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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那一年的九月像一場疾風暴雨般遠去了。然而它永遠侵入了我的內心,結成了冰冷的一個硬塊。我大概一生都將懷揣這個硬塊走下去,直到抵達自己的終點。從此橡樹路也成為了隱秘和恐怖的象徵。一連過去了兩個春天,我幾次路過那兒,看到了它棕色的尖頂、像城堡一樣的老建築、一片片茵茵綠草,心上還是一陣冷肅。這兒是如此靜謐,與四周的喧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我知道踏上大樹籠起的那條柏油路,一直走下去,就會看到咖啡屋和糖果店。我竟然無法相信此地發生過的那一切。

我長時間怔怔地站在那裡,再次因為驚訝而默默呆立,直到有人提醒我該離開了。

這座城市從一場可怕的寒流中慢慢走過。我似乎能夠聽到冰碴在暖風中的咔咔斷裂聲。就像夢境重現:大街竟然出現了閃爍的霓虹燈,上面是“青春舞會”之類的字樣。音樂絲絲縷縷地從彩色的視窗傳出,甚至聽到了薩克斯的聲音。我在霓虹燈下走來走去,卻從未想過要邁進去看上一眼。有一個聲音在我心裡響起:這些人可真膽大,他們都是一些什麼人哪!各種各樣的茶屋和咖啡屋也越來越多地在城區裡分佈開來,它們大多模仿橡樹路的樣子,只不過更花哨一些,而且大多都放置了室外音箱,用嗡咚嗡咚的音樂聲招徠顧客。進入這些地方的百分之百是年輕人,他們當中有的男子穿了喇叭褲、留了長髮,姑娘則染黃了頭髮。有身背吉他的男子來來去去,他們身邊一般都有一個打扮出眼的姑娘。

年輕人又開始了聚會。最多的是舞會,但我對這種事連想都不敢想。另有一些藝術方面的討論會則強烈地吸引了我。我甚至認為這是一座城市最了不起的特徵,沒有它們就簡直稱不起一座城市!一些最優秀的人、思想最活躍見解最深刻的人,就在這樣的一些場所來往出沒。我並不健忘,多麼懼怕所謂的聚會,可我還是無法抵禦這些場所的魅力。最初是由一個叫陽子的青年畫家介紹,我第一次參加了這樣的一個聚會。陽子比我年齡還小,可是因為他更早地來到這座城市,一度成為了我的都市嚮導。

最初的藝術聚會有一種新鮮氣息,這是它吸引我的原因。但它也像高溫之下的一坨美食一樣,很快就變質了,變得令人厭惡,避之惟恐不及。在最初的這樣一些場合,我結識了一批人,他們有的後來成為我在這個城市裡的摯友。其中有兩個人甚至就住在橡樹路上,一個叫莊周,與古代那個顯赫人物同名同姓,是整座城市青年藝術家的代表人物,在所謂的“青年藝術委員會”裡工作。另一個叫呂擎,是一所著名大學的講師。他們住在那兒當然是因為非同一般的家世和出身。

一開始的印象中,這兩個人從外形到性格都截然不同。莊周強壯有力,臉色紅潤聲音洪亮,滿頭黑亮的濃髮下是一雙清澈的眼睛。他穿著講究,舉止文雅,鶴立雞群,無論有多少人都無法遮掩其魅力。呂擎細細高高,更多的時間裡沉默寡言,精神似乎一直有些萎靡。兩個人的相同之處是全都給人以信任感,質樸而誠懇,絲毫沒有某些青年的志得意滿和盛氣凌人。陽子告訴我:莊周因為儀表堂堂,才華出眾,被稱為“橡樹路上的王子”。“這傢伙雖然有顯赫的出身,可就是沒有一點惡習,連菸酒都不沾。他是經受了考驗的人,前些年他身邊那一幫有多少人捲了進去啊,他不僅沒有,還勸止了不少朋友呢——如果沒有他,更多的人就會給逮起來;有的朋友不聽他的勸告,最後就陷進去了。他急得什麼似的,聽說救出了幾個,但有的還是給判了死刑,這事給他的打擊太大了……”陽子嘆息著:“多少姑娘暗戀著他,她們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只要聚會上有他出現,姑娘們就會興奮起來……”

我的思緒仍舊停留在那個可怕的九月,打斷他的話:“他能救出他們?”

“能啊。他可能靠了父親的一些關係吧。直到現在,兩年過去了,他還是在做這事兒,因為還有朋友在裡邊呢。”

我默不做聲。我在想凹眼姑娘。她至今還關著啊!我能否找一下莊周?

當我把這個想法小心翼翼地向陽子提出來,他立刻說:“怎麼說呢,他是個仗義執言的人,一個善良的人。問題是要他幫的人,一定要是受了冤枉的。”

我只好從頭說了凹眼姑娘。我強調這是一個被誘惑的女孩,充其量是一個受害者;我說這個不幸的人到底去了哪兒、在哪兒服刑已經不知道了……可是,我多麼希望她能早些出來!

