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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5>1</h5>

莊家的灰色樓房一片沉寂,一眼看上去就知道蒙受了不幸。悲哀的氣氛籠罩著四周。

我來到時,莊明正在二樓的房間,老伴在樓上陪他。出來迎接我的是李咪。我一見就發現她的眼睛稍微有點浮腫。她穿了黑色的裙子,不知怎麼,這件黑衣服使我想到了喪服。

她把我讓到客廳裡,為我端來水果。真不知該怎樣開始這場談話。呷著茶,我想最好還是先聽她講。可她一直不做聲。我聽到了抽泣,抬起頭,看到那對曾經讓鬥眼小煥大呼小叫的眼睛水汪汪的。淚水終於盛不下,順著臉頰嘩嘩流下……

“寧哥,你看莊周多麼狠心哪!”

“他走前沒有說什麼嗎?”

“沒有,”她的淚水止住了,“只是夜裡睡不好,這已經好久了。老做噩夢,夢裡有一個大頭老妖追他,他嚇得大喊大叫……”

我知道這是老城堡裡的傳說,這個橡樹路的巨型老妖又在他的腦海裡復活了。我嘆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

莊明從樓上下來,一邊摘眼鏡一邊看我,目光充滿了憐憫。我對這目光感到費解,嘴唇活動一下,但沒說出什麼。我見了他總是有點緊張。還是他先問了一句:“你岳父好嗎?”

我點點頭。顯然這句話與我與他都毫無關係。我發現這個乾瘦的、因下頜骨太長而顯得特別堅忍的老人,面色如此蒼白。他的鬍子差不多全白了,胡碴也很長。這是一張讓人看一眼就灰心喪氣的臉,不知怎麼讓我想起以前見過的一個晚期癌症病人的臉……我告訴他:岳父一天到晚都在練書法,真的大大長進了;偶爾也作詩——我這樣說,好像在建議莊明也試著做同樣的事情。

莊明的神色沒有一點變化——不,臉上那幾處交成十字的皺紋在抖,顯然有些激動。眉毛也在動。這眉毛花白,很長。人的眉毛需要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才能長這麼長。長眉下的眼睛,眼珠已經變成了淡灰色,那是一對正在脫離官場和權力的眼睛:不甘,卻仍然是一雙半隱半顯的、富有洞察力的眼睛;特別是當它注視下一代的時候,就尤其如此。他的嘴唇向外翻得很厲害,這讓我想起以前見過的一位名不副實的大詩人。那個大詩人曾經作過很雄壯的歌,整個人卻衰老、蒼白、無力,不過個子比眼前的莊明矮多了;那個人走起路來一搖一晃——極度放鬆和得意的人才有這樣的步態。莊明嘴唇翻得厲害,卻沒有血色。我還記得那個大詩人的目光:真的像蜥蜴,所以可愛而神秘。有一次我在一個會上見過他,老詩人瘦嶙嶙的手握住了我的手,猝不及防地一握,差點讓我叫起來。我暗暗吃驚這樣一位老人竟然還有那麼大的手勁兒。我想只要成了個人物就會有極不平凡的一面,它平時隱藏著,說不定在哪個瞬間就會突然爆發出來,讓人驚訝不已。

莊明的小眼鏡玲瓏可愛,有潔白的鏡框,金絲腿。他把它放到了茶几上,灰白的雙眼掃了一下李咪。兒媳揉了一下眼,無聲地走開。

屋子裡只剩下我們兩人了。他為我倒茶,我剛站起,他枯瘦的手就往下壓了壓。我聽到了微弱的呼吸,這使我想到一個不肖之子對長輩健康的威脅。我想安慰幾句,可一抬眼又變得無言。我來到這裡大概更多的是傾聽和接受詢問。莊明說話了,艱澀的聲音極其低沉。我記起了他在任時,我曾經有幸聽過他的一次報告。那時我跟莊周早就熟了,而且已經交往了一段時間。說起來沒人相信,直到那時我還沒有與他的父親、那個有名的“教父”搭過一言,似乎也沒聽他在公開場合講過話。那天他坐在臺上,死氣沉沉,有氣無力地坐在那兒,眼睛似睜非睜,不知是藐視還是膽怯地看著整個大禮堂的聽眾。他講話了,聲音小得不能再小,經過擴音器的放大也不過能夠勉強聽清。這就迫使滿場的聽眾都把呼吸放得又輕又細,以便捕捉講話人的意思。他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不知怎麼反而讓人感到一種不易更動的力量,使人感到正在接受一種絕對的命令——伴隨這命令的是一種極大的威嚴。這時候再抬頭看臺上那個懶懶散散的瘦削老人,其氣勢正不動聲色地籠罩了整個大廳。這就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一個以逸待勞、以弱制強的老人。這種老人一般都懂得很多奧妙和門徑,已經鬆弛得有點超凡脫俗。那一次我不知怎麼腦海裡突然閃過了一個很荒誕的問題:他什麼時候才能離開人世。我是剋制著才沒有想下去。

“……這之前他跟你吐露過什麼沒有?”

