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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4>我的叢林</h4>

<h5>1</h5>

在這片蒼茫的海灘叢林中,我們一家的小茅屋顯得實在是太孤單了。平時除了媽媽和外祖母,除了那些偶爾到林中打獵採藥的人、園藝場派來小果園的工人,最常見到的一個人只是盧叔—— 一個令人如此厭惡和懼怕的人。

我漸漸討厭起自己的孤寂和沉默:有時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有時會一直站在林子裡發怔。媽媽和外祖母為我著急、嘆氣,其實她們自己也差不多,我發現她們也不像過去那樣願意說話了,幾乎不再發出笑聲。我知道她們都心事重重,只不過裝得像沒事人一樣罷了。

我大概和她們一樣,都在默默地等一個人。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時間真是無情啊。我們一家竟然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沒有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對於小茅屋又是絕對重要的。我們不能沒有他,無論在記憶中還是現實中,都需要他的存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個強烈的期待也就漸漸逼近了。

回來吧父親,你回來的一天,小茅屋的轉機也就來了——它將徹底地變個模樣。我想,到了那時候,整個的叢林都會變得喜氣洋洋的。小茅屋裡的歡聲笑語會引來無數的動物,它們將和我們一起流下幸福的眼淚。

可是事實上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仍要一天天地等待下去,而在等待的日子裡就只有煎磨,只有無所事事。這期間,只有在盧叔捕獲雄阿雅的時候,我才算暫時忘記了其他,因為這時最關心的就是這隻生靈的生與死。我每天都去看它,為它憂心如焚。如果我不是從一開始就熟悉這個聰明的生靈,簡直就不相信它會是從高山和森林、從蘆青河兩岸密匝匝的灌木叢中跑出來的一個動物。瞧吧,它的皮毛從柔和光順閃閃發亮到髒亂不堪,再到最後的滿身臭氣,已經令人目不忍睹。這個可憐的雄阿雅完全是被盧叔給弄成了這樣。而我暗暗痛心的還有自己犯下的罪過——我不該幫他去林中找回雌阿雅……

我晚上開始做噩夢,夢見有人把我關在了一個鐵籠子裡,我急得四處蹦躥,用拳頭擂著周圍的鐵欄呼號。大概是我真的在連連喊叫吧,外祖母有好幾次在夜裡把我抱起:“孩子,你怎麼啦?怎麼啦?”我在她懷裡使勁擰動、掙脫,她就用力地把我摟緊。我喊著:我一定要出去、出去!外祖母安慰我,拍打我,好不容易才讓我安靜下來……

媽媽平時在園藝場做臨時工,掙來的錢不僅要供我和外祖母吃穿,還要餘出一部分讓人送到南山——那兒有一個可憐的父親啊,他匍匐在石頭上,隱在錘子和鑿子中、隆隆的炮聲中。我們全家沒有一個人能救他回來,而只能按時接濟他。媽媽託人送給他的都是一些食物,因為送錢沒有用:那些看守們不允許做苦役的人出山買東西。

送東西的人從南山回來時,媽媽和外祖母就匆匆忙忙和他關在裡屋,兩個人焦急地聽他訴說……他們不知道我屏住呼吸立在門邊,已經把那個人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他說,父親的臉完全變成了蠟黃色,已經滿是皺紋了;頭髮也花白了,人瘦得不成樣子,身上的面板沒有了一點水靈氣,整個人遠不如上次看到的……

每一次聽到父親的訊息,接下來的幾天媽媽都無心做活,好像一下子耗盡了所有的力氣。她真該躺到床上安歇了,可是不行,她每天照舊要拖著疲憊的身子到園子裡去上工。她要跟身強力壯的工人們幹一樣的活,像男人那樣攀在高高的樹上修剪果枝。有一天她連續昏厥了兩次,好多人都以為她再也不能轉活了,大呼小叫地跑來喊外祖母……最後她還是在樹下甦醒過來,而且一睜開眼睛又去摸那把剪刀了。

這些日子裡,最值得慶幸的是阿雅的孩子們:這些剛生下的小傢伙終於能夠自己進食了。它們儘管吃得很少,但總算能省下母親的一點奶水。我聽見它們把食物咬得咯吱咯吱響,心裡高興得無法言喻。我甚至也想到了養一隻阿雅,並決心以最好的方式去對待它。我讓盧叔給我一隻小阿雅,他哼一聲:“那你就自己找去吧,我這兒的一隻也不能送人。”這個兇惡而又貪婪的傢伙當然不能指望。我到河灘葦叢中玩,鑽在裡面靜靜地等待,希望出現一個奇蹟。當然什麼也沒有逮到。我只好忍住了懼怕,像盧叔那樣,在橡樹和松樹下面布了好幾個皮扣——每一次空手而歸時,都不能忘記把皮扣收起,不然被這些皮扣套住的動物就要一直掙扎到死。想一想那是多麼殘忍的事啊——所以好心的獵人每天下幾個皮扣都要做到心裡有數,每一次離開時都要如數收起,再清點一遍。

