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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流浪漢”在我們家裡從來沒有什麼貶義,相反我們倒多少有點兒崇尚它的精神。外祖母最願講的就是外祖父早年對父親的那句評價。她說本來外祖父對走來走去的人並無反感,不然就不會同意父親來到這個大院。只是後來,當他們兩人對一些事情有了分歧時,外祖父才苛刻起來,對父親變得格外挑剔。最後外祖父甚至認為我父親並非是一個純潔的革命者。他對外祖母失望地指出:“他不過是一個流浪漢……他熱愛這種流浪生活,超過熱愛自己的事業許多倍。你慢慢就會發現自己找了個什麼樣的女婿,你看看他身邊那些朋友就會明白。他跟海港上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一拍即合,他們都是一夥的。”

外祖母說到外祖父總是非常激動:“你外祖父直到死的時候都沒有寬恕一個人,那就是你父親。他厭惡這個人和港上那些朋友攪在一起。他對他們不像過去那麼信任了。我也不太喜歡你父親,不過我知道他是一個好人。你外祖父若是活得再長一些就好了,那時他就會搞明白你父親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外祖母嘆息著:“他說你父親天生喜歡做轟轟烈烈的事兒,喜歡到處跑、喜歡冒險而已,你父親不過是有這樣的‘嗜好’!至於別的,他說你父親還談不上……這些話你父親聽了會多麼生氣。我忘不了你外祖父死的前一年還豎起一根食指,在我鼻尖上晃動著,說了一句讓我經常琢磨的話。他說:‘嗜好’並不等於理想,那其實算不了什麼……”

外祖母一聲連一聲嘆氣,說兩個男人在最後那些日子裡的誤解真是太不應該了。

母親也講過類似的事兒。她說外祖父固執地認為父親有流浪的“嗜好”。最後那些年裡,他甚至做出了讓母親十分吃驚的事情:暗暗考察了父親的家族。他在考察中荒唐地把父親這一族人的根追查到了很遠很遠的遊牧民族去了,說:“看看,這兒才是他們的根。”他在紙上畫了很多線,“他們的祖先是遊牧民族,他們是騎馬的人,是沿著北部,從貝加爾湖那一帶流浪到這裡來的。當時這裡、還有這裡,是一整塊大陸,那時老鐵山海峽還沒有斷裂……這一族人會種桑、善騎射,富有冒險精神……”

母親非常生氣。大概她把這些話告訴了父親,父親聽了卻哈哈大笑:“感謝你的父親幫我找到了祖先,我感謝他。”

母親後來說:“多麼荒唐啊,你父親上溯幾代都是種地經商的人,他們跟遊牧民族怎麼沾邊啊?”

我當時對母親的話甚以為然。可是今天,此時此刻,我寧可更加相信外祖父的判斷。因為那是一個大學問家,我想他言必有據。當時他待在自己的書房裡遊思萬里,也許真的尋到了根據……

“你的父親啊,在你外祖父出事的那一年前後簡直沒有一刻安生過。他差不多沒有安靜地在家裡待上一個星期。他整個人瘦得皮包骨頭,頭髮也焦了,還是在外面跑來跑去——那時他與你外祖父也不能事事通個聲氣,因為這是紀律。這就加劇了兩個人的誤解……”外祖母在回敘這一段經歷時,語氣沉得嚇人。她後來垂下頭,認輸一樣說:

“也許走個不停真的是一種病呢,你外祖父是個名醫,他那樣說也有他的道理。一個人越走越愛走,到後來再也停不下,一停就煩躁、就難受——你外祖父說那叫做‘奔走癖’,是運動神經和內分泌的作用,一種很難醫治的疾病。他一直這樣講,還查過好多書籍,最後一口咬定,說你父親就是得了這種病的人……”

“能治得好嗎?”

“很難,不過也有治好的可能,任何病都有可能治癒……你外祖父翻找了各種典籍,最後小心地配好了一種白色藥面。他把這白色藥面交給了你母親,還囑咐了很多話。你母親全都答應下來。過了不久,你母親告訴你外祖父,說把這些藥面按他的囑咐摻在稀粥裡,親眼看著你父親喝下去了。你外祖父拍拍手說:‘這就好,這就好……’”

“父親真的吃了那種藥嗎?”

