,各有各的道。上官說道亦有道。江雪說道可道非常道。兩人說著,也笑著……上官還不時地以女主人的身份招呼眾人,“吃啊,你們吃。”

等酒宴結束後,上官雲霓挽著任秋風的膀子,悄聲提醒說:“對江雪,你要警惕。”

男人對女人,一旦警惕了,就變成了一種關注。

江雪在管理上極為嚴格。每天清晨六點,她就準時站在了商場的大門口,直到夜裡十點鐘所有的人走完,她才最後一個離開。在業務上,她也早已熟練了,不管是進貨還是銷售,她都非常內行,那目光灑到那裡,一陣風,腳步就到了那裡,一、二、三,準確地說出各種貨物的數量、質量及銷售的情況,把一個大商場管理得井井有條。這一下就省了任秋風很多心。

讓任秋風感到奇怪的是,別看她小小年紀,整個商場沒有一個人不怕她的。每每她往哪兒一站,就連商場裡有名的刺兒頭,見了她也是服服帖帖的。有一次,一個部門經理說他們那兒的貨發錯了,不是六十件,只有五十九件。江雪一皺眉頭說,不對,是六十件,我查過的。你去找。果然,查來查去,最後在一個箱子裡的塑膠袋下邊翻出來了。那部門經理伸了伸舌頭,服了。一個大商場,上萬種的貨,她怎麼就記住了?

不過,凡是需要拍板的事情,她都會及時地向任秋風請示,獲得批准後她才辦理。這一點,更是得到了任秋風的讚許。

採購這一塊,權力很大,本是江雪管的,突然有一天,她卻主動讓出來了。她找到任秋風說:“任總,我給你提個意見。”任秋風說:“你說。”江雪說:“進貨渠道這一塊,上頭打招呼的人也多,你能不能親自把把關?”任秋風知道,就銷售這一塊,一天下來,就夠她忙的了。這本是上官管的,她一懷孕,江雪二話沒說就接過來了。於是他說,讓小陶兼上如何?江雪說不行,她太軟頂不住。任秋風想了想說,好吧。

進貨這一塊,直接找任秋風的人也很多。可他畢竟沒有具體管。接手之後才知道,自從“金色陽光”在全國出名之後,各種各樣的供應商、代理商、推銷商就蜂擁而上。這彷彿是一支奇特的隊伍,前赴後繼,無孔不入,花樣翻新,妙趣橫生,令人大開眼界!

自此,幾乎是每天上午,任秋風就被這樣的人包圍著。他的辦公室門前總是排著長長的佇列,等待著他的召見。你根本想不到他們會是些什麼人,也想不到他們會給你說些什麼,但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要把他們推銷的貨物放在這個名牌商場的貨架上。說來,這也是很讓人驕傲的。

這天上午,排在第一個的是一位小個子男人。他一進門就先是鞠躬、微笑:“任總,我在這兒都等了三天了,我讓你看看我的‘人’。”任秋風不明白:“人?什麼人?”他就雙手遞上一張名片,說:“我是從湖南來的,姓火,人可(何)火。我讓你看看‘人’。我們那兒的‘列入’……”任秋風一拍腦袋,笑了,說:“肉吧?”那人說:“對對,人。我的‘列入’是很有名的。”任秋風說:“你的肉?”他點著頭說:“我的人。我的人。”任秋風說:“這不行。我們商場進的貨都是名牌產品,像金華火腿呀、四川的湖南的這個這個……都是名牌產品,一般我們是不進的。”他說:“我是‘新’的,‘新’的。有很多道工序……”任秋風吃了一驚,“肉還有新舊?”他說:“新的,的確是新的……”說著,他又拿出一張產品說明。任秋風接過來一看,笑了:“臘肉,熏製的,對吧?”他連連點頭說:“對,對。”他說我這個人(肉)很不一般的,是土家族的古老方法新(燻)製出來的……先烤,用七種花柴烤,爾後再置火坑上新(燻),將雞(桔)皮、香高(蒿)十多種中藥新(燻)出來的……任秋風說,“你有衛生檢疫局的證明麼?”他說:“有哇,有。下次,下次我帶來。”任秋風說:“那不行,你得經過檢疫。”他靠上前去,附耳小聲說:“這樣行伐,我給你兩成的回扣,行伐?”任秋風臉一沉說:“什麼話?你先去辦。下一個!”

