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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不知怎麼,週末與岳父的那場談話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我從頭至尾回憶著他講述的那個追蹤和對射的場景,後來竟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我突然記起了母親和外祖母講過的父親:當年他就常常扮作商人,來往于山區和海港之間;而且,他就能說一口流利的南方話!天哪,我簡直不敢想下去了……

我開始設想那個被岳父追趕盯梢的人與我的生活一定有什麼更密切的關係。無可懷疑的是,我的父親的確在戰爭年代裡扮過商人,而且他的個人經歷與岳父的敘述簡直相差無幾——這當然也極有可能是幼稚的聯想,因為我沒有其他更重要的依據,但我總覺得他們兩個人在過去的年代裡遭遇過,我有一種強烈的直感……

有一天晚上臨睡前,我竟糊糊塗塗對梅子說了句:“你的父親用槍打過我的父親……”

梅子把燈按亮,直看了我十多分鐘。大概後來她把這當成了一句玩笑,轉過臉去繼續睡了。

我卻執拗地說:“我父親也曾經扮過一個商人,也曾經在山區和那個海港之間躥來走去。你怎麼敢保證你父親就不是用槍打了我的父親呢?”

梅子笑了。可我沒有笑。當然這種可能性也許只是一種想象、一種虛構,但是誰也不能完全將其排除吧。

那天我與梅子就宿在她原來的房間裡。第二天,起床後我發現岳父顯得很疲憊。顯然他夜間沒有休息好。我想這一切都壞在那個隨便打敬禮的瘦老頭身上。果然,岳父仍然沉浸在昨天的情緒裡,早飯後沏了一杯茶,一邊喝一邊講起了戰鬥故事。

他說他認識一位連長,雙手打槍,打得準極了,他在一個多月的時間裡就零零碎碎擊斃了二十多個敵人,“營裡給他開慶功會。那一年正好我們要轉到地方休整,臨走時,大家把他放到一頭騾子上,胸口掛了一朵大花。我拉著騾子,我們在街口上轉,老鄉放鞭炮,給他茶蛋吃……”

這樣談了一會兒,岳母也走過來聽。後來岳父終於疲憊了,就閉了嘴巴。他把目光轉向我,好像我也該談點兒什麼——他們平時最感興趣的當然還是海邊林子裡的事兒,因為他們當年隨隊伍在那兒活動過。

我說:“……我們那兒有個盧叔,戰爭年代給隊伍餵過馬。他常拉著一頭大青騾子在園子裡走。盧叔退伍以後就做了飼養員。他把我放在騾子背上,牽著騾子吆吆喝喝到處走……”

岳父閉上了眼睛。我認為他是在專心聽我講。

“盧叔是個獵人,單身漢。他槍打得好,心非常狠。他早年當兵時可能不光做飼養員,有時也要打槍吧?也有人說他做過伙伕。他的那個屋子圍了小院,離我們的那片林子算是最近的了……我小時候常去他那兒玩,可是他並沒怎麼講在山區和平原打仗的事兒……”

岳父乾咳了兩聲。

岳母兩手合在胸前,“你爸在山區和平原都打過遊擊。他對蘆青河口那兒也熟得不能再熟了。”

岳父眼睛仍然閉著,點點頭:“我在那裡任過支隊長,和北海銀行的同志很熟噢。那個戰時銀行了不起啊!我在那裡住過一年的光景,那兒的人會熬一種春米粥,好喝著哩。現在沒有種春谷的了,都是夏谷——夏谷,沒有油性,做粥不好喝。戰爭年代我們最喜歡的就是春米粥……”

我說:“那裡的林子很密,林子南邊的空地上種滿了穀子,都是春谷。河口那裡的穀子長得最旺盛,到了秋末簡直是一片金黃,葉子捲起來,太陽一照金閃閃的。野兔很多,在谷地裡躥來躥去。天上的老鷹瞅準了就一個猛子紮下來。老鷹有時一動不動,像在天上放了一個風箏……大多數時候它們逮不住兔子,因為兔子活動的地方總離自己的洞穴不遠,再加上特別靈巧。它可以跟鷹在谷棵和草叢裡鬥智,鷹盯住它,它就躲到密密的谷棵下面,有時候還躲到荊棵裡。鷹鑽不進去……”

