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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艇降低了速度,沿著滿是碧綠菖蒲的水道駛了進去,不一會兒,一個被如絲如縷的垂柳,圍得水洩不通的小漁村,出現在人們眼前,這就是柳墩。

司機撳著喇叭,驅散湖面上覓食的家鴨,向岸邊靠攏,立刻,柳枝裡鑽出來不少孩子,從孩子身上已感到春天的暖意。看,他們都光著屁股,赤條條一絲不掛了。骨碌碌的小眼睛,貪饞地盯著漂亮的遊艇,至於艇上的客人,則是成年人關注的物件了。

早有飛也似跑去送信的孩子,老林嫂放下手裡編織的蒲草拎包,走來迎接他們。她責怪地問水生:“找了這麼半天,耽誤大夥魚汛!”她又詢問她的孫子:“都弄了些什麼時鮮貨,秋,還等著下鍋呢!”

於而龍揮著空魚簍子回答:“可丟臉啦!兩手空空。”

老林嫂怎麼能相信,石湖上出了名的魚鷹,會空著手回來?

“確實。”於而龍向失望的候補游擊隊員解釋。

她無法置信地搖搖頭:“真蹊蹺,想必是人老了,都那麼不中用了?”

於而龍笑著:“確實是這樣,不但魚沒釣著,倒被咱們的縣太爺給釣回來了!”

王惠平在眾多百姓面前,很有氣派地笑了一下,這種笑聲聽來有些耳熟,哦,想了一會,和王緯宇那朗朗的笑聲頗相近似。果然,於而龍不幸而言中,王惠幹滿石湖地搜尋,確實是要來釣他的。

於而龍的東山再起,嚴格地講,和縣委副書記的關係,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但不知為什麼,猶如大年初一吞下了一個冷糰子那樣,總覺得擱在心窩裡是塊病似的。尤其是要了好幾個長途電話,找不到他的“緯宇叔”以後,確實有些慌神。幸而天保佑,夏嵐接了一次電話,告訴他,一切都挺好的,請他放心。

“我給工廠打電話,他們說緯宇叔要出國考察,可是當真?”

夏嵐不置可否,只是說:“瞎!該怎樣照應你的支隊長,你也不是不明白!雖說不至於搞到夾道歡迎的程度,至少也要盛情接待才是。”

也許是心有靈犀,乇惠平連忙應聲回答:“我懂,我明白了!”接電話當時在場的他妻子懵懂地問:“你明白了什麼?”縣委副節記搶白了她一句:“不讓你曉得的事別插嘴!”

石湖綠豆燒,也可算是一種小有名氣的酒,甜脆爽口,而且有股子後勁,飯桌上,兩盅酒一下肚,副書汜展開了一個全面攻勢,輕重火力一齊朝於而龍撲來。

“支隊長,我算是借花獻佛,請乾了這杯。哎呀,老嫂子,讓孩子們張羅,快入座,給你這杯酒,來,碰一碰,這是一杯高興的酒,幹了,一定要幹,一定——”他一飲而盡,並把酒盅反扣過來給大家看。

水生趕快把酒盅斟滿,他媳婦,一個靦腆的小學教員,忙進忙出地端菜,縣太爺降臨到一個平民百姓家,終究是一種不尋常的殊榮,小兩口決定盡最大的力量來款待;尤其是水生,他媽都觀察得出,對王惠平要表現得更加熱情一點——原諒他的實用主義吧!老媽媽,要知道這是他的頂頭上司呵!

縣委副書記酒酣耳熱,談笑風生,他無論如何不相信支隊長是個六十出頭的人,甚至打趣道:“看新換上的這一套,還真像個新郎官咧!”