下一個是推銷俄羅斯產品的。這是一個看樣子有三十多歲的女人,她個子高高挑挑的,披一雪白的羊毛大披肩,臉上帶著嫵媚的笑:“任總,你去過俄羅斯麼?”任秋風說:“沒去過。”她說你真應該去一趟。這樣,我們遠東國際貿易公司包了,你來往的路費我們全包,請你去一趟俄羅斯。那裡真值得一去!說著唱起來了:深夜花園裡四周靜悄悄,樹葉也不再沙沙響,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唱著,突然問,我唱得好麼?任秋風說,你的產品是什麼?她說我跑遍全國,你這裡是最好的,一流的。我做邊貿的,就想把最好的貨放在你的商場裡。任秋風說,“你代理的產品是什麼?”她再次嫵媚地一笑:“你這裡需要什麼,我就可以給你帶什麼,我可以給你搞一個俄羅斯專櫃,怎麼樣?”說著,她從提著的包裡一件一件往外拿,先擺出了一套“俄羅斯套娃”,爾後是桌布、軍用望遠鏡、大披肩、圍巾、不鏽鋼小勺……一擺一片。任秋風一笑:“專櫃,我們這兒已經有了。”她扭了一下身子,暱暱地說:“你讓他撤了,你讓他撤了麼,啊嗯?”

第三個一進來就鬼鬼祟祟的。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包袱,圓滾滾的。他的眼睛很小,鼻子上有一個小肉疙瘩,他每說兩句話,就要摸一下那肉疙瘩。他說:“任總,你是見過大世面的,錢不咬手吧?你要是怕錢咬手,我就走了。”任秋風一擺手說:“出去出去。”他說你聽我說完麼,你得讓我把話說完。我別的事沒有,我就是給你送錢來了。日本不是有日立麼?我這是國立牌電視。我電視的牌子就叫“國立”。你只要讓我進場,別的事你就別管了,咱五五分成。我只對你一個人,這行吧?你放心,這電視明說了,是假的,是以舊翻新。但看三個月決無問題。咱就給他來個保修三個月,三個月以後,就不是咱的事了。我決不讓燙你的手!現在的人,只認假,不認真;只認小道,不認大道……任秋風伸手一指:“出去。”

第四個人穿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軍裝。他進門就先行了一個軍禮,說:“老營長,還認識我麼?”任秋風趕忙站起來,“你是?”他說咱是一個團的。我是三營,叫王先龍。任秋風一聽,說:“噢噢,你,你怎麼來了?”他說我復員了,來看看老首長。先說,我可沒什麼事,就來看看你。任秋風笑了:“有事你說。”他說其實也沒什麼事,一點小事。咱那些戰友說你這金色陽光都國際上有名了?!這可不簡單哪。你弟妹在家辦了個服裝廠,大小也算是個鄉鎮企業。她讓我……任秋風截住他的話,說:“先龍,咱這兒進的可都是名牌產品。”他說:“明牌。就是明牌。咱那西裝就叫個‘明牌’。”任秋風說:“先龍啊,別的事都好說,這個事我不能答應你。”他說你試試麼,你先賣賣試試。任秋風說:“你這不是讓我砸牌子麼?這不行。”沒想到,這位卻身子一出溜,依著辦公桌跪下了。其實他下跪時悄悄把重力放在了一條腿上,那手垂下時,在右腿下墊了一個小黑包,他不想跪髒褲子。他說老首長,只有你能救我了。不瞞你說,你弟妹急得都快上吊了!那西服是做出來了,可都壓在那兒賣不動……任秋風趕忙說:“起來,你起來。這像什麼話?”他說驢把人都日死了,我起不來了。任秋風怔怔地望著他,沉思片刻,伸手把幾個兜全摸了一遍,從兜裡掏出五百塊錢,放在他面前,說:“這五百塊錢你拿上,要是願留下,就在這兒幹吧。這也是破例。別的,我就幫不了你了。”

第五個,這人是溫州的。也是小個,倆眼賊亮,拿的是一百二十顆釦子。進來後,他什麼也沒說,就把釦子一排一排地攤在桌上。他說這釦子全是我一個人琢磨出來的。這十二顆是“風系列”,這十二顆是“花系列”,這十二顆是“水系列”,這十二顆是“鳥系列”,這十二顆是“書系列”,這十二顆“獸系列”,這十二顆是“扇系列”,這十二顆是“果系列”,這十二顆是“竹系列”,這十二顆是……任秋風看了,說:“不錯,你很有創意。”他說:“有創意是有創意,我房都賣了,我老婆也跟我離婚了,我還一分錢沒賺呢!”任秋風說:“行,往下你就會賺到錢了。東西不錯,你可以進商場。”這溫州人感激涕零地說:“任總,你真是我的恩人哪!”