我越說越急,陽子一直注意端詳我。後來他問得很細,意味深長地說:“我知道,你跟她搞上了。”我只好承認這是一次失敗的戀愛,是異性的吸引,但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不太可能成為婚姻。陽子咂著嘴,出主意說:

“我建議你還是多到聚會上,那裡的好姑娘才多呢。”

我看著這個充滿孩子氣的臉,心想你怎麼就不能專注於我的問題呢?你瞭解我心頭的苦與痛嗎?

“你如果找不到一個好姑娘,就忘不掉她。”陽子又說。

我搖搖頭:“這是兩回事。”

但我明白有一點陽子說得很對——這可能來自他的感同身受吧——我從來到這座城市之後,就一直在渴望嶄新的愛情。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裡,當深夜來臨萬籟俱寂的時刻,想得最多的就是“她”——我不知道“她”是誰、“她”在哪兒,但知道就在這座浩瀚的城市裡。這是確定無疑的,如若不然,命運決不會將我投放到這裡,這是哪裡啊,它本來與自己毫無關係。

<h5>2</h5>

出於一種莫名的禁忌,我不願深入橡樹路的內部街巷——至今為止我還一次沒有踏進這其中的任何一個家庭。如果沒有那個可怕的九月,我可能已經是那裡的一個常客。我新結識的兩個朋友都沒有向我發出邀請,即便發出也會被我拒絕。當我急於見到莊周時,也只是約他到另外的地方:茶館,或者我們的辦公大樓;偶爾也去他的辦公室。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年多,而後才算破例。

我一開始想讓他幫幫凹眼姑娘,後來才明白自己的請求多麼不合時宜:他直到現在還在詛咒那個九月,正陷於深刻的痛苦之中,難以自拔。我一直記得的那個站在宣判臺上的臉色蒼白的年輕人,原來是他最好的朋友,還寫過許多詩呢。這個人被處死之後,莊周在多半年時間裡都像瘋了一樣。他一直不相信活生生的一個好友就這麼沒了,不能正視眼前的事實。“滔天大惡?我只能相信他有時也會空虛無聊,尋求刺激,看了太多黃色錄影,行為失控。可他是一個多麼善良和有才華的人!他讀了許多書,是我們當中最勤于思考的一個人……他最後會後悔的,他一定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結局。”莊周的憤怒溢於言表。他在長達兩年多的時間裡一直為一些人打抱不平,千方百計要救一些人出來,“我們這兒的事情就是這樣,一旦正式判了就不可能改變,除非等到幾十年後作為錯案改正——那時什麼都晚了,當事人不是死了就是老了,已經沒有意義了。一切都得趁沒有定案的時候想想辦法。”這使我明白,凹眼姑娘的事已經沒什麼希望了,但最後我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他搖搖頭:“我知道她,因為她的名字和他連在一塊兒。就是我的那位朋友,他們原來是一對兒,愛得你死我活——他們早就該結婚了,是朋友的母親攔著不同意,說橡樹路的孩子怎麼能找個賣糖果的。他們兩人就是分不開,後來又和一夥人混在一塊兒。這夥人在一起喝酒跳舞,有時通宵達旦,越來越荒唐,最後互相交換起自己的女伴……”

聽著莊周的敘說,我覺得身上陣陣發冷。看來一切都是真的。難以想象的是,生活如此優越的一群青年卻生活在絕望之中。內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不管怎麼說,她曾經、或者直到最後,也還是愛著你啊。這總不該是幻覺吧。

莊周聲音低沉得快要聽不見:“那個宣判會開過之後,並沒有處理完所有的涉案人員,因為這其中有一些實在太不著邊際了,沒法判,也不敢放人——當時一切都服從上邊的命令,只能從重從快,所以即便不夠條件的也還是關在拘留所裡,後來差不多都把人給忘了。我們那兒有一位青年畫家,就因為照著一副裸體撲克牌畫過幾幅素描,就被抓了進去。他多可憐,沒有機會畫模特兒,畫了幾張裸體卻被當成了刑事犯。我一直為他的事找人,直到一年過去才算放人,可是還留了個尾巴,差點開除公職。也就是上個月,他的這條‘尾巴’才給去掉。這其中經歷了多少波折,簡直一言難盡!這期間的事情太複雜了,因為具體到一個單位肯定有人插手,那些人正好找到一個機會整人——他們最恨的就是同行中那些有才華的人……”

莊周說到這兒,突然臉色變得蒼白,趕緊煞住了話頭。他甚至在驚懼地看我,我注意到那是極為慌促和恐懼的眼神。

我一時無話可說。生活中有多少陷阱,它讓人惶恐而無奈,即便是眼前的這個“王子”,也活在如此的焦灼之中。我心裡為凹眼姑娘難過,但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一切只有等待,等待冥冥中有什麼來搭救她吧。

