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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湖的天氣,似乎形成了規律,每逢颳起大風的日子,吹得波高浪湧;吹得湖面上的船隻,紛紛落帆回航,但是風平浪靜以後,準會有一個響晴響晴的好天氣。萬里無雲的天空,暖洋洋的陽光,灑在碧波萬頃的湖面上,像是跳躍著的一池碎金,等待著漁民的,將是一場滿艙的豐收。

生活也是同樣的道理,離亂動盪,災禍頻仍的時期過後,接著就是興旺發達,繁榮昌盛的年代;人也不能例外,經受了疾風暴雨的磨鍊,會更堅強,更勇敢地去生活,去戰鬥,去迎接明天,去創造未來。

“放心吧,珊珊娘,你的孩子絕不會丟的。”

於而龍站在蟒河與石湖的夾角,那塊原來蓋著炮樓的地方,安慰著四姐。那個被腐化了的無產階級,正悽悽惶惶地害怕著她女兒出些什麼事。

“不,她是個烈性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是個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人。書念得好好的,不念了,要去找工作;在省裡工作得好好的,不幹了,回石湖來落戶;找了個物件,結了婚,過不了幾天,鬧崩了,說散就散。就拿改田的事說吧,礙著她什麼啦,魚斷子絕孫,也不是她一個人不得吃。啊呀!她到處告狀,七鬥八斗,碰釘子挨批判,到今天,還不死心——”

於而龍知道做母親的絕不是誇說自己的女兒,但她的話倒描繪出這個有性格特點的姑娘。他覺得她至少不唯唯諾諾,有股敢想敢幹的勁頭,也許她所作所為不一定正確,正如於蓮偏要在畫裡運用一點印象派的表現手法一樣,那種敢的精神,總還是有可取之處,於是誇獎了一句:“我看珊珊這種樣子,也不能講她不好。”

“還好哪?蘆花的墳就是她給鬧的,弄得好多人都怨恨我。”

現在他理解葉珊為什麼要贖罪。正因為不完全是她個人的過錯,所以才敢理直氣壯地承擔,而且總用那種負氣的口吻講話。他絕不是想為她解脫,但良心使他要說:“不能怪珊珊。”

“那該怪誰?”

“怪王緯宇。珊珊是孩子,懂個啥?是他!”即使王緯宇馬上站在他跟前,他也會客客氣氣指出這點的。當然他要對天賭咒發誓,說明自己如何清白。但是,這是一道只需要用減法就可算出的問題,除了他,沒有別人。

但是珊珊娘搖頭,她不相信。

“是他,半點都不會錯的。”

她一口咬定:“不——”

可憐的女人哪!於而龍哀嘆著,三十年都過去了,她的心還系在那根不存在的船樁上,除了讚美石湖姑娘至死不渝的愛情外,也忍不住想對至今執迷不悟的珊珊娘講:“三十年,你都不能將他看透,就不是什麼愛情矇住眼睛,而是可怕的愚昧了。”可他也只是在心裡想想罷了,因為她非常堅決的,不容絲毫置疑地反駁:“不,不,他不是那種人,怎麼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不是他,不是他。蘆花活在世上的時候,那年大年初一——”說到這裡,她把話嚥住了,說了句別的:“二龍,他下不了那個毒手!”

“你相信?”

其實於而龍也是多餘追問,她要不相信,不深愛,甚至不是五體投地地崇拜王緯宇的話,是不會作出如此摯誠的保證。她已經被他征服了,三十多年來,她是在幻影中生活的,一旦那個幻影破滅,她將會是個什麼後果?也許只有天知道了。

然而,她那句不經心說出的“大年初一”四個字,使他不禁多看一眼這個蒼老而又怯懦的婦女,說不定她會知道一些什麼吧?老晚是她的哥哥呀!

“求求你,二龍,幫我把珊珊找回來,我怕她出什麼事,她是我的命根子啊!”

突然間,前天下午給於而龍自告奮勇當嚮導的廢話簍子,跑了過來,一口一聲珊珊娘,大驚小怪,神色慌張,唾沫星子隔多遠就噴過來了。在晴朗清新的空氣裡,幹唾沫的臭味更使人敗興了,就像我們突然從儼然正統的文章裡,嗅到了聲名狼藉的幫味一樣,忍不住要掩鼻子了。

他看到了於而龍,立刻把來由全扔到腦子後邊,笑著問:“你找到那位船家老爺子了嗎?”

對著這一臉諂笑,真遺憾,於而龍在口袋裡摸不出過濾嘴菸捲。

珊珊娘問他:“你叫我幹什麼?滿世界嚷嚷!”

他這才想起他來的目的,臉色倏忽變得可怕,彷彿他是親眼目睹現場發生的一切:“……了不得啦!你們家珊珊,跳上了剛開走的班輪,在湖心裡,撲通一聲,尋了短見,跳湖自盡啦!蹦進去就沒影啦!”

“啊!”珊珊娘被這想不到的一聲霹靂,擊昏過去,她的命根子,她活在這個世界上惟一的實實在在的聯絡,跳湖了。她仰倒在柴草垛上,差點暈厥過去。但是,她又掙扎起來,問道:“我的珊珊在哪?我跟她死到一塊去!……”

“公社,電話,我是從那兒聽來的。”

珊珊娘哭喊著她的女兒,踉踉蹌蹌地往莊裡奔去。

於而龍也被這訊息嚇了一跳,歷史竟會出現如此雷同的現象,母親遭遇到的命運,她的孩子也該重蹈覆轍嗎?

