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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在與那個老人交談時,我得知小城郊區有一處風景,是一處戰爭遺址。我順著老人指點的方向走去。胸口仍然堵得太緊,我大口地呼吸,盡力把目光投向遠方。

很快到了城郊。在這兒,連線那些堅固巨大得讓人難以想象的工事一側,有一座不大的山包。根據說明書上的描述,這座小山當年是一個火力制高點,為爭奪它不知多少人付出了生命。那是異族人的生命,那些生命對於我們來說有些陌生。

小山不大,它裸露出來的岩石已經變了顏色。那是被褐鐵礦的氧化物染成的,它的下面是灰色花崗岩和石英斑岩。轉到山的另一面,是不規則的巨石迸裂的風化細晶巖。這座小山現在樹木蔥蘢,被雨水滋潤得一派生機,幾乎掩蓋了當年的一切痕跡。仔細些看才會發現山的半腰還有當年的暗堡,它們瞪著黑洞洞的眼睛。這些地堡都隱蔽得很好。我想象不出這裡當年會是什麼情景。

沿著山路往上,直走到頂部才看見一座高塔。這座塔的建築風格非常古怪,從塔側遺留下來的文字判斷,這是由另一幫異族人建造的。但那些暗堡的確切年代仍無法考訂,因為它不知是屬於更早一些參加那場戰爭的人、還是後來侵入的另一撥異族人,反正它們如今都一塊兒存在於這座小山上了。一座小小的山巒能夠承載如此複雜、如此沉重的歷史嗎?

繞過山坡上密密的灌木就可以更好地看到那些巨大的工事了。儘管經歷了久遠的年代,這兒似乎仍然可聞到濃烈的血腥氣。它們就在面前,是藉助於一個山坡壘起的一道巨大的地下通道,周折神秘,溝通連線,裡面可以藏匿萬名士兵。這些工事一定耗費了巨大的人力和財力。當年強大的異族人一定是脅迫四周的民眾來做這些。工事由灰漿澆築,有的地方是夯土。工事的頂蓋由巨大的石塊搭成,現在已破敗不堪;有的地方被戰爭的炮火撕裂、當腰剖開,這會兒好像故意要把歷史的陳跡、把它的內臟剝開來給人看一樣。黑蒼蒼的內壁是硝煙燻成的。各種各樣的顏色使你想到汗水、血跡,想到一群異族人怎樣痛苦掙扎。當年那些年輕計程車兵們就蜷曲在它的腸腔裡面蠕動,在這彎彎曲曲的長洞裡面移動。它真的宛若巨獸的腸道。

今天這裡多麼安靜,真是寂然無聲。此刻我很想聽到一絲隱約的嘶鳴,可是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這裡已開闢為一處古蹟公園,於是它真的就像公園那樣靜謐,到處碧綠蔥蔥。可以想見,在當年這是隱蔽得很好的一片工事,現在由於風雨的剝蝕,它們驚人地裸露出來。整個工事巧妙地利用了那個山坡的淤積物把軀體覆蓋起來,上面長滿了荒草。它無情地記錄了距今並不遙遠的那段歷史上,這裡發生了一場異族人驚心動魄的爭奪。他們雙方在不屬於自己的國土上展開了如此強悍野蠻的爭戰,屍陳遍野,鮮血灌溉了泥土。時間就這樣流逝,一眨眼,盔甲與嘶喊一塊兒消失在塵風中,蕩然無存了,留下的僅是這座工事。年輕碩壯計程車兵當年在這裡想了些什麼?四野沉寂,我們再也沒法知曉。我們甚至不可能有一個準確的判斷,因為我們不是當事人。後人對此的所有批評都顯得有些輕飄。我們沒法說當年士兵們的激動就完全沒有意義。因為他們有著自己的情感和使命,他們是活的生命。他們有著像我們一樣的滾燙燙的熱血。總之他們像我們一樣腳踏泥土,不管這泥士是否屬於自己。他們身上奔湧的東西與我們現代人的成分也大同小異……

我想象著當年戰士的服飾——破敗或鮮豔的戎裝,無一不是悲劇的裝飾,像戲裝。今天,我們只有根據歷史上的記載來判斷那個壯懷激烈的場面、那場撼天動地的廝殺。當年的那場戰爭只進行了十五天。十五天,短暫還是漫長呢?一場廝殺用了十五天,可是人類也完全可以用十五天的時間來乾點兒別的。時間是個奇妙的東西,它並不因為那一場劇烈的廝殺而稍稍改變了自己的秩序,而是仍舊依照固有的步伐往前邁進。它像河流一樣流淌。十五天一眨眼就過去了,而現在離這座工事不遠處就是一個熱熱鬧鬧的當代城市——他們在忙自己的十五天、又一個十五天,一年、兩年……