講起來多麼可怕,我有一次套住了一隻兔子,可又不敢去取,因為它拼命躥跳,還發出了吱吱的尖叫。這是一隻剛剛長成半大的兔子,非常可愛,栗色的皮毛讓我驚喜不已。它一抱在我手中就渾身戰慄,一顆小心臟噗噗跳動—— 一顆小孩子的心臟,一個挺好的小孩子。我一直把它抱回家去,一路安慰它,還給它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可它全不管這些,戰慄如故。我哄著它,餵它白菜葉,餵它最好的果子。它什麼都不吃。兩天過去了,我終於慌了。我當然沒有盧叔那樣的耐性和狠心,只得忍痛把它放掉了。

阿雅啊,它就像那隻小兔子、像所有的動物一樣,本能地在叢林裡躲開了我、我們。

這期間給父親捎東西的那個陌生人又從山裡回來了。當他轉告怎樣把東西交給了父親時,母親的眼裡馬上變得淚花閃閃了。那人離開時,我就悄悄跟了上去。我終於追上幾步,大著膽子問了一句:“我父親什麼時候回來?”那人捋著一溜鬍子四下看看,告訴:快了,快了。他說山洞已經挖得差不多了,整整一座大山都快挖穿了。“那座大山挖穿了時,你父親,還有和他在一塊兒的所有做苦役的人,都該回家了。你想不是嗎?”

我回家把這個訊息告訴媽媽,媽媽眼裡又滲出了淚水。不過我知道她在想這一天,那是高興的淚水。她那會兒把我抱在懷裡,長時間沒說一句話……

<h5>2</h5>

放掉那隻小兔子後,我再也不敢嘗試著去捉阿雅了。我知道盧叔是用人世間最卑劣的辦法逮住了那隻雄阿雅的,當它絕望而死的那一天,我會在心裡永遠詛咒他的。從逮住它的那一天起,小阿雅們就有了一個被囚禁的父親——它不能像那隻雌阿雅一樣享受自由。我發現雄阿雅真的具有男子漢的剛強,它在籠子裡滴水不進,只盯著它的妻子和孩子。它的妻子領著一群孩子在院子裡玩耍,讓每一個孩子都給囚禁的父親唱一支歌。孩子們哇哇地唱起來,嗓子粗粗細細,匯成了一片歌的海洋。它們唱呀唱呀,唱得人心碎。孩子們輪流趴到父親跟前待一會兒,眼淚汪汪……

夜裡我把在盧叔那兒看到的情景告訴外祖母,她說:“這些生靈啊,和人是一樣的,有爹也有娘……”後來她又嘆著氣說:“你爸也許真的快回來了,他回來的時候,你可要好好聽他的話,千萬不要惹他生氣,他這一輩子真不容易,真不容易!”

我輕輕呼吸著,小心翼翼地問:“爸爸年輕時候什麼樣子?”

“他年輕時清瘦,白淨,中等個子。那時候他忙得腳不沾地,從這座城走到那座城,有時還在山裡活動。我這兒有他一張戴禮帽的照片。”

外祖母真的爬起來,在櫃子裡翻找出一沓黑白照片。她細細地撫摸這些照片。

“這個是父親嗎?”

外祖母搖頭。

“那一個呢?”

她又搖頭。

有一張照片上的人戴著禮帽,長了一雙火熱的眼睛,這時候正含笑盯著我。我的心一熱,不由得把這張照片取到手裡。外祖母還是搖頭。

可是不久這照片就不見了。“照片哪去了呢?”她咕噥著,料定是母親取走了。

第二天我問母親,母親也搖頭。

外祖母描繪著父親的模樣。在我眼裡他像個最完美的英雄。他的很多故事我一輩子既不能忘記,也不能完整地複述,因為那是父親的故事啊。如果一個人能夠重新生活一遍多好。可惜每個人的生活只有一次開始……父親後悔過嗎?那時候母親和外祖父、外祖母一塊兒住在海濱小城裡,所以他就要待在這裡了。也許他真不該來這裡一趟——從此他的一生就要和小城連在一起了。從此以後,他就永遠屬於了這片土地,他的所有厄運也是從這裡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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