大家都笑了,只有老林嫂正襟危坐,於而龍看得出,她對縣委副書記只是一般的應酬,泛泛的來往,不像水生表現出強烈的興趣,面露對上級的如慕如渴的馴順之情。

為了表示有禮貌地恭聽,於而龍點燃一支古巴雪茄,在嫋嫋的青煙裡,那個拘謹的老媽媽,變成了一個候補的游擊隊員,一個生龍活虎似能幹潑辣的大嫂;而正高談闊論他十年來景況的縣領導人,卻成了當年那位膽怯木訥的小夥子。哦!那兵荒馬亂的年頭裡,普遍都存在著營養不良的又黃又瘦的氣色,而他,從縣城來的高中生,就更明顯些。

呵!青黃不接的春三月,也是游擊隊難熬的日子啊!

“咽不下去嗎?哈哈……”

老林嫂毫不客氣地打趣她丈夫的助手,那個年輕人正苦著一副臉子,吞嚥著糠菜糰子,說實在的,不光他,誰吃都要拿出一點毅力才行。

“看你樣子,倒像是吃藥,小夥子,你來參加支隊,趕上了老天出日頭,好天氣啦,不管好好賴賴,頓頓都能揭開鍋。開頭兩年,能吃上糠菜糰子,就像吃魚翅海參席啦!”

心地和善的老林哥馬上過去給王惠平解脫窘境,拉走愛管閒事,言語賽過快刀利剪的老婆:“算啦算啦!倒好像你吃過海參席似的,我問問你,海參啥樣子?”

“你知道?”老林嫂反唇相譏。

“我當然知道,海參和花生一樣,是在海里長的花生。”老林哥很自負地說。然後,悄悄地往那三個兜的學生裝口袋裡,塞進兩塊米飯鍋巴。那時,這只是重傷員才能偶爾享受的優厚待遇,大概越是艱難困苦,人們的同情心也越多。

於而龍想起王惠平,當年圍著老林哥轉,甚至在戰鬥中,也寸步不離,都成了笑柄。現在,侃侃而談的語言、坦然自若的神態、不亢不卑的氣派,使舊日的支隊長覺得,此人胸有城府,已經過分成熟了。難怪如他所說,十年來是在領導崗位上“賴著”——一個用得多麼古怪的字眼,“賴著”,可也得有點子本領啊!別人有上有下,有起有落,而他只不過是有時分工多些,有時分工少些。現在大概管工交,他說:“我真希望步支隊長的後塵,具體抓一兩個工廠,搞些實際工作……”

於而龍挺有耐心地聽著,數十年的領導生涯,使他練就出一種本領,一面環視著堂屋裡的陳設,一面盤算著副書記,經過一番迂迴曲折的戰鬥,到底要亮出一張什麼底牌?

擔當多年領導職務,日久天長,形成一種習慣,只要對方一張嘴,必須立刻判明來者的意圖,而且馬上準備好答案。

但是於而龍這一回失靈了,像他那緯宇叔一樣,不可捉摸的因素太多了,因此在心裡嘆息:或許是老了;或許是久不在臺上,此道生疏了,於是偏過臉盯看著東壁上掛著的一幅油畫,不再思索那副書記費解的問題。大概昨晚來到,屋裡燈光暗淡,不暇細看。現在,他才發現原來是於蓮的作品,很可能是那年回石湖時畫好留下的。畫面上的主要人物,是那位撫養過她的乾媽,正吃力地拎著一桶水,從湖岸走回來。因為是逆光,那臉部表情現出沉重艱難的模樣,但背景是異常明亮的,碧綠的垂柳,和從柳枝縫隙裡露出的煙波水光,非常耀眼。他女兒可能受了西班牙畫家戈雅和俄羅斯聖像畫的影響,色彩濃豔,對比度顯得那樣強烈。在滿屋土色土香的傢俱和農具中間,這幅油畫實在有點不倫不類。他望了望端坐著的一家之主,又比比畫中十多年以前的她,老了,確確實實老了。