在接近黃昏的時刻,這兒看不到一個人。荒草在風中搖動,只有我一個人注視著它們。

人們好像把這裡給徹底遺忘了。

這裡如今平平淡淡。

當年獻身於這場戰鬥的人——他們的後來者呢?這片工事與他們發生著什麼關係?這片異國的土地對他們究竟意味著什麼?沒法回答。我只相信,即便是一位戰死者的後代,他也一定會覺得這一切太遙遠了。有多少人會對一段歷史耿耿於懷呢?離開了當事人刻骨銘心的體驗,又有多少真實的意義可以追究呢?我不知道。

<h5>2</h5>

黃昏來臨了。火一樣的霞光把工事頂部的枯草全部染成了紅色。驀然,我覺得這種植物是這樣的熟悉,後來才發現這是一片在風中抖動的白茅花。啊,一片白茅花。

在我度過了童年的那片原野上,翻過沙丘坡,一眼望去全是這樣的一片—— 一片白色絨花,它在風中悠動,在微風中慢慢地盪漾;晚霞把它們染成一片火紅;它們沸沸騰騰,所謂的“如火如荼”……那燃燒的花叢肯定掩藏了一些奇怪的故事,一段漫長的歷史在晚霞裡沸騰啊。是的,這兩片相同的花海好像都在向後人啟示著什麼:在那片原野上,在那片童年的荒野上,也會有什麼痕跡無聲地消失在歷史的沙塵之中。荒沙覆蓋了一切,只留下了叢林,留下了沙丘,留下了童年嬉戲的原野和奔跑的野物……

沿著彎彎曲曲的人工長道往前走著,突然發現前方有什麼動了一下——原來在那個坡上還蹲著另一個人。仔細看了看,是一位老人。他的鬍子白了,頭髮也白了,拄著柺杖蹲在那兒。

原來有一位老者已經比我更早地來到了這裡。他在憑弔?他在懷念?難道這場戰爭、這場在近代史上赫赫有名的戰爭與他有什麼關係嗎?

我站住了。我不想去打擾他。該讓他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一會兒,那個老人也許發覺了什麼,站起來。他站得那麼費力,全身顫抖,好像隨時都要跌倒……

我看著他拄著柺杖往前走去。他走得十分艱難,讓人擔心隨時都能摔倒。

可是他並不低頭尋路,只是昂頭向前。那個時刻落日把他的全身都染紅了,他就踏著那片沸沸騰騰的火焰走去了。

他走了,直到變成一個小小的黑點……

我在他久久待立的那個山坡上蹲下來。原來從這個角度看去一切都變了:整個工事被它左側那個蔥綠的山包遮去一截,這時那個小山包的蓬蓬勃勃的綠色、還有綠色掩映不住的那個高塔構成了如詩如畫的一幅圖片。真是一個奇妙的角度啊。我想那個老人可能是個畫家。我再也不想移動,真想在這裡迎接一個黑夜。我覺得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夜色,最適合人的藝術冥思。這兒真是美極了。

回到住處後,我把一路所記的一切都重新翻看了一遍。它們在深夜裡看起來不知怎麼多多少少有點兒失真:就像蒐集而來的一段段民間傳聞似的,飄飄忽忽。當然我深知它們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我特別不能忘記當年那個目擊者、那個殉難女性,她是那個口吃老教授臨終時在場的惟一一個人,一個美麗的少婦。

我將永遠欽佩她、她代表的那一類人。她是目擊者——接下去有人又目擊了她的死亡……隔壁的那些小孔後面藏下了一些貪婪醜惡的眼睛;而這些眼睛後面還有一個目擊者,這就是那位向我敘述故事的老人——這個老人的背後還有沒有目擊者呢?回答當然是肯定的:那是一位無所不在的老人,即時間老人。

我相信冥冥中真的會有一雙更銳利的眼睛,他會把一切盡收眼中。這位永恆的老人就像陪伴了我童年的那棵巨大的李子樹。是的,他就是那樣一棵寬容的、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大李子樹,在春風裡噴吐著銀霧一般的繁密花朵,引來蜂蝶、讓人沉醉,在原野上播散出深長的氣息……

入睡前我一直撫摸著這些記錄……

<h5>3</h5>

剩下的日子我沿著滋潤了那片開闊平原的河流走下去。我在筆記本上又塗抹了很多文字。我想讓這些沖淡心中的那些淤積,因為它們壓得我沒法有片刻的安寧。我心裡已經裝不下這麼多沉重。我在這母親般的河流旁奔走,還順手採集了一些植物標本夾在筆記本里……

只要一個人有韌性沿著河流一直走下去,那麼高山峻嶺也不能將其阻擋,他終有希望看到一片浩淼的大水——它們闊大到人的視野都無法企及——我此刻站在海邊,與我相對的那一面就是發動了那場戰爭的國家。那個方向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謎。

我在那裡徘徊了很久。兩天之後,我再次返回農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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