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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人身上灼熱,忘了飢渴寒冷。就這樣講著跳著,等一輪太陽從東山升起。

太陽昇高一點,天氣稍微暖和了。他們哈著氣,用棍子點戳著往前走。在河邊、在村落旁,鐵來總是讓兩個人躲到石頭後面,由他出去討要東西。鐵來回來晚一點,兩人就急得心跳。每一次鐵來都會帶些食物。有一次鐵來甚至搞來一件破棉衣,這件破棉衣在大雪地裡簡直價抵千金。

夜裡他們三個罩在破棉衣下打瞌睡,為了取暖,照例緊緊摟在一起。有一次秋子哭了,不停地哭,鐵來和灰娃都問:“怎麼啦?怎麼啦?”秋子還是哭。再後來,秋子伸手揪住鐵來的耳朵,讓它貼在自己嘴巴上說了句什麼。

鐵來說:“我沒聽清。”

秋子又說了一句。

鐵來一愣怔,把身子一閃說:“不中!”

<h5>3</h5>

那一夜秋子哭了許久。

鐵來摟著灰娃,另一隻手鬆松地攬著秋子。他們一聲不吭地在破棉衣下哆嗦。秋子一邊哈氣一邊顫聲叫著:“小鐵來……”鐵來在暗影裡雙目如電,透過破棉衣的通洞,望到了閃亮的星光。啊!天上的星星燃燒得多麼明亮。他覺得最亮的那顆星星下就是嚮往的那個地方。他輕輕喚著:“讓我快些走到那裡吧!快些吧……我們還沒走到隊伍上,已經犧牲了三名——‘義軍’!”

他那會兒遲疑了一下,終於說出了“義軍”兩個字。這兩個字是他在黑夜的牲口棚裡聽來的,是方家老二常說的一個字眼兒。

他緊緊握了一下秋子的手,說:

“死去的三個人都是‘義軍’!”

秋子又哭。她想起了二憨、小雙,還有她那個沒滿週歲的孩子。

“我的娃兒,我的娃兒,你死得好慘。”她儘量壓抑自己的聲音。

鐵來給她擦去了眼淚。秋子回憶出來的這些天,說:“那一天,在‘花斑’他們手上那會兒,我和小雙讓出身子,也許他們就會饒咱,那就沒有後來的兇險了……”鐵來說:“傻話!身子最寶貴!”

一男兩女在雪地裡掙扎。好漫長的山路,好高的峻嶺。走啊走啊,破衣爛衫,寒風撞響了樹木山石。風最大的時候,可以聽到石塊滾動的聲音、樹木折斷的聲音。鐵來總是提醒她們:我們都是義軍,我們有三個戰士犧牲了!

“我如果找不到隊伍,我就死在路上,再也不回。”鐵來說。

秋子像他一樣發誓。灰娃也學著兩人。

飢餓風寒中他們不知倒下多少次,但終究還是爬起來。鐵來從一個小村討來了火種,從此他們可以在野地裡點一堆火。有時為了從雪窩下面扒出一點可以燃燒的乾草,鐵來兩手都扎滿了荊棘。就為了換取那一個時辰的烘烤,他寧可把雙手刺爛。一個人走過這樣的雪地,那就會一輩子不再懼怕寒冷。

有一次鐵來病得快不行了。秋子相信他再也不能活過來,因為他已說不出一句囫圇話。秋子把他放在一個草窩裡,牽上灰娃的手,摸到一個大戶人家那兒。她把他們三個人說成了一家三口,把鐵來說成了病倒的男人。她提出為大戶人家做工,討一口吃的喂男人,討幾個錢給男人請郎中。大戶人家同意了,他們就馱著鐵來住下。白天晚上秋子和灰娃都要給大戶人家推磨,灰娃還要給大戶人家哄孩子。郎中來了,鐵來轉醒。他們這一下耽擱了十多天。鐵來急得跺腳,臉色蠟黃就要上路。

秋子說:“來,你不能,急了不中。”

灰娃也叫著:“鐵來哥,鐵來哥,緩些日子吧!緩些日子吧!”

他們在這裡吃殘羹剩飯,到底還是裝飽了肚子,臉色開始好轉。秋子的頭髮眼看著又閃出光亮,臉上有了光澤。

若不是後來出了個事情,他們說不定還要在這兒多待些日子。

一天夜裡秋子正在推磨,東家的大孩子撲到了身上。他比鐵來還要小兩歲。秋子把他甩開,他說:“你要願意,我就給一塊錢。”秋子好不容易掙脫。就在這天晚上,他們三個摸黑跑出了村子,鑽進了大山……

接連下了幾場雪。第一場大雪還沒化盡,新雪又蒙一層。他們踏著沒膝深的大雪,一步一個窟隆……

走啊走啊,向著東方。

太陽曬熱了後背,曬紅了臉。腳下的雪開始融化。春天快來了。

灰娃說:“來哥,你不是說春天一到,青草一發芽,就能看見那裡嗎?”

“你看,最東邊的那座山,那就是盡頭了——再往前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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