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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擎有一天突然問了句:“你知道那個引誘了李咪的惡棍是誰嗎?”

我搖搖頭。

“就是‘烏頭’!”

“這怎麼可能?難道她不知道這個傢伙對自己男人幹了些什麼嗎?”我叫了起來。

“問題就在這裡。開始我根本不信,後來事情總算一點點被證實了。那個‘烏頭’曾經做過莊周的副手,兩人一開始還是朋友呢。他自從認識了呂南老的外甥山頡,就一心盤算著怎樣取代莊周。呂南老比莊周的父親地位高,再加上莊明已經離休,他以為機會來了。人一旦起了這樣的歪心,什麼壞事都幹得出來。他用心經營多年,終於拉了一幫人,暗裡對他們許願、挑唆,什麼把戲都用上了。終於機會來了,這就是那個九月。烏頭和山頡串通一氣,告密,突擊搜查榿林的屋子,最後真的找到了所謂的罪證,就把人送進去了!不光是榿林,九月份被判刑的當中最少有三四個是他們舉報的——他們原想這些人會咬出莊周的一點事兒來,可惜沒有達到目的。因為莊周從來都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這讓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真正折磨莊周的是朋友遭難,幾個活蹦亂跳的年輕人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九月,那一天的雷雨,一切如在眼前……那天我一直坐在體育館的臺階上,等著突然襲來的暴雨……

呂擎抬起頭:“但這還不是對莊周的最後打擊,讓他再也受不住的,可能是別的什麼事情……”

“是李咪的背叛嗎?可是莊周直到最後都沒有和她吵一句,這是很奇怪的。”

“也許他覺得沒有這個必要了—— 一些更大的事情纏住了他,讓他什麼都顧不得了。連妻子不貞這樣的事也要暫且放一放了,你想那該是多麼大的事情——這才是莊周出走的真正原因、一個謎底……”

我回憶那一天李咪的神色和口吻,似乎覺得她也在遮掩什麼,有時說話期期艾艾。“她以後會怎麼辦呢?就留在莊家?”

“這就難說了。我不相信莊周短期內會回來。多可惜,說到底李咪也是一個受害者。她當然會後悔,只不過沒用,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能夠重新開始,我想她無論如何也不會走出那一步的,她一定會警惕烏頭……”

“是啊。不過人這一輩子從來不會重新過一遍的。問題就在這裡。”

<h5>3</h5>

那個可怕的故事其實從九月之前就開始了。它起始於莊周的忙碌和李咪的孤獨。李咪當然早就認識烏頭,以前這人還是家裡的常客,頻頻出入橡樹路。他對這裡的一切都羨慕得要死,只要來到這裡,滿嘴都是恭維話:對莊周和李咪,對兩位老人,特別是對莊明。他說莊明這樣的人嚴格講來就是一個“偉人”——其經歷、資質和水平,稱得上是不折不扣的“偉人”!莊周請他不要這樣講話,說父親聽了不會高興的。烏頭多少有些憤怒地反駁說:“這樣說有什麼不對?我們人類的一大弱點,就是對近處的、近在眼前的事實視而不見!我們更願意稱頌那些遙遠的、死去的人!彷彿一切的偉大和卓越都一定要在古代、在外國,起碼也在遠離我們的地方!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你我可千萬不要沾上這方面的毛病!我們要理性,要知人論事,要實事求是!不對嗎?”莊周說:“可那也不能把一個普通的老同志無原則地拔高啊。他不過是做了一些事,可也犯過錯誤。他如今退下來了,自己也會反省很多……”這一下烏頭表現出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拍起了桌子:“我不同意!我堅決不同意!你離得太近了,這就是問題的全部!人與人離得太近,就會對一些顯而易見的奇蹟視而不見,這是被多次證明了的!比如你,你從來沒讓我覺得有什麼了不起——但事實上你就是了不起的,這是我夜深人靜了,客觀地想一想才願意承認的——你對自己的父親也是這樣,從小就跟在他身邊嘛,哪裡還會覺得他老人家偉大?但你也應該像我一樣,也在夜深人靜時從頭回顧一下吧!你會發現一個人曾經走過怎樣的道路,比如毀家為國,置生死於度外……多了,不一一列舉了——如果這還不算偉大,那什麼才算偉大?你說!”