陽子已經幾次約我去呂擎那兒,我一直遲疑。對於這個沉默的細高個子,一開始會覺得他是一個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接觸長了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這其實是一個內心火熱的人,是可以與之交心的朋友。陽子說他在學校的工作並不需要坐班,而他正好乾得鬆鬆垮垮,大多數時間就待在家裡。與莊周不同的是,呂擎的那些朋友很少居住在橡樹路,嚴格來講他這個人的朋友壓根兒就很少——“他不太摻和這裡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是他們一夥的。”我說:“可他也住在那個區啊。”陽子搖搖頭:“那可不一樣。你去了他家就知道了,那不是一回事。”

陽子說呂擎的家在橡樹路的邊緣地帶,是一座老式四合院,前些年才落實政策歸還他們,其中臨街的一排房子已經損毀了,現在只剩下一幢正房和兩個耳房。好在小院保留完好,住起來還算舒服。這房子是當年呂擎的父親買下來的,那是一個大學者,死於三十多年前。如今只有呂擎陪伴老母親住在那兒。

除了陽子的提議,呂擎也邀請過我不止一次。於是在一個週末,我就和陽子一起去了那裡。

我還是第一次從西向東穿過整個橡樹路。這片城區其實並不大,它的西部我已經相當熟悉了。靠近東部的教堂、一幢幢的尖頂樓房,也就是它的縱深地帶,我只一直遠遠地望著。就是它們讓人想象,引誘著那些無緣進入內部的人。這片城區塵土飛揚的現象極少,所以無論是柏油路還是許久以前鋪就的石頭路,都乾乾淨淨。比起我所熟悉的城區西部,這兒算是東部,樹木更為茂密,草地保護得更為完好,看上去真的就像一大張綠毯。一片茵茵草地在我眼裡就像夢境一般,因為這在整座破破爛爛的城市裡實在算個異數,於是也就美得虛幻迷人。越往前走,街道越是好看,因為老房子越來越多,那些顯然是經歷了漫長歲月的建築式樣特異。它們往往有堅固的石頭牆、同樣厚重敦實的門窗。窗戶上大多垂了白色紗簾,有的窗臺上還擺放了盆花。走進來才知道,這個區的內裡還有一座座圍了圍牆的大院,院門有穿制服的人持槍站崗。陽子小聲說:那才是首長們居住的地方。我問什麼首長?他說各種首長。我明白了,所謂鬧鬼的凶宅,極有可能就隱在這些大院深處。我從門口望去時驚訝極了:長長的林蔭路彷彿沒有盡頭。這說明在橡樹路的內部還有一個核,它就是這些大院,這兒才是整個城市的核心。我想,當年凹眼姑娘要領我進入的,可能就是這些大院。我在心裡驚歎:一個多麼冒失的姑娘啊,竟然闖到了這裡來。

<h5>3</h5>

我們穿過整個樹木蓊鬱的城區,來到了它的東部。這兒樹木漸漸少了一些,已近邊緣。平整的柏油路出現了坑窪,老式石頭路也不見了。往東望去,可以看到一幢幢與大多數街巷差不多的平頂水泥樓,一律五層或六層,灰禿禿的十分熟悉。再往東下去,可能就是一般的市區,而更邊緣處,比如十幾公里之外,大概就是城市郊區了。可以想見早在幾百年前,這片童話般的城堡區域剛剛擇址時,一定是選在了一座無可救藥的城市之郊,只是經過了百年變遷,現在就被包裹在更為闊大的城市之中了。

這一路,令我最為沉迷的不僅是樹與草,還有它的靜謐。聽不到一聲小商小販的叫賣,也沒有其他嘈雜,汽車從不高聲鳴笛。這裡顯然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離我們如此切近又如此遙遠。這一次,我是一個初來乍到的訪客,一個小心翼翼掩藏著滿心驚訝的人。對這兒來說,我心裡最明白不過的是,自己永遠都是一個外人。

呂擎家的四合院就坐落在橡樹路與一般城區的接合部,只是在理論上仍屬於這個城堡區——從過去到現在人們就這樣劃分,因為這一帶仍然是十分講究的建築,它們都不太高,是三兩層的別墅或平房四合院。但這裡也實在是一個過渡帶,因為樹與草銳減,並遙遙相對了從四面八方隱隱傳來的城市轟鳴。

一幢可愛的青磚院落。深棕色的木質院門。淺黑色的門框上方有一個按鈕,陽子熟練地按了一下。

開門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戴了眼鏡,微黑而美麗的面容令人過目不忘。她看看我們,對陽子親切招呼。她說了什麼,我沒有注意聽。她轉身走在前面,顯出頎長的身材。陽子故意落後一點,小聲告訴我:“這是呂擎的未婚妻吳敏,學鋼琴的,外號叫‘黑牡丹’。她週末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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