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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哪,這輩子有時腳步一滑就跌進了泥坑裡,到那時後悔也沒用了。一個人要記取教訓哩!要經受考驗。嚴酷的環境鍛鍊人、識別人,也淘汰人……戰爭年代裡就是這樣,有人在流血、有人在背叛。我們今天的人不應該忘記這些嘛。”

很顯然,他在暗指我的父親。是的,這一次我沒有聽錯。我剛才一直在想那天見過的警衛員——這個人就在水利工地上當過指揮……母親和外祖母在世時曾多次講過一個兇狠的工地頭兒,那個人的外號也叫“老歪”。這個心比鐵硬的傢伙往死裡折磨做苦役的人,父親差點兒就死在他的手裡……是不是因為他的腿有毛病才叫了那個外號呢?

這時候我覺得血湧到了頭頂,全身發脹。我差不多是一絲一絲從茶几邊上站起來,兩眼直直地盯著岳父:“你是在說……我的父親嗎?”

岳父倦倦地掃我一眼:“我在說戰爭年代的事兒……”

“不!你在說我的父親——你在說他‘背叛’,而只有你才是‘流血’。可我的父親也在流血,他幹得並不壞,他多半輩子都在打仗,後半輩子又花在那座大山裡了,他們硬是一鑿一鑿鑿穿了一座大山,整整的一座山哪。這樣東邊的水就可以穿過山洞流到西邊,解救那裡幾千畝地的乾旱。我的父親他們也實實在在地做了很多事。他也流過血受過傷——流過很多很多的血……”

我看見岳父額頭上的筋脈猛地鼓了起來。他嘴裡噴出了一個字:“混……”我知道下面是個“蛋”字。我就等著他的“蛋”彈射出來,可是終於沒有。

他使勁嚥了一口,喉結上下活動了一下。我知道他嚥進了一個“蛋”。

岳母喊著:“寧!寧!你怎麼啦?你怎麼啦?”

梅子從隔壁跑過來,見我衝她父親面對面地站著,兩手嚇得抖起來。

我說:“梅子,走!我們回去……”

說著我頭也不回地穿過客廳向外走。梅子站在那兒一聲不吭。我回頭瞥了她一眼。我看見梅子一瞬間臉色變得蠟黃。岳母碎著步子往外跑,身上一顫一顫的,“好孩子,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這樣就……我做好了山菜稀飯……”

我丟下了一句:“留給戰爭年代的人喝吧!”

<h5>4</h5>

我推開院門向前走去。他們追了幾步就沒了聲音。

後來我停住腳步,站在長長的巷子口,久久地望著遠處那棵高大的橡樹。多好的一棵橡樹啊。我彷彿又看見橡樹上吧嗒吧嗒落下了橡子。在那片原野上有多少這樣的橡樹,每到了秋天,無數的橡子在草地上滾動。我們一邊採蘑菇一邊撿橡子。那些矮小的橡樹灌木的葉片上生了很小很小的黃色圓果,就像時下這座城市流行的那種糖果。我們曾經咬過當年的那種“糖果”,它們也有一種甜甜的香味兒。有一隻靈活的小獸在灌木叢中盡情地歡叫奔跑。它竟然能用前爪抓住灌木圓圓的枝條在那兒悠。它每悠動一次,就要換一個灌木枝條。無憂無慮的一個小獸啊,你也有一個大戶人家做自己的主人嗎?可你千萬不要痴痴地依戀他們。你該回到自己的田野上去,那裡才是你真正的家園……

這時梅子一步一步沿巷子走出來。她的手緊緊地扭在一塊兒,走幾步就回頭看一下。我就站在巷口盯著她往前走,直到她走近了。

我說一句:“我們回家去吧。”

當天晚上我和梅子就和解了。幾個小時過去之後,我也不再像白天那麼激動了。不過她卻在漆黑的夜色裡哭起來,哭個不停。這場慟哭真讓人難過,大概我以後也不會忘記。她哭過了,擦擦眼睛說:

“你該知道,他完全是好意,他不這樣講又會怎樣講呢。你知道他流過血,他對那條河、那片大山有感情。他忘不掉自己差點在那兒死過去,再也回不來了……”

我本來已經消氣,心裡覺得有點對不住她、對不住岳母。可是她的一番話又讓我氣從心來:“我沒有經歷過戰爭,可是我對那條河、那座大山一點兒也不比他更生疏,也一點兒不比他更薄情。他說那些我全都知道,我從來不敢嘲笑他的歷史。可是你聽聽他在用什麼口氣談論我的父親!”

梅子眼裡又湧出了淚花:“當時我不在場,可媽媽告訴我,他並沒有提到你的父親!”