她對縣太爺的叨叨,根本沒往耳朵裡去,或許,人的本能,對彈得過多的老調子,耳神經有種抗拒的自衛力量,所以顯出一副漠不關心、置若罔聞的樣子。

王惠平話鋒一轉:“這十年,我們一直為你擔心,還記得老嫂子去找過我幾趟呢!鬧了好幾場,說我們應該站出來講話。那是自然,到要讓講話的時候,我是決不會縮著脖子的。老嫂子該還記得吧?我說過的吧?算不得什麼預言了,支隊長是決不能趴下的。怎麼樣?應驗了吧!瞎!老嫂子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何嘗不急,可那時,誰都有一本難唸的經,嗐,就甭提那些了。”他把酒盅遞給於而龍,碰了一下:“為你的健康,乾杯!支隊長,別人不瞭解你,我們跟你在石湖滾爬過多年的同志,還摸不透?你可不是泥捏紙糊的,像黑斑鳩島那樣的難關都闖了過來,什麼樣的風浪,你頂不住?我們是又不放心又放心啊!”

於而龍一聽到黑斑鳩島,那陰森的情景立刻在眼前展現出來,頓時,本來明亮的堂屋暗了許多。也許一塊浮雲正好遮住太陽,天窗剎那間黑了。

“……怎麼能不講呢?老嫂子還嫌我講得不夠,天哪,我就差大喊大叫,事關我們石湖支隊,事關我們縣的革命鬥爭歷史,我怎麼能不去保衛我們的光榮。老嫂子怕直到今天,還對我有怨言吧?”

水生趕快替他母親回答:“沒,沒。”

“是的,鬥爭得講究策略,大喊大叫要看時機。”

於而龍注意老林嫂對王惠平的這番表白,竟沒有一點表情,似乎在端詳一個陌生的人,講著和自己無關的事情那樣待著。他直到現在才聽說。她竟然為了他,去找過縣委,要他站出來講話,這種關心比那罐糟鰻鱺更使他激動,他和老林嫂無親無故,只是多年的革命情誼罷了,而她還去縣衙門鬧過幾場。“老嫂子……”他望著油畫上那副吃力拎水的樣子,想著:是的,她攬下了多麼沉重的擔子,可是話說回來,我又為你做了些什麼呢?

“……從石湖縣看,掰著指頭數,老同志剩下有限的幾位,要論資排輩的話說,開闢工作到打下江山,恐怕就數支隊長和——”

於而龍深感自己不配開拓者的榮譽,馬上糾正:“要說早,還是犧牲在縣城西門的趙亮政委,他是黨最早從南方根據地派來的。也是最早成立的縣委負責人。那時石湖、濱海兩縣通共十幾個黨員,應該說都是他播下的革命火種。”

“那是自然囉,我的意思是本鄉本土,最早起來鬧革命的,也就是支隊長,還有緯宇叔,是碩果僅存的了。支隊長是揭竿而起,緯字叔從北平帶回‘一二九’運動的影響……”

對於王惠平似是而非,驢唇不對馬嘴的議論,才知道竄改歷史已成為一些人的癖病,使他覺得可笑而又憤慨;幸而如今他落魄了,已經鍛鍊得心平氣和,不那麼愛生波瀾。早個十年,他真會拍案而起,使偽造歷史者下不了臺。但儘管如此涵養,那種使得他嫉妒和忿激的情緒,又像三十年前,把他緊緊控制了。他弄不懂,同時又禁不住奇怪、詫異為什麼當時支隊裡有些年輕人,很快被王緯宇征服,像行星似的圍繞著他轉?石湖湖濱就有一種紅的或者黑的蜻蜓,在湖岸邊上飛翔,逗引著頑童去捕捉它,而不小心失足跌進湖蕩裡溺死;於而龍認為王緯宇該是鬼蜻蜓之類的法師。記得眼前坐著的縣太爺,來支隊沒過幾天,就再也不提是蘆花動員他來抗日,是蘆花護送他過的封鎖線;而跟王緯宇聯了宗,排了個轉折親,東拐西拐,認了一個叔,親親熱熱地一直叫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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