懦弱呀!年輕人,你幹嗎走你媽媽走過的路呢?那是上代人走的不成功的路,一條失敗的路,一條無能的路,一條事實上已經證明是碰了壁的路呀!

他站在河湖夾角的半島尖端,拿下定主意是走還是留。但他終究是游擊隊長,就衝這四個字,也不能撇下別人苦痛不管。他怎麼能不關心這母女倆的命運,她們和他一樣,都曾和那個“需要就是一切”的人,打過交道,並且是深受其惠的同命人啊!是的,有形或者無形的聯絡,使他決定站在這個半島的尖岬頂端,等派去追尋葉珊下落的船隻回來。

鬧嚷了一陣以後,半島上又清靜了,只有那個女知撅起屁股逃跑的豆腐渣,還在陪伴他,可能煙癮又犯了,很希望抽上一支過濾嘴的香菸。

“你真是石湖支隊的?”

“千真萬確,半點不錯。”

“你到底認不認識於而龍?”

“不是吹,哪怕骨頭化成灰,我也認得出。”如今,吹噓已經成為一些人條件反射的本能,只要一張嘴,就是什麼“我早就進行過抵制,十年來我沒少跟他們鬥爭”之類的大話,可忘了過去分吃一杯殘羹時,那沾沾自喜的神色了。

於而龍決心戳穿這類人物:“你說我是誰?”那位豆腐渣撓弄頭上幾根不多的禿毛,不知該怎麼回答。游擊隊長告訴他:“這兒原來有個炮樓吧?就是我扒掉的。”

“哦!”他一下子跌坐在柴草垛上,結結巴巴地:“你,你,你是——”

“對了!我就是於而龍,不過,還沒化成灰。”

他驚恐地問:“你是回來算賬的吧?看,挖指導員墳的珊珊跳了湖,該輪到我們啦!”

“我們?”

“我們幾個都打過證言,說你是叛徒。”

於而龍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笑聲,笑得那個作偽證者直是發毛。在同一個世界裡居住著多麼不相同的人啊!就在這個禿頭構陷游擊隊長的時候,三河鎮的老遲卻咬斷自己的食指,柳墩的老林嫂進省上京為他於而龍辯筮。他望著那一片茫茫的湖水,心裡感嘆著:“天哪!幸好這世界不那麼絕望,要不,真不如一頭栽到湖裡去呢!太可笑了,為了按比例地製造出敵人來,為了把同志打成叛徒,竟乞靈於一張偽證,連不謀一面的豆腐渣放的屁,都奉為至寶,古往今來,到哪裡能找到這些比貝克萊還貝克萊的唯心主義者呵!”

“支隊長,我有老婆孩子,也是萬般出於無奈,才幹出這種下作的事。十年前,緯宇同志回石湖親口對我們講的,叫我們大膽懷疑,活著的,死去的,過去的,現在的,都可以打問號。我想,橫豎你倒臺了,也不會在乎那一張證言,田雞要命蛇要飽,頂多你受點罪,我們可就立了新功啦!”

所有出賣靈魂的人,都會尋找一些依據來安撫自己的良心。像他,只是為了生計,倒也可憐。他真希望送這位作偽證者一包紙菸,然而抱歉,空空如也。

那個廢話簍子看到失去了抽菸的希望,站起來,訕訕地走了。於而龍相信,只要價錢相當,賣過一次身,還可以再賣第二次。這種寡廉鮮恥的人是不會絕跡的,有買才有賣,商品是為消費生產的。倘若大家都光明磊落,告密者必然失業;問題全攤在桌面上,打小報告有什麼用呢?一切皆繩之以法,作偽證豈不自討苦吃;作風要是很正派的活,馬屁精還會有市場麼?在過去十年裡,這些新興行業所以生意興隆,是和銷路相連繫著的。

但是,廢話簍子的話,倒使子而龍更進一步認識了王緯宇,他那些模稜兩可、似是而非的語言,都帶有相當程度的彈性,既可以打出來擊中要害,達到目的;又可以縮回去不負責任,溜之乎也。如果說他是個混蛋的話——於而龍笑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笑,那一定是雙料的。因為上帝給狐狸以狡猾,給狼以殘忍,而賦予王緯宇以狐狸加上狼的雙重天性,所以他常常是無敵的。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哪!”那位老秀才的嘆喟之聲,又在於而龍的耳邊響了起來。

鄭勉之終於不同汪偽政權合作,也不去第三戰區給國民黨顧祝同之流裝潢門面,這位腿被蘆花打傷的老秀才,在外地治好傷以後,回到石湖,決定擁護赤腳大仙,參加抗日民主政府,從那開始,跟共產黨在一起,直到死。

“你這個秀才先生,跟泥腿子,漁花子,光腳板的共產黨混在一起,也不怕辱沒先人!”他的兒子、他的女婿,都託人捎來話,諷喻他,勸導他。

但他的回答倒很簡單:“將相王侯,寧有種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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