“不,相信我好了,他那些話就是指我的父親,我在這方面決不會弄錯的……十幾年、幾十年過去了,風雨把山地血跡都沖刷乾淨了。可是我不敢、也不能忘掉它,因為它是真的。我在流浪的那些年親眼看到了很長很長的山洞,風雨要衝刷它們就難得多了。我知道這是父親他們鑿出來的,我一下一下摸著這些鑿印,哭不出來。這是一些所謂的‘罪人’一鑿一鑿弄出來的。這裡面不知死了多少人,這個山洞如今還黑蒼蒼地在那兒大睜著眼——你去看看吧!”

梅子低下了頭。

“你難道不覺得你沒見過面的那個公爹一定是受了什麼冤屈嗎?我跟你講得已經夠多了,你應該把這些都告訴你的父親。”

“我告訴過……”

“可是我發現他至今也沒有原諒他,一點兒都沒有。你如果聽到他當時在用什麼口氣講他就好了!”

梅子一聲不吭。我又問:“那個老警衛員呢?他大概就因為殘酷迫害做苦役的人才立了功,當了環保局長吧!他的外號是不是叫‘老歪’?”

梅子搖頭,不再說話。我們都沒有吃飯,也沒有心思做飯。

已經很晚了,梅子的弟弟提著一個保溫鐵桶來了。桶蓋開啟,原來是山菜稀飯。我心裡一陣發熱。

小夥子站在那兒,像梧桐苗兒一樣,高高細細,爽利得很。他好像一點兒不知道白天家裡所發生的衝突,一進門放下盛飯的鐵桶,就喊著要聽音樂。他自己熟練地開啟抽屜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幾盤帶子,放到了錄音機裡,然後開到了最大的音量。嗡咚嗡咚的聲音把整個屋子給鬧得熱騰騰的。那是一首火爆的樂曲。

小夥子旁若無人,一邊聽一邊搖動著身子,後來竟扯著嗓子唱起來。這歌聲強烈地感染了我。這是市體工隊的一位英俊少年。我扯起他的手、與他比量身高——他比我足足高出半個頭。

我問他:“今天過得愉快嗎?”

“愉快。我們去踢足球,我們贏了。後來我們又到公園裡去,去看新來的熊貓。還有一隻東北虎,不胖。”

“那我們下個週末一起去好了……”我讓他到時候來我們家。他馬上說:“好,我以後每個週末都來,只要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

“你會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呢?星期天你不是休息嗎?”

梅子向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有一幫小女孩常常去找小鹿玩。她們的年齡都比他大,可即便是她們也不見得會懂什麼戀愛之類的事情。至於這個小夥子,梅子說他純潔得像一泓清水,什麼也不懂,只知道玩:聽音樂,打球,游泳,有時也和別人吵幾架……梅子告訴我,有一次她親眼見那一幫女孩中的一個在裡間屋和他玩,他們吃葡萄,下棋——那個女孩去吻他,他生氣了,擦擦嘴巴說:“幹什麼你?”梅子說就是這麼一個小夥子,什麼也不懂;別看他扯著女孩的手在公園裡走,其實他什麼也不懂。

我這時候對梅子的話倒懷疑起來。我想這麼歡快的一個小夥子不可能什麼都不懂。雖然他比我們只差十幾歲,但他與我們這一茬人的距離彷彿遙遠得多。他是另一種活法,我們可能對這一切全然不知,因為我們進入不了他們的世界……我真希望他在這裡過週末,把他的那一夥朋友全都請過來。不過他們一玩起來就會把我和梅子拋在一邊,那是不由自主和不言而喻的。想到這裡我苦笑了一下。

不過無論如何我是不想到梅子家去度週末了。

我心裡有一種東西,雖然不知道它是什麼,但我明白最好誰也別去碰它;他們甚至也不要輕易地用目光去觸及它。要小心,要小心翼翼地迴避它。連我自己都是這樣——我輕易不能觸碰到心中的那個東西。我不會允許任何人去褻瀆它,更不允許他人不懷好意地去挨近它。它也許在某一天早晨發出啪啦一聲,自己碎掉了,變成一片雪粉似的屑末……這屑末飛到空中,飛遍這個世界,那時我就徹底完了。我將不再有血有肉地存在,因為我再也不能將它收集起來……

那些不幸的人哪,他們因極度痛苦而死亡……

“誰也不能傷害你、哪怕是用輕薄的口吻談論你——深夜裡,我曾小心翼翼地面向蒼茫,發出了類似的警告……

而你,我多麼愛你。請你稍稍地憐惜一點兒吧,請你保護我心中僅有的這一點點東西吧,不讓任何人去觸及它、碰撞它,更不允許蹂躪它。讓我永遠地葆有這一點點——僅此一點,好嗎?

那時我將是安寧的,我會感到幸福。

在今後的歲月中,讓我們變成兩隻歡快跳躍的動物吧。讓我們一起在樹叢灌木間蹦跳,就像它一樣,發出歡快的吱吱鳴叫聲,讓天上的鳥兒也羨慕我們。誰都不能傷害我們,誰都不能約束我們,我們要在最寬闊的原野上四處奔跑……

小鹿還沒有吃飯,原來他要和我們一塊兒喝山菜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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