第六個,是推銷保健品的。這人走進來時,先把他所有的證件攤在任秋風的辦公桌上,像是要他驗明正身。爾後,他向後招了招手,說來吧邦德。邦德進來了,是一條狗。他是牽著一隻狗來的。這狗不好帶,進門時,他是把它裝在一個皮箱裡提進來的。他說任總,這狗的名字叫邦德,也叫007。你只要喊它,它都會答應你,可見它是多麼靈性。接著,他就拍拍狗的頭說,邦德,向任總問好。那狗就“汪汪”叫兩聲。他說向任總敬禮,那狗果然就把前爪舉起來,給任秋風行了個禮。任秋風說,“你牽只狗幹什麼?”他不說狗了,他說我們的企業可不是一般的企業,我們是特大型企業,總投資一億六。光養這十二條做試驗的名犬,就花了一千萬!一般的商場,我是不會帶邦德出來的。你們是名店,我們企業也是想創牌子階段,所以我把邦德帶來了。我們的產品主治孤獨症、焦慮症、失眠症,有特效。邦德是腦神經特別堅強的狗,可就這麼一小支,只要它喝了,用不了幾分鐘就會呼呼大睡。我現在就試給你看……說著,它從提著的包裡拿出一個精裝的盒子,從盒子裡抽出一個小玻璃管,管裡裝的是粉紅色液體,他讓那狗喝了。爾後又拍拍那狗的頭,說臥,那狗就臥倒在地。他說躺,那狗就順勢躺下了。停了不一會兒,那狗果然打起呼嚕來了。他說:“任總,就這麼神奇!”任秋風探了探身子,有點詫異地問:“人可以喝麼?”他說:“當然,這就是治人的。”

這就像是一個小型的、只為一個人演出的舞臺,每天都有各種各樣令人忍俊不禁的劇目上演。那或是喜劇或是諧劇鬧劇,或是小品或是相聲大鼓書,一出一出都是讓你樂的,你臉上不樂肚裡樂,肚裡不樂心裡樂,這一切就是為了胳肢你,怎麼舒服怎麼胳肢。也有讓你生氣的時候,那是奉承得不是地方,或是媚得過了火;你罵他了,他誇你原則;你不原則,他誇你厚道;你不厚道,他誇你聰明……統共是一個求字,商人在求人時,是什麼話都說得出來的。

在這種時候,你不知不覺地就成了一個具有生殺予奪大權的人。好,是你一句話。不好,也是你一句話;要,是一句話。不要,也是一句話。你就是標尺,你就是準則,你就是那個隨時可以說NO的人。那麼,要怎麼樣你才恩准說一句YES呢?

再往下,那就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了。有私下裡送禮的,送錢的;有讓你試聽、試看、試吃、試穿、試玩的……對這些人,任秋風就像是商海里的島嶼,還是能對付的。

雖然一日日拒絕著那海一樣的奉承……在這方面,任秋風可以說是堅如磐石。可他腰疼了。過去,他從從未腰疼過。現在他的腰又酸又疼。腳上穿的皮鞋,也有些夾腳。

這一天,江雪讓人抬進來一個新式的皮轉椅。她說:“你是老總,這事關一流商場的形象,我不能不管。”這轉椅是最新產品,帶按摩的。

任秋風沉著臉說:“這不好。”

江雪說:“你起來。這也是細節。你說過,細節決定成敗。”

任秋風再沒說什麼,默默地,就讓她換了。待他坐下後,江雪又說,“抬起腳。”

任秋風跳起來,說:“幹什麼?”

江雪又說:“不幹什麼,穿新鞋,也可以走老路。”說著,她把一雙圓口的禮服呢布鞋放在了任秋風的腳前。任秋風穿上後,覺得又軟又輕,腳上很舒服,就再沒說什麼。

這一段,在工作上,兩人可以說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

如今的金色陽光,已成了中原的一個品牌,名揚四海了。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不知道的時候,誰也不睬你,一旦影響出來了,媒體就會蜂擁而上,就是一個屁,也要給你擠出來,說是,響亮的。

最早,上官雲霓在中央臺做的那個廣告,已是家喻戶曉;後來,“飛機撒獎券”又是一個高潮;再加上一連串的商業策劃,一系列的營銷策略……就這樣一波一波地,把金色陽光推上了雲端。緊接著,是海外媒體的報道,美國、香港等各家華文報紙都對金色陽光做了大肆吹捧。香港一家報紙還專門評述說,僅金色陽光的品牌效應,就值三千萬。後來又有一家報紙說,不只三千萬,是一個億!

於是,三十八歲零九天的任秋風,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國“十大新聞人物”;成了全國“九大改革家之一”;成了省裡的“商業協會副會長”;成了“人大代表”等等等等。還有一“名犬協會”,幾次想拉他掛個名,被他堅決拒絕了。

雖然上上下下喜氣洋洋,在這種時候,任秋風還是冷靜的。他幾乎不接受任何媒體有關個人的採訪。市裡的很多會議,他大多都不去參加,總是派江雪或是小陶代他出席……實在避不開的時候,他也常常是騎一腳踏車,便裝出行,以最低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夜裡,站在五樓上,對著滿城的燈火,他常常背誦毛澤東最喜歡的那個古人的名句:“蟯蟯者易折,皎皎者易汙;陽春白雪,和者蓋寡。”以此來警示自己。可榮譽就像雨一樣,來得太密集。天要下“雨”,誰又能擋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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