岳母覺得有趣,看著我,微微含笑。

我頓了頓又說:“林子裡每天都有很多動物在鬧,有的動物……”

岳父一聲不吭,他睜開眼又閉上,把臉轉到一邊。

<h5>2</h5>

我不管不顧地說下去,因為一說到過去的事情就讓我停不下來,“到了秋天,各種動物都活躍了,它們在野地上跑來跑去,好像一下子數量增多了好幾倍。老人說狐狸在晚上會唱歌,不過誰也聽不清它們唱了些什麼,也許那歌就是北風在響。有人說那是它們吃足了秋天的果子高興的。媽媽說:‘不要隨著狐狸的歌兒往前走,那樣你就會迷了路,你跟上這歌兒走啊走啊,直走到密不透風的林子裡,到時候想出也出不來了。狐狸常與一種大獸勾結起來,它是要把人騙到裡面。有好多光棍漢就在這歌聲裡醉了,腳不沾地往前走,最後再也沒有回來……’我跟媽媽說,用不著害怕狐狸,外祖母就生氣地瞅我。我說狐狸不過是像淘氣的孩子,它們說到底都是好孩子,不會害人的。它們是人的好朋友……”

岳母笑出了聲。

岳父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打斷了我的話。原來他早就不耐煩了。他看看岳母,後來又斷斷續續講起了戰爭年代的事情,“那年下雪了,隊伍轉到了你們那一帶,發不下冬衣,一連的人都凍得打抖。冬天,飄雪花了,我們就在樹底下蹲著熬過這一夜,不能睡覺啊,睡過去也就凍死了。可是又不能站起來蹦躂,因為我們要躲在林子裡……”

我記得以前聽岳母講過,那肯定是在蘆青河口附近——而我小時候也常常在河口那兒轉悠。我問:“是蘆青河口嗎?”

“就是蘆青河口附近,那裡死了很多人哩。有一個女兵……”

岳母的茶杯碰了一下什麼地方,發出了很響的聲音。

“我是說我們的女同志死了很多喲!她們有的才十六七歲、十七八歲。那時候她們為了什麼?有的死在敵人的刺刀下槍口下,那是沒辦法。有的就是活活給凍死、給疾病折磨死的。所以說……”岳父握緊了拳頭,“我們要建立自己的野戰醫院。就是那時候,你母親才做了護理工作。”

岳母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的眼睛望向別處。

“那時候,”岳父喝一口茶,“我們很少見面,戰爭年代嘛,就是這樣,什麼都得忍受。你母親也管不了我那麼多。老鄉好啊,那真是魚水深情。有一個老鄉用手捻成了毛線,給我結了件毛衣。她用紫穗槐的花兒把它染成了紫紅色才送給我。可惜這件毛衣丟了,要不的話,我會把它送給你們做個紀念。”

岳母眼圈紅了,這一次真的流下了淚水。可是岳父沒有看到,繼續講吓去。岳母於是就扭過頭走了。

我用目光詢問梅子:媽媽怎麼了?

梅子責備地看了我一眼。我聽下去。

岳父的思緒完全沉浸到那一段歲月裡了,“那件毛衣不知怎麼就沒有了,我在什麼時候都經心保管它。後來它不知怎麼丟失了……”

“肯定被人偷了,哪裡都會有小偷——我們那時候住集體宿舍,就有一個這樣的人……”