那些爭論的時刻,常常因為聲音的巨大而招來了李咪,甚至是莊周的母親。李咪很快弄懂了他們在說什麼,覺得既有趣又感人。同時她覺得自己的男人在這樣的問題上與客人爭執,也太書生氣了。她拍打著受驚的孩子責備男人說:“你就是太犟了,吳哥說得有道理啊。咱爸這樣資歷的人全城又有多少啊,可他幹了一輩子,說退就退下來了,一點怨言都沒有。他過著多麼平凡的生活……”莊周微笑著反問:“該退還能不退嗎?退下來就偉大了?”烏頭在一邊又拍打桌子。李咪說:“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他的經歷,他的水平——你一輩子也別想比得上爸爸處理問題的能力……”莊周苦笑。李咪又對烏頭說:“吳哥你狠狠批評他吧!他會反思的——我順便告訴你,他在家裡與爸交流得越來越少了,只一個人悶著頭忙自己的……”烏頭立刻打斷她的話:“等等,等一等!你是說他在家裡這樣?他不常常請教老同志?啊呀你啊,啊呀莊周啊,我算知道了問題的癥結了!你不能這樣啊,你會驕傲的,你會陷入極大的盲目而後……我怎麼說你呢!我可能是離得遠一些才這樣吧,我一看到他老人家瘦削的身影就感動。不過我怕打擾他,不然我每一次都會請教他的……”他這樣說時莊周母親也站在旁邊了,老人已經聽了一會兒。她離開了,只一刻鐘左右莊明就下樓來了,一進門就笑眯眯地問他們:“喂,你們幾個年輕人爭論什麼啊?”莊周不吭。烏頭氣憤地一指莊周:“您問他吧!”

烏頭走後,莊周父母總是極力讚揚這個人。他們認為這是個難得的年輕人,雖然說話偏激了一點,但總的來看——“要知道,尊重老一輩就是尊重歷史啊!”莊明感嘆不已,看看兒子和兒媳,扶著老伴上樓去了。

當莊周為單位的事情焦頭爛額,根本不可能像過去一樣待在家裡時,烏頭對莊家的拜訪有增無減。他與李咪單獨交談的機會很多,頗能獲得她的好感。像過去一樣,他繼續以偏激的口吻談論藝術和政治,激動起來滿臉彤紅。這讓李咪十分吃驚,他走後,她常常小聲驚呼說:“天哪,這哪是這麼大年紀的人說的話啊,他至今還像一個熱血青年!可他比莊周年紀還大,聽他說話真是直爽真是痛快啊!”

九月風暴說來就來,許多人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李咪開始的時候還矇在鼓裡,不知道丈夫為什麼變得滿眼紅絲、夜不能寐;而且,她發現連烏頭也來得少了。後來她才知道抓人的事,嚇得不敢吭聲,惟恐男人也牽扯在裡邊。她不知道這段時間除了莊周焦心,烏頭也沒有閒著。大約在逮捕榿林的頭一個星期,烏頭出現了。李咪一邊責備自己的男人,一邊埋怨他不來:“我還以為你也受了牽連呢!”烏頭長長嘆氣:“這不會的,我這人有話直說,激烈但不下流;而這次抓的主要是流氓團伙,比如……”他故意欲言又止。李咪趕緊問:“莊周會不會有事?我是說,他們會不會找他的麻煩?”烏頭一笑:“這倒不會。他也沒有這方面的毛病——其實誰和你在一起還會有那方面的毛病?”“吳哥什麼意思啊?”李咪沒有聽懂,一方面對方說得突兀,另一方面李咪的確有些遲鈍。烏頭低低頭,大喘了一口氣說:

“你太美、太美、太美了啊!”

她大驚失色,望著他。他卻更加低頭,臉憋得越來越紫。這樣片刻,他終於抬起頭:“我的意思是,無論是誰,他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擁有了你,面對再大的誘惑都會巋然不動!因為你就是一切,就是保證,你是一切的一切啊!你讓我還要怎麼說呢?你還問我為什麼總也不來,你還問、還問呢……我和莊周好成那樣——儘管我們各方面的見解相去甚遠——我們畢竟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這兒了,特別是他越來越不願回家的時候。咱們中國有句古話,叫‘朋友之妻……’是的,我不說了,因為說出來就不好聽了,就尷尬了。總之我不能來了,不能頻繁地來了——這種狀況要等一切結束,等莊周有時間一直陪你的時候——才能有一點點改變。那時候我會和莊周一起來,坐下來享受你斟的香茶。現在還不行,現在就讓我忍一忍吧……”

他這番話說過之後再不吭聲。屋裡死一樣寂靜。

李咪無論怎麼遲鈍,這番話到底蘊含了什麼,她還是聽出了一些。這使她驚得一抖。她第一次遇到這樣一個人——竟然敢於直接表白對自己的暗戀!她慌了,簡直是咬著牙關才挺過來的。這樣一直等到心不再怦怦跳了,才聲音艱澀地說:“他忙他的,你有時間就來吧!”說完就低著頭走開了。