外祖母搖搖頭:“你媽媽是把藥摻在稀飯裡了,可她不放心,先用這飯餵了一條狗。後來那條狗再也不會撒歡蹦跳了,只老老實實待在窩裡,有生人來我們家,它只是輕輕哼幾聲。它原來多麼活潑啊,一天不見家裡人就急得要命,你從門口進來時,它激動得全身亂扭,往上躥跳,伸出兩隻前爪去摟你……”

我當然明白,而且深知那是一種巨大的激動!

“那條狗再也不會那樣歡跳了,它只是坐著……”

“就這樣,你母親就把剩下的藥倒進了垃圾桶裡……你外祖父說,我們吃了一輩子苦,擔驚受怕,我不願再讓下一代人過一種顛沛流離的生活——‘我的女兒找了這樣一個男人已經是十足的不幸了,我有責任去管束他們、解救他們……’誰也沒有告訴他那些藥倒掉了,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問:‘垃圾桶裡的白粉是怎麼回事?’你媽媽支支吾吾講不清,他就再也沒有問她。你父親從外面歸來的時候,經常和他一塊兒喝茶、辯論事情,我擔心他把那些藥摻在茶裡……”

我聽著,心怦怦跳起來,開始為父親捏一把汗了。雖然這種擔心已經時過境遷、,全無必要了。

“反正……你父親後來就不那麼願活動了——我是指他被捕的前幾年。那時候風聲不好,好多人都勸你父親躲一躲。其實他可以去的地方很多,他一輩子不停地奔走,山裡、還有幾座城市,都有他的好友,他去哪裡都可以躲一躲,安心過上一輩子。可他只知道坐在那兒,一聲不吭,無論誰勸都無動於衷……就那樣,他坐著,死等死挨,硬是把一些人給等到了。人家給他套上鎖鏈,把他拉走——這就是他坐在那兒不動的結果。我一想到這個就難受,也在心裡埋怨你外祖父。他是好心,可是他毀了自己的女婿。你想想孩子,一個人乾坐著,沒有了一點點‘嗜好’,這樣的人也就完了。我的孩子,記住外祖母的話吧,外祖母不如你外祖父有學問,沒有讀他那麼多書,可是我琢磨了一輩子,也琢磨出一點點道理……”

這就是老人的結論。我將永遠感激她的這一結論。

父親就因為在晚年失去了奔跑的“嗜好”,結果備受磨難。也許他真的吃下了外祖父暗中下的那種藥,在監禁地、在大山中,九死一生。最讓人痛惜的是那個大霧天,那天他一切準備就緒,並且也成功地出逃了,可是竟然在最後的一刻又翻回山麓,回到了苦役地,再次落到了“老歪”的手裡……我簡直不敢想象他怎樣日復一日地開鑿大山、在堅硬如鋼的黑色岩石前砸毀手腕的情景……

那種帶黑色晶斑的岩石啊!

<h5>2</h5>

水庫邊,篝火越來越旺,年輕的大學生們跳得更狂了。

我問神情陰鬱的小夥子:“你那一位沒有跟你來嗎?”

小夥子說她在家啃書本,要利用這個假期啃完。

“你為什麼不和她一起?”

小夥子說這次機會太難得了,他如果不走出來,兩腳就會發癢。

看來小夥子出來奔走的慾望佔了上風,它比對地質學本身的興趣要大得多。他喜愛和迷戀一種野外生活,喜歡到處跑來跑去。

我說:“你不過是有到處奔走的‘嗜好’,你這輩子大概停不下來……”

小夥子直盯盯地看我。他憂鬱的神情讓我想起了什麼。我突然想考他一下,就問:“有黑色晶斑的石頭是什麼石頭?”

小夥子的眼睛一垂,咕噥了一句外語。“英語嗎?”小夥子搖搖頭。“德語?”小夥子又搖搖頭。

我不問了。我不太喜歡故弄玄虛的人。

停了好長時間,小夥子用眼角瞥了瞥我,說:

“你瞞不過我,大哥……”

這莊重的稱呼讓我抬起眼睛。我拍拍他的肩膀:“怎麼了?你說下去吧……”

“大哥,我覺得你們可不是專門來這兒‘結婚’的人……”

“當然不是……”

“那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我想了想,該如實地告訴他了:“我是舊地重遊……平常嘛,懶懶散散,其實是個——流浪漢……”

“真的嗎?”

“是的……”

小夥子高興了:“多麼好啊,自由自在,這多麼好啊,這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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