我仔細想著,不敢貿然回答。後來我終於記起了什麼,說:“莊老,我記得在這之前我們有過一次談話。他好像顯得很沮喪。”

“哦?是嗎?沮喪,為什麼?”

“他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

莊明站起來,哼一聲:“他說得不錯,不過是一次;可有的人可以輕於鴻毛……”

我把他剩下的一半添上:“而有的人卻重於泰山。”

說完之後我才發現,這兩句話通常是用來描述死亡的。我說:

“他的那種狀態過去是很少有的,他好像十分疲憊。這是那年九月,他的朋友遭到不幸之後……”

莊明在地毯上踱步。他這樣走來走去,低著頭,好像沒有聽到我剛才的話,只對這塊地毯的花紋感興趣,正在用心地研究,足尖在上面輕輕觸碰。他梳理了一下稀疏的頭髮,咕噥一句:“人被寵壞了!”

我像在重複他的話:“被寵——壞了?”

“沒有飢餓,沒有戰爭,衣食豐足,住著樓房,年紀輕輕就負有相當的責任。看看這一切來得多麼容易。好多天我都在想,我們兩口子,還有這個兒媳,到底有誰對不住這個寶貝兒子?想來想去才明白:他是被我們寵壞了!”

“也許他走的時候應該留下幾句話,他不該不辭而別……”

莊明鬆鬆擺一下手,“要害不在這裡,”看著我,“要害在於長輩,責任在我們,而不在下一代。這正是我們感到慚愧的。”

<h5>2</h5>

莊明的話讓我大吃一驚。

他說下去:“就是我們這一輩人親自動手,把一切都推倒了。瞧吧,這就是我們做過的事情。可我們又沒有建立起新的東西,把它們交給下一代。他們變得迷惘,然後就是目空一切。原因就在這裡。很久了,我都在想,莊周的思想是很有些代表性的,不是他一個人,也不只是你們這一夥人。如今再沒有什麼可以吸引他們的了,沒有值得崇敬的偉大事物……”

“大伯,如果沒有什麼吸引,那他為什麼還要捨棄一切走開?”

莊明似乎被我問住了。他頭顱向前探去,好像要來嗅一嗅我身上的氣味。我看見他的上唇收束起來,緊緊包著發灰的牙齒。他發出一聲不易聽到的嘆息,“年輕人好比是一群牛羊,現在他們已經一鬨而散了——四下裡奔出去,那不是很危險嗎?”

他這樣說,是不是在把自己當成了牧人?而我們只配當牲畜。我很想提醒尊敬的長輩一句:所有的家養動物原來都是野性十足的,它們分屬於荒原和山嶺,只是後來才被馴化,被圈養或是拴養。只是這樣想,沒有說出。

老人說:“講穿了,這是一種背叛。”

這句話太熟悉了。我們走入了一個特殊的年代,我們要不斷被人用食指點著:“看,背叛!背叛!”好像背叛成為下一代人的集體行為。他為什麼不用“逃跑”這個字眼?顯然經過了權衡。“逃跑”比“背叛”的罪過要輕得多,而“背叛”兩個字下邊加了黑點,是不容饒恕的。我想,那些四散奔跑的牛羊起碼是背叛了放牧者……我承認有人是被寵壞了,不過是誰在寵他們,一直把他們寵得淚水漣漣、大聲呼叫、夜不能寐,把他們寵得發不出一聲呻吟?我真想問問可愛的莊老,是誰把他們寵成了這樣……

沉默。這樣過了很長時間,他突然抬起眼睛往門口那兒望了一眼——門早已被他關得嚴嚴實實,但他仍不放心。我知道他要談更重要的事情了。果然,他聲音壓低問了一句:

“我們做父親的往往對有些事情很難了解,這就叫燈下黑。你能來太好了。我想問你一句,希望你不要矇騙我這樣一個老人。我也有權利知道這個……”

我突然緊張了,我說:“怎麼會呢,請講吧,莊伯伯。”

“我想問問你,我的孩子有沒有其他劣跡?”

“您能說得……再具體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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