<h5>4</h5>

九月過去了。李咪發現莊周像變了一個人:不再說話,不再與她交流。他的頭髮變得蕪亂,幾乎沒有一個像樣的睡眠。只要不到深夜他就不會回家,而天一亮還要急急出門。她忍不住問他怎樣了?他搖搖頭,好像無從說起。有一段時間他甚至不回來過夜,電話也找不到人。在最焦急的時刻,她想起了烏頭,就電話中詢問起丈夫的事。烏頭馬上來了,一進門就四下瞥著,示意她關了門,這才說:“我們個別談吧,因為我怕兩位老人知道了會生氣。你要保證也不跟他們談!”她一聽緊張起來,趕緊問是怎麼一回事?他咬咬牙,又磕打幾下,像是終於下了個決心:“嗯,其實我早就該說了,上次來就該說了,只是擔心你生氣、擔心你會為他提心吊膽,就沒說。你看我其實心疼的是你……是這樣,你還記得我說莊周不是那樣的人了嗎?現在我仍然還要堅持這樣說,因為人啊,一定要實事求是。問題在於我沒有說出的一句話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那個流氓集團的核心人物,卻一直是他的鐵桿啊!即便在我們單位,剛抓了不久的榿林,也是他最器重的人……你一聽就明白了,這事無論如何他是脫不了干係的!當然,他最後也不會被抓,這主要是因為莊老的權威,還因為有你——你才是個決定的因素……”

李咪嚇得全身發抖,問:“我?我有什麼決定因素啊?”

他咬著嘴唇不語。

“求求你不要再瞞我了——我算什麼決定的因素啊?”

烏頭抬頭定定地望著她:“其實我上次什麼都說了,你就沒有聽明白……我說過了,任何人有你這麼漂亮的老婆,他即便再花,在外邊都不會出事的!所以,說到底,你才是他這次沒有遭受滅頂之災的根本保證!這是真的啊!”

李咪淚水出來了,連連搖頭:“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他壓根兒就不是這樣的人……”

他緊緊盯住她:“那我問你,為什麼他的朋友都是那樣的人呢?你以為這一切都是偶然的?我知道你不願正視這個現實,我也一樣啊!因為我們都不希望那樣的事情發生——我們的心都是一樣的……我不願說他平時的一些做法、一些傾向,我不能破壞他在我們心中的形象——請讓我們換個話題吧,求求你別說他了……”

李咪哭了。

烏頭揚長而去。

後來李咪曾幾次電話上詢問丈夫的事情,烏頭都閉口不談。這一段時間最痛苦的是李咪了,因為她沒法與丈夫交流,更多的時間都是一個人。她焦躁到了極點,痛苦到了極點。她甚至認為烏頭肯定替丈夫瞞住了什麼更嚴重更致命的問題。

時間一天天過去,直到榿林放出來。可是莊周手頭的事情更多了,他要處理榿林餘下的問題,還要面對山頡和烏頭一夥設下的種種圈套。呂南老不止一次傳話,說莊周他們的藝委會已經跌到了最危險的邊緣,九月風暴直接或間接牽扯了這麼多人!而烏頭聯合起的一夥卻從另一個方向攻過來,大罵莊周是“幫兇和奴才”、“劊子手”……莊周只是沉默,面對李咪詢問的眼神,既不想說也說不清。

大約就在這段時間,極度孤寂和失望的李咪被花言巧語的烏頭給拖下了水。僅有一次的過失讓她害怕極了,可又欲罷不能。烏頭不久因為要擠進海外的一個藝術大展,到處追著一個叫“埃諾德”的外國人,音信全無。李咪等不到人,就給烏頭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於是成為烏頭手裡的至寶,他拿給身邊幾個人看了,得意洋洋:“是的,我把她幹了!可我乾的是她嗎?我乾的是‘橡樹路’!我就這麼想!”

傳言不久就流佈開來。

也就是這之後不久,發生了一件讓人百思不解的事情——李咪每說到這裡都要停下來。她吞吞吐吐:“怪極了!榿林是莊周費了不知多少周折才救出來的,他該一輩子感激才是。可事實上卻正好相反,他出來後就不理莊周了!莊周為這個難過得要死,常常在門口哀求他,他就是不開門……有一天,就是那個暴風雨前的晚上,莊周回來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我給嚇壞了,問他發生了什麼,他就是不吭一聲,半天才告訴我:他多半天都在榿林門外,幾乎是乞求他開門——他要找他談談,哪怕這輩子只談一次……榿林就是不開……”

接下去的這個雷聲隆隆的夜晚,莊周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也就在這天深夜,榿林從四樓跳了下去……

誰如果解開了一個謎團,即榿林與莊周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才會最終弄明白榿林為什麼跳樓、莊周為什麼出走。

……

呂擎和我一起來到榿林出事的地點。一棟破舊的四層樓,離橡樹路邊緣地帶只有三四百米——那兒曾有一家最好的糖果店。周圍是亂哄哄的車輛,每有大卡車馳過,暴土都要揚起很高。我們看著四樓上那個窗戶,一扇普普通通的窗戶,白色的油漆已經剝落。當時他就是從那兒落下來——正對著的地面有一排矮矮的尖頭鑄鐵柵欄……還好,他如果不能垂直落地,再稍稍往外一點,只一市尺,那麼一切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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