岳父打斷我的話:“革命隊伍不會那樣的。我可能宿營時把它掉在了哪裡,不過我實在記不起來。革命隊伍裡要丟東西也不丟這種東西。我記得自己丟過一包菸絲,到後來才知道那是被老炊事員歪脖子給偷去的。那個傢伙煙癮太大,後來我找到老歪說:‘老歪,你想抽菸就跟我要,可不能偷偷摸摸的啊。’老歪說:‘咋哩,我抽這個哩。’他從衣兜裡掏出一把橡樹葉,還有豆葉摻和成的煙末。我可不信他那一套,因為我發覺他把菸絲摻在了樹葉子裡。你把鼻子對上去一聞就知道。老歪是個好同志啊,儘管他偷了我一包菸絲,我還得這樣說。他有一天死在了半路上——那天本來戰鬥停歇了,他順著壕溝擔著一擔子稀飯往陣地上送,嘴裡還哼著一段小曲。這就不對了。槍聲停了,那些王八崽子手就不癢啦?他們是在那兒歇息。那些傢伙聽到有人哼小曲,一抬頭看見了老歪,人家就叭勾一槍,正好打在了他的歪脖子上。我們趕過去已經晚了,血順著脖子流下來,把胸口那兒的一大片都染紅了。大家整理他的衣物,找出一撮菸絲:那點兒菸絲他還沒捨得抽完呢。桶裡的稀飯撒了一地,那是春谷熬成的粥,我們最愛喝的一種粥,裡面還摻了山菜,這山菜好吃得很哩,哎。”

岳母這時正好回來了,趕緊插話:“你看到院子裡種的那種細長葉子的菜嗎?那就是山菜,我們不是用它做過糊糊嗎?”

我點點頭。

<h5>3</h5>

我這時候想起了外祖母親手做的一種野菜糊糊。它也是用了類似的一種野菜,不過不是這樣的山菜,那種菜長在河灣那兒。它們長得很肥嫩,適合在鹽鹼地裡生長。外祖母把它們採下來,先用水燙一下再曬成乾菜。於是整整一年裡我們都可以吃到這種菜。外祖母用它做成玉米餅,摻到米飯糊糊裡,再放一點鹽和花生米,真是好吃極了。那時候我們每天都能喝上這種野菜稀飯。媽媽也會做這種稀飯,可她做的味道不如外祖母。什麼東西經過外祖母的手都變得有滋有味的。她親手做果子醬,把紅果、海棠果和山楂,還有樹下的草莓都摻到一塊兒,摻上蜂蜜,在鍋裡熬成糊狀。這種果醬我們每年都能吃上很久,連盧叔這種人也厚著臉皮跟我們討過。我總用小瓷勺挖果醬吃,裡面有蜂蜜呢……外祖母對我說:你父親就愛喝野菜米粥——他是在隊伍上養成的習慣,他回來時喝這些米粥就會高興了……她說著說著就抹眼睛:“苦命人哪!打了多半輩子仗,這會兒還在山洞裡苦做,還得被人看押著。他的腳磨破了,手上全是錘子和鑿子碰上的血口,血把石頭都染紅了。那一年你媽媽去看他,他還故意把手藏在身後。你媽媽把東西交給他,放到桌子上,他也不伸手去取。後來你媽媽把他的手從背後拉過來一看,嚇了一跳。有的地方用棉花包著,那是生了凍瘡……”外祖母講著講著哭出了聲音。

“我的父親……”我這時想起了外祖母說過的一切,小聲呼喚起來。岳父什麼也沒有察覺,他繼續講自己的故事。我卻在心裡詰問:他的隊伍與父親的隊伍是同一支嗎?誰能回答我呢?

“我們對蘆青河有感情哩。後來我們又去了南部山區,砧山四周哪裡沒有我們的腳印!三旅十八團都在那一帶活動過。我的那個警衛員,戰爭結束以後還在山裡工作過一段呢。他指揮過一個水利工程,對那裡可真叫熟悉喲。溝溝坎坎他都知道,他領人在那裡打山洞,一半是民工,另一半就是……”

他不願說下去。我知道這是因為那一半人當中就有我的父親。

他煞住了話頭,看我一眼。

這目光裡包含了憐憫和失望——我知道梅子早就把我的家世跟他講得清清楚楚。他每一次講到我的父親也就不願再講吓去了。

岳母趕緊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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